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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尘埃落定-第51章

小说: 尘埃落定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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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弟弟放过你一次,你也放他一次。”
  他是在诱使我服从不同的规则。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会发现,人家已经准备下一大堆规则。有时,这些规则是束缚,有时,却又是武器,就像复仇的规则。
  麦其土司利用了他们的父亲,又杀了他们的父亲,他们复仇天经地义,是规则规定了的。店主的兄弟不在河边上杀我,因为我不是麦其土司。杀我他就违反了复仇的规则,必将受到天下人的嘲笑。
  我说:“他不杀我,是不该杀我。现在,我要杀他,因为他杀了我哥哥,要是我看见了他,而不杀死他,天下人就要笑话我了。”
  店主提醒说,我该感谢他弟弟,给了我将来当土司的机会。
  我提醒他,他们可不是为了让我当上土司才杀人的。我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你的弟弟可是个胆小的杀手,我不想看见他。”
  里屋的窗子响了,然后,是一串马蹄声响到了天边。店主说:“他走了。我在这里垒了个窝,干完那件非干不可的事,我们就有个窝了。是少爷你逼得他无家可归。”
  我笑了:“这样才合规矩。”
  店主说:“我和大家一样,以为你是个不依规矩的人,我们错了。”
  我们两个坐在桌前,桌面上,带刀的食客们刻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神秘的符号和咒语,手,鸟儿,银元上的人头,甚至还有一个嘴唇一样的东西。我说那是女阴,店主一定说是伤口。他其实是说我使他受了伤害。他第三次说那是伤口,我的拳头便落在了他脸上。他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睛里窜出了火苗。
  这时,黄初民进来了,大模大样地一坐,便叫人上酒,表示要把带来的几个贴身保镖交给我,编入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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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你任何东西。”
  “难道,在这里我还要为自己的安全操心吗?”
  看看吧,黄初民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落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地交到了我手上。他是明白人,晓得真要有人对他下手,几个保镖是无济于事的。他把保镖交出来,就不必为自己操心了。该为他操心的,就变成了我。他唯一的损失是走到什么地方,就不像有保镖那么威风了。但只要不必时刻去看身后,睡觉时不必竖着一只耳朵,那点损失又算得上什么。他喝了一碗酒,咧开嘴笑了,几滴酒沾在黄焦焦的胡子上面。我叫他想喝酒时就上这个酒店里来。他问我是不是就此失去了自由,连喝酒都要在固定的地方。我告诉他,到这个店里喝酒他不必付帐。他问我是不是免去了这个店主的税。店主说:“不,我记下,少爷付帐。”
  黄初民问:“你是他的朋友吗?少爷有些奇怪的朋友。”
  店主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因为我的弟弟是个杀手。”
  黄初民立即叫酒呛住了,那张黄|色的脸也改变了颜色。
  我带着他走出店门时,他的脚步像是喝醉了一样踉踉跄跄。我告诉他,这个杀手是专报家仇的那种,他才放心了。我倒是觉得酒有些上头,在桥上,吹了些河风,酒劲更上来了。黄初民叫我扶住他的肩头。他问我:“他弟弟真是一个杀手吗?”
  我说:“这个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他想了想,说:“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这样吧,我就当你的师爷吧。”他用了两个汉字:师爷。我的傻子脑袋里正有蜂群在嗡嗡歌唱,问他:“那我是什么人?”
  他想了想,大声地对着我的耳朵喊:“现在你什么人都不是,但却可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一种人!”
  是的,要是你是一个土司的儿子,而又不是土司继承人的话,就什么都不是。
  哥哥死后,父亲并没有表示要我做继承人。我岳母又写了信来,叫我不必去看她。
  她说,麦其土司遭到了那么伤心的事情,她不能把麦其土司最后一个儿子抢来做自己的继承人。但管家对我暗示,有一天,我可以同时是两个土司。黄师爷把这意思十分明确地告诉了我。
  当然,他们都告诉我,这一切要耐心地等待。
  好吧,我说,我们就等着吧,我不着急。
  这样,春花秋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管家和师爷两个人管理着生意和市场,两个小厮还有桑吉卓玛办些杂事。这样过了几年,麦其家的傻子少爷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人了。管家捧着账本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问:“甚至比过了我的父亲?”
  “超过了。”他说,“少爷知道,鸦片早就不值钱了。但我们市场上的生意好像刚刚开始。”
  这天,我带着塔娜打马出去,路上,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回到边界上后,她没有再去找别的男人,我觉得这样很不错。她问:“你真是土司里最富有的人了吗?”
  我说:“是的。”
  她说:“我不相信,看看跟在你后边的是些什么人吧。”
  我看了看,是我那些最亲近的人们跟在后面。塔娜对着天空说:“天老爷,看看你把这个世界交到了些什么样的人手上吧。”我知道,她是高兴才这样说的。
  是的,看看吧,我的管家是跛子,师爷是个胡子焦黄的老头,两个小厮可能是跟我太久的缘故吧,一大一小两张脸对着什么东西都只有一种表情,尔依脸上的表情是羞怯,索郎泽郎的表情是凶狠。索郎泽郎已经是专管收税的家丁头目了,他很喜欢专门为收税的家丁特制的衣服。卓玛现在是所有侍女和厨娘的领班,她发胖了,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男人已经不是十分重要了,所以,她已经开始忘记银匠了,她好像也忘记给我当侍女的时光了。
  塔娜问我:“桑吉卓玛怎么不怀孩子呢?跟过你,跟过银匠,又跟了管家。”
  她问了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于是,我用她的问题问她,问她怎么不给我生个孩子。
  塔娜的回答是,她还不知道值不值得为我生孩子,她说:“要是你真是个傻子怎么办,叫我也生个傻子?”
  我美丽的妻子还没有肯定丈夫是傻子,我想。
  我对她说:“我是个傻子,你的肚子要一辈子空着了。”
  塔娜说:“等到我觉得你真是个傻子时,我要另外找一个人叫我怀个女儿。”
  我不相信孩子能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塔娜叫我看了些粉红色的药片;她说是从印度来的。印度本来就有不少神奇的东西,英国人又带了不少神奇东西去那地方。所以,要是什么东西超过我们的理解范围,只要说是从印度来,我们就会相信了。就是汉地传来的罂粟,黄师爷说也是百十年前英国人从印度弄到汉地的。所以,我相信粉红色的药片可以叫塔娜想不要孩子就不要,想要哪个人的就要哪个人的,就像我们想吃哪个厨娘做的就吃哪个厨娘做的。我和塔娜的关系就是这样赤裸裸的,但我还是喜欢这份坦率和真实。我敬佩塔娜能使我们的关系处在这样一种状况。她有操纵这类事情的能力。她还很会挑选讨论这类事情的时机。


  风从背后推动着,我们骑在马上跑了好长一段。最后,我们站在了小山岗上。
  面前,平旷的高原微微起伏,雄浑地展开。鹰停在很高的天上,平伸着翅膀一动不动。这时,具体的事情都变得抽象了,本来会引起刻骨铭心痛楚的事,就像一颗灼热的子弹从皮肤上一掠而过,虽然有着致命的危险,但却只烧焦了一些毫毛。我的妻子说:“看啊,我们都讨论了些什么问题啊!”
  眼前开阔的景色使我的心变得什么都能容忍了,我说:“没有关系。”
  塔娜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说:“回去后,这些话又要叫你心痛了。”
  这个女人,她什么都知道!
  是的,这些话,在房子里,在夜半醒来时,就会叫我心痛。成为我心头慢慢发作的毒药。但现在,风在天上推动着成堆成团的白云,在地上吹拂着无边的绿草,话语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们还谈了很多话,都被风吹走了,在我心里,连点影子都没留下。
  突然,塔娜一抖缰绳,往后面跑了。这个女人是撒尿去了。索郎泽郎一抖缰绳上来,和我并排行走。这几年,他已经径成个脖子粗壮,喉节粗大的家伙了。他把眼睛望着别处,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个妖精。”收税人的褐色制服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深沉严肃。他说:“少爷放心,要是她真正做出表子养的事来,我会替你杀了她。”
  我说:“你要是杀了我妻子,我就把你杀了。”
  他没有说话。他对主子的话不会太认真。索郎泽郎是个危险的家伙。管家和师爷都说,这样的人,只有遇到我这样的主子才会受到重用。我这样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主子?我问他们。师爷摸着焦黄的胡子,从头到脚地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管家说,跟着干,心里轻松。他说,主子不是土司,所以,就不怕主子怀疑有谋反之心。
  塔娜回来了。
  这一天,我好像看见了隐约而美好的前程,带领大家高举着鞭子,催着坐骑在原野上飞奔,鸟群在马前惊飞而起,大地起伏着,迎面扑来,每一道起伏后,都是一片叫人振奋的风景。
  那天,我还收到一封从一个叫重庆的汉人地方来的信。信是叔叔写来的。叔叔那次从印度回来,除了来为我们家那个英国穷男爵的夫人取一份嫁妆外,就是为了从汉地迎接班禅喇嘛回西藏的。但大师在路上便圆寂了。叔叔又回到了汉人地方。
  叔叔的信一式两份,一份用藏文,一份用汉文。两种文字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叔叔在信里说,这样,就没有人会把他的意思向我作错误的转达了。他知道我在边界上的巨大成功,知道我现在有了巨大的财力,要我借些银子给他。因为日本人快失败了,大家再加一把劲,日本人就会失败,班掸大师的祈祷就要实现了,但大家必须都咬着牙,再加一把劲,打败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恶魔。他说,等战争胜利,他回到印度,就用他所有的宝石偿还债务。他说,那时,叔叔的一切东西都是我这个侄儿的。他要修改遗书,把我们家里那个英国夫人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他在信里说,要是侄儿表示这些钱是个人对国家的贡献,他会十分骄傲,并为麦其家感到自豪。
  我叫他们准备马驮运银子到叔叔信中说的那个叫重庆的地方。
  黄师爷说不用这么麻烦,要是长做生意,把银子驮来驮去就太麻烦了,不如开一个银号。于是,我们就开了一个银号。黄师爷写了一张条子,我的人拿着这张盖了银号红印的纸,送到成都,说是我叔叔就可以在中国任何地方得到十万银元了。
  这是黄师爷说的。后来,叔叔来信了,他果然收到了十万银元;从此,我们的人到汉地做生意再也不用驮上大堆的银元了。同样,汉地的人到这里来,也不用带着大堆银元,只带上一张和我们的银号往来的银号的纸条就行了。黄师爷当起了银号老板。
  书记官说这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我问:“没有过的事情就都有意义吗?”
  “有意义的事情它自会有意义。”
  “你这些话对我的脑子没有意义。”
  我的书记官笑了。这些年来,他的性格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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