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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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不敢透大气,散场时给我深深一吻,似白马王子把雪姑吻醒。
算了,这都是无价的快乐,由她赐与我,就替她去做一次跑腿吧。
售货员见到我,熟络地过来招呼。
“顾小姐,今天来看什么?”
我看住她。
我从来没进过这家店。
咪咪长得不象我,而且跟她父亲姓,店员口中的顾小姐不会是她。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店员一怔,细细打量我,随即乖巧地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好家伙,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怪事。
“是不是我很象一个?”
店员不好意思,“骤眼看真象。”
我接上去:“但实际上比我年轻一大截?”
因为这间店出售的时装鬼怪得很,只适合少女。
店员点点头,“不知两位可有亲戚关系。”
“我姓顾,她也姓顾吗?”
“是,真巧。”
我替咪咪取了裙子。
心中好奇得不得了,又不能出口探听,只得打道回府。
一整个周末都纳罕另一位顾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咪咪问:“母亲母亲你为何沉默,是不是寂寞?”
小姐在外头跑累了,就回来折磨老娘。
浴室里师傅在通渠,水深两公分,大毛巾全部出场,场面悲壮,象打仗。
明天就星期一了,真好,又可逃回公司里,私人办公室简直已成了我的保护
壳。
“太太,洗衣机明天一定来吗?”
乖乖不得了,明天不来的话恐怕要我动手洗。
想起来问:“咪咪,你爹爹最近又同谁走?”
“一个模特儿。”
“漂亮吗?”
“很会化妆打扮。”
“可你老爸并没有钱。”
“她有,她开着时装店。”
我马上说:“就是你叫我去取衣服那一家。”
“是,六折,她很够意思。”
“多大年纪?”
“才二十多岁,妈妈,人家多有办法。”
怪不得关怀我未老先衰。
“妈妈,不是我说你,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今晚电视演希治阁的密使,一起看吧。”
年轻人不知道一切是注定的,努力钻研不会带来什么,嗯,顶多是争取到一
间或两间时装店。
“你一天对牢电视看陈年旧片是行不通的。”
看谁教训起谁来。
星期一,女佣说,如果洗衣机事件再不安排妥当,大家就得买新的内衣裤。
衣服堆山积海搁在浴室,她拒绝用手。
整件事似失败的婚姻,换来换去,想尽办法,绞尽脑汁,难题仍然存在。
不但不想回到公寓来,最好搬到另一个公寓去住。
在露台上看到一只飞的老鹰,英俊自在地它快活地打圈子,我羡慕地对它说:
“你真好,既不用交税,又不忙升职,更不必付房租……”
后来终于上班去。
老板兴奋地跳来跳去,指挥如意:好,不好,坐下,站起,喝茶,散会。口
气象训练小狗小猫,专门用单字,方便汝等低级小动物把命令记在心。
就这样混过一个上午。
难怪女人都怕回到厨房去,老老实实,厨房内的功夫马虎不得,不是人人会
做的,上午老板背黑锅,下午弟子服其劳,打真功夫,苦也苦煞脱,当然是坐办
公室轻松。
中午到银行去。
轮至我,窗口里出纳员看我一眼,立刻说:“顾小姐,你的皮夹子漏在我们
这里了,我去拿给你。”
我大吃一惊,连忙打开手袋检查,咦,没有呀,一只古兹皮夹子用了多年,
好端端在手袋中。
“小姐——”
她选出一只鲜红漆皮的皮夹子,我看到它,震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幸巧里面有你的照片,”她笑说:“不然只得交到警局去……顾小姐,顾
小姐。”
我着魔似的伸手过去取过那只小银包。
是,是我的东西,是我失去的小银包。
但不是昨天,上个星期,上个月,去年失去的。
这只红色夹子有十多年历史,早已失踪,怎么忽然在银行出现?
打开它,里面有一张小照,年轻的我穿着白底小红点子的裙子,坐在浅水湾
的沙滩椅子上欢笑。
我失声问:“你们在什么地方找到它?”
出纳小姐说:“顾小姐,是你上个星期五遗漏在此地的。”
我一听,顿时歇斯底里起来,嚷道:“不,我没有来过,星期五我根本没来
过。”
排在背后诸人齐齐惊异的看向我。
出纳小姐说:“顾小姐,星期五明明由我招呼你,你来换一百美金。”
她瞪着我,我也瞪着她。
半晌,我抓着红色夹子逃出银行。
口渴,晕眩,心跳。
我走到附近一间冰室坐下。
皮夹子内除了照片之外,还有一张学生证,几张旧百元钞票,以及公路车本
月票。
我记得,怎么不记得。
是1968年的夏天,打算赴美国读书,故此到银行去兑美金付报名费,那一天
后,就失去它,根本不知道漏在哪里。
怎么十八年之后,忽然冒出来。
一脊背的冷汗,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星期五,上星期五,出纳员说,我去过银行,顾玉梨去过银行。
那是实实在在的顾玉梨,不是与我长得相象的一个女子,因为有红色皮夹为
证。
据出纳说,顾玉梨在该所分行兑了一百元美金。
真疯狂,是,我是做过那件事,不过不是在上个星期五,而是在十八年前的
一个星期五。
那时候出纳小姐恐怕还在读小学。
我用力地摇头,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到了,还需要回公司去。
但是老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写字楼有人生日,买了蛋糕庆祝,吹蜡烛之前,惯例要把愿望在心中念一遍。
秘书因而说:“顾小姐,你没有什么愿望了吧?你那么能干,什么目标都达
到,公司给房子车子,每年度假的飞机票,又有家庭,精乖伶俐的女儿……”
我直愕了一个下午。
你说好笑不好笑,原来我还是别人的模范。
不觉陷入深思中。
1968年暑假,是,才十九岁,已在恋爱,他被家庭送到美国马利兰念书,我
想尽法子要跟着去,但没有成功。
打击失望之余,感情没有出路,故此相当主动地外出约会,在这种心情下,
根本不可能做出理智的事来。
那是一生当中最冷的夏季。
都几乎遗忘了,那时不知如何熬过来的。
不是为着失而复得的红色夹子,根本不会想到陈年旧事。
一开门咪咪说:“爸爸来看你。”
前夫细细打量我,我皱起眉头问有何贵干。
“我不能关心你吗?”
再下去就快要求复合。
“今天你还精神……也许是灯光差,星期六下午的你吓我一大跳。”
他巴不得我既老又丑了此残生,分手后竞争更强,前妻每况愈下,才能使他
信心十足。
咪咪说:“妈妈打扮起来,男人还是回头看她。”
“我已说过,你看错人。”
“那白头翁是啥人?”
咪咪问:“妈妈,你有个白头发的男朋友?”
前夫冷冷地说:“是个寿星公。”
我忍不住问:“你所见的我穿什么衣服?”
“珠灰色的绸旗袍,配同料子中袖外套,”他冷笑,“不用否认了,你戴着
我送的红宝石珍珠项链,嘿,我送的。”
我还没出声,咪咪已经叫起来,“妈妈衣柜内没有旗袍,爸爸,你的确看错
了。”
女儿今日特别兴奋,因为父母亲居然共聚一室。
他仍然坚持,“我认出你的项链。”
我忍无可忍地问:“即使是,又怎么样?”
轮到他说不出话。
隔一会儿他站起来:“我走了。”
“再见珍重,不送不送。”
“妈妈。”
“对了,”他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新洗衣机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忘记插插
头。”
我耸然动容,他救了我们三个女人,“谢谢。”
“不客气。”
咪咪开门给他父亲,送走他后说:“你大可不必用那么讽刺的语言。”
“对不起,我情绪欠佳。”
“你们曾经深爱过。”
“后来他忙于爱别人。”
不,不是为他的不忠,而是为着他的坏品味。但这样的话,又怎么能够同十
四岁的咪咪说呢,我并不鼓励她早熟。
将来她或许会明白,又但愿她永远不要明白。
“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把红色夹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老古董,哎呀,好不趣怪,”她把它打开看,“咦,照片里的人
是你?好漂亮,当时多不多人追求你?”
一连串问题,为娘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咪咪不肯把照片放下,她将它抽出来,“咦,后面还有题字:给传书,玉梨。
六七年七月。谁是传书,名字多么好听。”
我都忘了,连忙接过看。
可不是,钢笔小楷,端端正正,十九岁少女的情怀,全部表露在这几个字里,
却如此浪掷。
照片来不及送出去,他已经离开,只通过三两封信,他便故意音讯全无。
这一辈子所托非人,渐渐大约同命运的女性越来越多,是以都学习托给自己。
这男孩子姓郑,叫郑传书,都想起来了。
咪咪还在说:“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有那么美的名字?为什么他们都叫菲菲
咪咪蒂蒂嘟嘟祖祖?”
第二章
郑传书很快结了婚,对象是同系的同学。
当年的留学身份矜贵,如果愿意的话,眼睛可以长在额角上。
“他是否英俊?”咪咪问。
“去做杯冰茶给我。”
“你是否很爱他?”
此刻我甚至不会在街上认出他。
什么都会过去,曾经为之流过那么多眼泪的爱情,何尝不是一样。
“我告诉爸爸你升了职。”
“他说什么?”
“说这份工作坑了你。”
“总比让他坑死的好。”
“唏,你们真是敌人是不是。”
是夜,我坐在床沿,试图以逻辑解释红皮夹事件,一败涂地。
我把它捏在手中,终于入睡。
可以说是进化了吧,从小银包到爱马仕鳄鱼皮包。
朱陈丽华约我在工余见面。她的老朱给她一笔款子,叫她去挑一件首饰,她
再也不肯锦衣夜行的,于是提携我去开眼界。
珠宝店老板娘亲自出来招呼,取出的宝石都拇指大小,各种颜色都有,丽华
犹疑不决。
老板娘风趣的说:“最好是全部买下,是不是,顾小姐?”
丽华并没有听出毛病来,我已经怔住。
我轻轻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老板娘笑:“顾小姐,没想到你爱开笑,我见你才出来招呼的。”
丽华抬起头来,倒抽口冷气:“好家伙,真人不露相。”
我问:“我买了什么?”
老板娘以为我想在女友面前保留秘密。但笑不语。
过一会儿她派经理应付丽华。
丽华早已误会,狠狠白我一眼。
我急急追着老板娘问:“你几时见过我?”
她诧异地说:“昨天而已,我们还把项链送到区先生那里去了。”
“区先生是否一头白发?”
“顾小姐,你应当比我们更清楚。”她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