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灰烬 作者:金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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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个男人平静了下来,很官腔地说有条件一定会解决的,现在还排了那么多更具体的人在这里,都是要解决的,但是要慢慢慢慢来,不能给谁搞特殊。
妈妈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有种!就拉了泸妮走了。
泸妮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的爸爸。
第二天,泸妮就随妈妈离开了上海。
上海给她的印象紧张而拥挤。
山顶上的童年(七)
金子
刚回到家的时候泸妮带着些许的欣喜,这个地方让她觉得非常地亲切,熟悉的气味,泥土带着牛粪还混着植物的气味,闭着眼都能看到的景色,还有秋平,她几天没有见到的伙伴。
回到家就朝秋平家里跑去,她这才发现没有礼物给秋平。每次秋平回来都会给她带一点东西,或是一些零食,或是一本小人书。
泸妮站住了,悻悻地朝自己家里走去。泸妮已经有了许多细密的心思,她已经十一岁了。
家里的气氛更加地暴烈起来,碗给摔了,能砸的东西都在房里跳来跳去,摔得坏的,就坏了,摔不坏的,就在地上蹦几下,发出或响或闷的声响。泸妮开始哭了去拉扯,她已经长大了。
家里来了许多的人,秋平和他妈妈,秋平来站在泸妮的旁边,他已经十四岁了,像他爸爸一样长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小伙子,他已经开始注意和泸妮之间的距离,因为村里一般大的小孩已经在开始谣传他们两是“两口子”了,初长成人的秋平已经朦胧地懂得羞涩,懂得避嫌。但是他还是要来的,一直都是他在保护泸妮,他不能不来。
秋平的妈妈劝泸妮的爸爸妈妈冷静一点,然后村支书也来了。
那个被叫做爸爸的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当初她挺了大肚子,没办法了,我给她拣了破鞋!妈的,一个娃都没有给我留下就想走,还有没有良心!
妈妈也清白了脸歇斯底里地叫:我受够了!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家就把两个人拉开,村支书说话了:泸妮她妈,这就是你不对了,咋能好了伤疤忘了本呢,狗娃子有啥不好,你咋说离就要离呢……
泸妮啜泣着看着渐渐平复下来的人们,“爸爸”被村支书他们拉走了,说去家里喝两盅去。妈妈和泸妮去了秋平的家。
围坐在桌前。妈妈忍不住地长嘘短叹,拉了秋平妈妈的胖手,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知己话,泸妮安静地坐在一旁,扑闪着她红肿的眼。她很脆弱,她已经很害怕看见父母的吵闹,她的神经已经脆弱得像惊弓之鸟,她的悲哀一触即发。
秋平和他爸爸把饭做好了,泸妮觉得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餐饭。和妈妈还有秋平一家,和和睦睦地吃了一顿饭。泸妮在家吃饭是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家里吃饭从来不在桌上吃,菜都摆在灶台上,盛了饭,夹一点菜,妈妈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吃,爸爸就蹲在门外,边吃边和路过的人说几句粗俗的笑话。
天黑了,泸妮牵了妈妈的手回家,泸妮牵得小心翼翼,生怕这短暂的平静和幸福一下就没有了。
山顶上的童年(八)
金子
躺在床上,泸妮紧张地捏着被子,她把眼部以下都藏进了被子里,紧张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泸妮的心疼起来,疼得有些麻木。
泸妮使劲地捂了自己的耳朵。
“爸爸”一声闷闷的嚎叫把泸妮吓得眼都瞪大了,接着又是一声嚎叫,再一声,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接近死亡的信号。泸妮瞪大了眼看着屋顶上看不到的蜘蛛网,等待下面的扑打,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旷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寂静,看不见的蜘蛛网轻悠悠地随着风一晃,一晃。泸妮不安地等待着。
泸妮爬起来,慢慢地推开那扇门。
泸妮看到昏暗的灯光下,赤裸着身子的妈妈安静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把她切菜用的刀,满刀的血,妈妈的手里,身上也全是血,泸妮妈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泸妮,妈妈终于解脱了。
泸妮接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血还在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有人过来敲门,然后透过那扇窗户看到了里面的骇人情景,惊呼一声,尖叫着:泸妮她妈杀人了!泸妮她妈杀人了!在村里没命地跑起来。
泸妮妈像粽子一样被人捆走了。
泸妮穿着裤头和背心站在那里,没有哭。她看着她妈妈被人又推又搡地弄上了一辆拖拉机,然后看着那个男人被人像扛死猪一样的给扛了出去,男人没有亲人,验了验身,当夜就挖了坑埋了。
泸妮被秋平牵了手,乖乖地跟在后面去了秋平的家。小村庄沸腾了,人们带点惋惜更多是带点兴奋地谈论着这件事。泸妮麻木着,她不知道,也不相信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像一个轻飘飘的幽灵一样被秋平牵了手回去,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就当这是一场奇异的梦,第二天,梦醒了,妈妈和那个男人还是那样的争吵着,还是那样的扑打着。
梦终究没有醒来。
泸妮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妈妈,是在那片满是鹅卵石的河坝,那里是执行死刑的刑场。
那是一个冬天,没有雪,没有雨,只是风刮得呜呜的吓人。到处也都没有了绿意,田地里都是荒芜的一片,树也光秃了,没有一点生命的颜色。
秋平一家人不让泸妮去看。秋平爸妈请了两个人打点后事,就让秋平在家陪沪妮。
那天沪妮一直在哭,她实在是想妈妈,太想了,她知道今天妈妈会去那里,她和秋平常去捡石头的那里,村里已经贴满了的告示,上面有一把红色的叉子划在妈妈的名字上面。沪妮哭了央求秋平。
秋平忍着自己的眼泪,叹气,很艰难地挣扎,父母的叮嘱,沪妮的央求……最后秋平带了她去了。
她穿着红格子的夹袄,和黑色的棉裤,厚厚的棉鞋,天冷的厉害,她把脖子和半张脸藏进了那条绿色的围脖里。秋平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棉裤,脚上是一双请学生家长做的棉鞋。少年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忧郁和担心,秋平紧紧地拉了沪妮的手,担心会出现失控的状况。其实沪妮的心里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在心里回避着一些问题。可是她很久没有看见妈妈了,这个她相依为命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泸妮很想她。她知道妈妈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回来给她做饭洗衣服了,因为她“犯法”了。
泸妮和秋平早早地就到了,那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全都冷得缩了脖子,把手揣进了袖口里。他们带点兴奋地暗暗谈论着泸妮的妈妈,这是他们平淡生活的一点调料,是一潭死水里的一点涟漪。过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除了偶尔茶余饭后的谈论,就不会再有泸妮妈这个人了。
但是对泸妮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她只有这个妈妈,只有这个人和她相依为命,不舍不弃。母女的血脉是相连的,泸妮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和痛苦里,直到现在泸妮依然怀有些许幻想,直到现在泸妮依旧不承认妈妈会在这里被“正法”。
夹在人群中,泸妮看到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上面站着她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的女人现在被五花大绑地捆成了一个粽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了一点生的迹象。背后还插了一个竖着的牌子,旁边是两个女解放军提着她。
泸妮哭了起来,没有尽头的悲伤和恐惧,她觉得很心疼,撕裂的疼,粉碎的疼。沪妮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高叫着:妈妈!妈妈!
车上低着头的女犯人像被马蜂叮了一下一样的抬起头来,看着向前扑来的泸妮,她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泸妮被秋平拽住,秋平的爸爸过来抱住了她。
泸妮哭着,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泸妮妈把头仰了起来,抑制着她滚滚而出的眼泪,然后看着泸妮微笑了摇摇头。
枪响以后,泸妮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泸妮仓皇地哭着,惊慌失色,妈妈到底怎么了!泸妮看到有血从她妈妈的身上流出来,流在干枯的鹅卵石上。异常鲜艳而凄怆的红。妈妈曾经乌黑水灵的眼睛,突然地灰暗了,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灰暗,没有一点光芒地看着远方,没有尽头的荒芜世界……
从此,泸妮的妈妈只存在于几张黑白照片,美丽高雅的女人,微笑地看着泸妮,在黑白照片里,陈旧的很好的阳光下面,安详地微笑。
山顶上的童年(九)
金子
泸妮要走了,小舅舅来接她。
泸妮沉默地站在那里,她已经沉默有些天了,从她妈妈走了那天开始。
行李放在她的脚下,小舅舅和秋平的爸妈在说一些话。秋平回去,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格林童话》,泸妮在他家里看过许多遍的书。秋平把书递过来,泸妮接住了,至始至终没有一句话。其实泸妮是很想给秋平说些什么的。
泸妮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秋平一眼,那个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到一个温暖所在的英俊少年,就这样离开了她的生活。
就要去上海了。妈妈那样向往的地方,但她永远也去不了啦。未来是未知的,是全新的,是陌生的,是没有一点安全感的,是冰冷的,但生活已经不容选择。
马车慢慢地在路上移动,刺骨的风把这个荒芜的世界推向了荒芜的极至。泸妮低着头坐在马车上,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本《格林童话选》。泸妮突然感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四周没有一点生命痕迹的世界,荒芜的田地,光秃秃的树干,灰白的天空,一个荒芜苍凉的世界。一个英俊少年奔跑着,向着泸妮坐的马车要去的方向,山顶上,少年站住了,看着泸妮的这个方向站着。泸妮看着他,回过身看着他,看着他变成了一个小点,然后被另一座山头淹没。
寄居的少年时光(一)
金子
泸妮在上海开始了她的少年时代。
外婆家已经多了两口人,那个清瘦的女人嫁了进来,但是她现在已经长胖了,更显得眼睛的细小和鼻子的塌陷。并且,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涟青。小舅妈和小舅舅住在里面那间屋,涟青和外婆住在外间。沪妮在靠门的地方安了一个行军床,在今后的许多个夜晚,她要在那里度过。
外婆一看到泸妮,就把泸妮搂进了怀里,颤巍巍地哭着,用沾满灰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自己苦命的孩子。泸妮不习惯她的亲热,外婆在她的眼里还是个陌生人。不习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表妹涟青,她看见自己的外婆抱住了另一个孩子,立时大哭起来,紧绷了黑黄的小脸,和她妈很像的小眼使劲地闭着,捏紧了小拳头,然后睁开眼睛,目的是为了明确无误地走到沪妮面前,准确无误地把自己的脚踹在表姐的腿上,她要捍卫自己的主权,务必要清除所有入侵者。于是外婆赶紧地丢下沪妮,去哄那个小的,把张小小的老脸笑成了个干核桃,掉了两颗门牙的嘴不关风地念叨着心肝宝贝。涟青还是不依不饶地闭了眼睛哭,用小拳头愤怒地捶打着自己的奶奶。
沪妮怅然地端坐在自己的床前,为自己的多余感到难过。
小舅妈风一样的进来,仰着皮肤黑黄的头,她烦躁得连涟青都不想抱一下,家里无端地又多了一个人,总共就这么两间小屋,住了五口人,总共就那么一点收入,要养五口人,她烦得要命,懊恼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好好地挑一个条件好的婆家嫁呢,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女人出嫁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她就没有办法决定了,投在穷得叮当响的“无产阶级”家庭,嫁人又嫁了一个“无产阶级”,两口子同在一家工厂做工,每月工资算了又算的用。现在更好,还要帮别人带小孩,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