红尘未醒-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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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牧牧后退一步,让出位置来。
他大步走进电梯,长吁一气,整个人靠到壁上,抬手点了按钮:18。
还不到二楼,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牧牧,突然笑着说:“哦呀,好可爱的小姑娘。”
牧牧昂头答他:“谢谢大哥哥。”报以甜甜一笑。
她很早就学会怎样对付别人的赞美。甚至不用我与周宴指导。
在某些方面她更胜成人。
他自恋地摸脸:“真聪明。为什么不叫叔叔?”
她反问:“你很喜欢当叔叔吗?”
我险些笑出来。
他显然被问得难堪,还想说什么,电梯叮的一响,六楼已到。
我牵着牧牧出去,向他点头致意:“再见。”
牧牧也挥手:“大哥哥再见!”
他冲我们微笑。
电梯继续上升。
我从包里摸出钥匙,到了家门口,只见铁门虚掩。
难道是周宴?
牧牧疑惑看我:“妈咪?”
我说:“你先留在这里不要动。”轻轻推开门,玄关里果然有一双黑色皮鞋。客厅里有翻报纸声音。
周宴不喜看电视。嫌它吵闹。平时只翻看书刊报纸,偶尔写几字文章。工作忙后也鲜少动笔了。
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牧牧反应比我快,喊了一声:“爹地!”已经冲了进去。
里面同样惊喜:“牧牧!”
一个是派情人来抢女儿的父亲,一个是一整天念叨父亲的女儿。好一出父女情深。
我定在原地。
周宴抱着牧牧站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怎么不进来?”
我把手里的袋子丢到地上,脱了高跟鞋,换上拖鞋。
“本来以为你不回来,没买你爱吃的东西。”我背对着他说,“牧牧反复强调你爱吃鸡翅尖。”
他说:“牧牧很乖。”
也就无话。
我提着袋子径直去厨房。
换围裙,洗菜,烧水,仿佛一切如常。
客厅里传来他和牧牧的说笑声。也仿佛一切如常。
我在水槽边上撑住身体,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反而使我感到内心安定。
我知道牧牧一定会告诉他,她想要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白狗做礼物,可以用来抱着睡觉。于是第二天客厅里就会多出一只这样的生物,价格高昂,血统纯正,靠我每日收拾狗毛和粪便,还要费心伺候它进膳。它只需好好做周小姐的抱枕。
周宴愿意为牧牧付出任何代价。
但他常常忘记我付出过哪些代价。
正如牧牧一直记得周宴喜欢吃鸡翅尖。
却始终不知道我爱吃的是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等做了鱼汤出来,周宴正在玄关同人说话。牧牧满脸笑意:“妈咪,蛋糕来了!”
原来是在签收蛋糕。
我说:“抱歉,牧牧,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太吵,妈咪没有听到。”
蛋糕店送了一张生日贺卡。打开来就有自动播放的《生日快乐歌》。上面是手写的大字:祝周牧小朋友生日快乐。很用心。
牧牧觉得有趣,把贺卡打开,又合上,再打开,再合上。歌曲断断续续总在放第一句:“祝你生……祝你生日快乐……”俨然成了新玩具。
她去问周宴:“爹地,为什么贺卡会唱歌?”
周宴把她抱在腿上:“因为有电池。”
她惊呼:“电池好厉害。可以换频道,可以开火车,可以转风扇。我以后也要做电池。”
周宴刮一下她的脸,满脸宠溺笑意,“好,做什么都可以。”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我转身回厨房。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牧牧的尖叫声:“好漂亮!爹地,好漂亮!”
我端着一盘卤好的鸡腿出来,牧牧正在欣赏她的生日蛋糕。周宴收拾了蛋糕盒子准备丢掉。
我说:“牧牧,你先把蜡烛插上。让爹地帮你点火。”
她于是去拆蜡烛的包装盒。周宴掏出打火机等在一旁。
我给每个人摆好碗碟和刀叉,还有筷子和汤匙。
等蜡烛点燃,我拉好窗帘,五支烛光在昏暗的空间里微微摇动。
今天是牧牧的五岁生日。而就在一个月前,我与周宴刚刚度过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
人说七年之痒。而我们就连坚持到七年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没有勇气告诉牧牧,明天我们就要正式离婚。
第二章
当夜周宴不回公司。
我陪牧牧在客厅里看安徒生童话的大画册。他在书房办公。除了偶尔的翻书声,房里异常安静。
八点半,牧牧有些打瞌睡,我抱她回房睡觉。周宴突然从书房里出来,说:“今天我陪她。”伸手想接孩子。
我侧身避开:“你忙吧。”
牧牧已经睡得很香,皱着鼻子在我怀里微微蹭了一蹭。
他看我一眼,终于收手:“完了我有话和你谈。”关上门。
我走进牧牧的卧室,床上放着她的布兔子和维尼熊,还有很多小公仔,都是她睡觉时候的玩伴。
我把枕头摆正,然后把牧牧轻轻放到床上,拉上被子。布兔子和维尼熊分别镇守她的枕头左右。
牧牧小小的身体在被子浅浅的起伏下面像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将来若知道实情,她是否恨我与周宴?是否从此对人世充满不信任?是否不再如此天真可爱?
事已至此。我们到底不是称职的父母。
我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晚安,牧牧。”然后轻轻走出房间。关好门。
周宴在书房里等我。
办公桌上一片凌乱。看来正忙得焦头烂额。
我说:“需不需要咖啡?”
他摇头,“不了,今天我不通宵。”指着书桌旁边另一张椅子,“请坐。”
我坐下来。
他沉默片刻,说:“我已经想好,这套房子归你。”
我说:“我的存款是足够买新房子的。你的担心不免多余。”
他说:“沈珺已经看中了新房。这套房子我是不可能再住的。”
“对,我知道,”我笑,“这房子也旧了,装不下新人。”
许久,他说:“牧牧的事,我也想通,不和你抢了。她更需要母亲。我会每个周末回来看她。”
我说:“那么我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他定定看我,突然说:“木晓,你觉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变过?”
我说:“我不认为变了就是好事。”
气氛骤然变得僵冷。
他抚额摇手:“你出去吧。”
我立刻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木晓。”
他在身后叫住我,“对不起。”
我握着门把,泪水瞬间涌出来。
他低声重复一遍,“对不起。”
第二天早晨,我开车送牧牧去幼儿园。
牧牧从起床起便心情极好,在车上不断唱歌。我递一瓶水给她:“歌是好听,可别把嗓子唱哑了。”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说:“妈咪,我告诉爹地了,我想要一只狗。”
我示意她继续。
她说:“爹地说今天就买一只那样的给我。”
我努力笑给她看:“很好。牧牧的生日愿望实现了。”摸一摸她的头。
她立刻捏住鼻子:“妈咪,你昨天晚上一定抽了好多烟!”另一手夸张地在周围扇风。
我无奈笑笑:“因为妈咪睡不着。”
她发挥“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为什么妈咪睡不着?是不是生病了?”
我说:“妈咪的心像一个大旅馆,昨晚突然来了很多客人,挤得要命。”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妈咪,没关系,他们不会在旅馆住太久。”
我掩饰自己发颤的声音:“牧牧说得对。”
到了幼儿园,我目送她走进幼儿园的教室,然后掉头开往周宴的公司。
老陈在楼下大堂里等我。
前台的职员叫我:“副总。”
他们并不知道我辞职。
我点头致意。
“先生在楼上等你。”
“我知道。”我往电梯走,“他早等得迫不及待。”
老陈觉得窘迫,不再说话。
电梯升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门刚打开,一个男子声音闯进来:“明明已经……”
我不经意抬眼,不由愣住。
是昨天和牧牧在电梯里遇到的年轻人。一手捏着文件袋,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身上穿一身灰西装,梳了个正儿八经的发型,便好似换了一人。
若非当时见他眉眼清秀,难以印象深刻。
他看见我,也愣了一愣,说:“哎,你……”
我说:“幸会。”伸出手,“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他赶紧收了手机与我握手:“真是太巧了。你也在这里工作?”
我笑:“曾经是。”
他脸上露出略略遗憾的表情:“噢……”
我补充:“我来交接一些工作。”
老陈摁了电钮,电梯又缓缓上升。
他也去21楼。
我说:“是找周总?”
他点一点头。
“嘿,每一次猜拳总是我输,只好我上来。”
老陈握拳凑到嘴边,微微咳了一声。
我说:“那要祝你好运。”
他冲我微笑:“谢谢。”
电梯门再度开启,已经是21楼。
我说:“我有些私事要找周总,可能会耽误你的工作,还是你先进去吧。”
他也不退让,连忙抱着文件袋跑进去。
老陈这才低声说:“那是个实习生。大学毕业,刚来一个星期。”
“哪个部门?”
“梁经理手下。”
那个工作狂。
我说:“到底年轻人,比我们有活力。走路也带一阵风。”
他只好点头。
沈珺不在前台,我坐在办公室外面翻报纸杂志,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他开门出来。后面跟着周宴。
老陈迎上去:“先生。”
周宴拍了拍老陈的肩,对我说:“我开车。木晓,你的车先停在这里。”
那年轻人看看周宴,又看看我,仿佛想说什么,终于冲我点头一笑,走去等电梯。
我说:“谢谢。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来拿车。”
老陈紧张地看我。
周宴没有生气,只说:“不客气。”
周宴的车就是昨天沈珺坐的那辆黑色轿车。
很久不坐此车,我觉得里面充斥陌生香味,怎样坐都不自在。
我说:“沈珺呢?”
他看我一眼,把车开出停车场,才说:“新房的装修需要有人监督。本来想让老陈去。她自告奋勇。”
我说:“你告诉她了吧。”
他点头。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给我。
一式三份。甲方都已签好。
“你看一看。”
我扫一眼,飞快写下姓名日期,在心底描绘沈珺表情。终觉自己无趣。刚摸出烟盒,周宴发话:“木晓,少抽点。”
我松开手,烟盒滑进手提包底层。
“对不起。老习惯了。”
他沉默。
我侧眼看窗外。
民政局还在当年的老地方。绿树掩着粉墙,只是树更高一些,墙更旧一些。
上一次我们进去是为了拿红本,如今再进去却是为了换绿本。
准备登记的新人在楼道里搂搂抱抱地来去。一对对红光满面,只差脸上写喜字。
我说:“红的过了时,换一本绿的以免视觉疲劳也好。”
他不答我。
天底下大约没有比我们离得更干脆的夫妻。工作人员反复问:“真的考虑好了?夫妻一场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