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天堂-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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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顾婷娥一次把一星期的药都吃了,又是他打发万福来上湾叫大夫的,我总担心,他对顾婷娥有想法。和他住一起,等于在监视他。而且,他也是一个人住,听说有时候田淑兰陪他住。田淑兰是长得最漂亮的女病人,病情也不是很严重。麻风院是绝对禁止男女恋爱和发生性关系的,苏四十是个例外。现在来了更漂亮更年轻的顾婷娥,苏四十这个麻风头子实在让我不放心。
我坚持要和苏四十盖一个被子,我狠下心,就是要做给大家看,就是要让苏四十从内心彻底地接受我,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让所有的麻风病人服我,我这样做不需要多大决心,我是学麻风的,我应该相信那个挪威人的试验。
但苏四十无论如何不跟我睡一个被窝,我脱得一丝不挂钻进他的被窝等他,他抽着烟坐在远处的墙角,就像一个看不上丈夫的新娘。
“老苏,快来呀。”我说。
“你先睡。”他说。
一只苍蝇在苏四十眼前已经绕了好几圈了,这次,苏四十没让它飞走,一下子从空中将它打入手心里,然后顺势向下,拍在膝盖上。
我一看禁不住笑了,我不理他,准备闭上眼睛。其实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心里一直忘不掉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远在韬河的我父亲,另一个就是顾婷娥,我的心分了两瓣,一瓣在韬河,一瓣在麻风院。我竟然神奇地睡在麻风病人的被窝里,也不感到紧张,相反还有一点窃喜,我甚至在想,如果父亲真的是“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我这个双料反革命的儿子,现在躲在麻风病人的被窝里,谁敢来把我拉下山游街示众?我甚至遗憾我只是睡在麻风病人的被窝里,我直接是麻风病人多好呢!
“吓死他们!”我这样念叨。
“他们”是谁?
好像是所有不在麻风院里的人。
“吓死他们!”
我始终这样念叨着。
公元1873年2月28日
,这是挪威人阿莫尔·汉森(Armauer Hansen)发现麻风杆菌的一天。在一处简陋的实验室里,汉森反复观察着从一位麻风病人鼻翼上取下的病粒,终于发现了一些棕色的杆菌微体,于是,汉森向全世界宣告:这些杆状体就是麻风病的病源,麻风杆菌!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在于它告诉人们麻风病并非来自“上天”,并非“天刑”,并不是天命论意义上的一种“不治之症”,并不是在宗教和道德领域内受到严重蔑视的“邪恶的病”,它确实很古老,很顽固,但它只是一种病!
对麻风病的极端误解和惧怕,中国和世界各国倒是非常相似,这从他们对麻风病的称谓上就能看出一斑。在中国,麻风病也称麻疯病、癞病,把麻风病和“疯”“癞”扯在一起。俗成“大麻风”,一个“大”字,很能说明问题。《战国策》称之为“厉”,《论语》称之为“癞”,《黄帝内经》称之为“疯”,《秦律》称之为“疬”,《晋书》称之为“麻疯”,唐代的孙思邈称之为“大风”。宋代王怀隐的《太平圣惠方》中首次出现“麻风”的说法,并沿用至今。在西方,麻风病的英文名称是Leprosy;而该词来自希腊语“lepros”,意为“鳞状”。尔后经历了拉丁语和古法语的混合演变,形成中古英语“leprus”,最终固定为“leprosy”。《圣经》中把麻风病称作“Leper”(中文译作“癞波拉”)。另外,《圣经·列王纪》中有这样的记载:以色列撒玛利亚城,严禁麻风病患者在城里生活,只允许他们集中居住在远离城市的山沟里。事实上,欧洲各国处置麻风病人的方式十分残酷,和中国极为相似,不是烧死,就是活埋或淹死。中世纪的欧洲,如果不把麻风病人活埋、烧死和淹死,则要把他们赶出居民区,驱逐之前还要先举行送葬仪式!病人要穿上特制的服装,头上要顶着土,表示你虽然活着却已经是死人,边走边摇铃,以便让大家早早躲开。在中国,2600多年前,孔子的弟子冉伯牛得了麻风病,孔老夫子表现得相当勇敢,亲赴冉伯牛家探望,不过,他没敢进屋,只是站在窗外,看着弟子变形的面孔,说:“亡之,命矣夫!”1935年,广东军阀陈济棠在白云山下曾一次活埋麻风病人300余人。活埋前所有病人照例被灌了,让他们放开肚子吃肉喝酒,然后一声令下,300多个醉眼迷离的麻风病人被纷纷推进同一个大坑内,然后埋掉。1941年,韬河县一个名叫王炳元的县长,曾悬赏捕杀麻风病人,捕杀一个麻风病人,可获赏金20元,一次活埋麻风病人200名。
在汉森之后的近百年中,又有许多人重复汉森的试验,但胆量比汉森小得多,只是试图将麻风杆菌接种给一些动物,仍然没有一个被传染的例子。汉森的试验出现了近百年,世界各地的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和对麻风病人的歧视,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20世纪初,国际麻风协会成立了,1953年,世界卫生组织决定,每年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为国际麻风节,号召世界各国人民关爱麻风病人,把他们当人看,动员世界各国携起手来,为攻克这个古老的顽疾而奋斗。此后,每年的麻风节,许多国家元首都要公开发表关于麻风病的讲话,并亲自看望麻风病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也响应国际麻风协会的号召,在全国所有的麻风病高发区建立了麻风院、麻风村,但是,它们无一例外,都选址在荒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而且全部依照苏联老大哥的模式,医生的住地和病人生活区相距至少两公里,医生住地必须在风力难及的上峰位置。中国政府尽管建起了大批麻风院麻风村,投入了大量物力和财力,可是,所有来自上级的关于麻风病的指示都是秘密传达的,不准作任何形式的报道,报纸、电视、文件,都绝不提及“麻风病”三个字。中国也很少有麻风病学专家,即使有那么几个,也和国外的学者完全没有交流。每年的国际麻风节,中国各地的麻风院也不举行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甚至也没人知道有这么个节日。
世界卫生组织曾指出:“没有任何一种疾病能在社会上引起这样的不良反应,并且对病人及其家庭造成如此多的痛苦和不幸。”
读者朋友,很感谢你还在读这部书,看过以上的这段文字,你大概可以肯定,杜仲钻进苏四十的被窝,多么需要勇气!而麻风头子苏四十,像一个另有所欢的新娘一样缩在炕角,一个劲地抽烟,又是多么有意思的一幕呀。
我是坏女人(1)
半夜的时候,我醒了,我看见了那盏用棕色药瓶做成的煤油灯灯芯就剩一丁点儿了,灯芯让浓烟压歪了,眼看要灭了。我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觉得乏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好像一直在泥坑里爬,爬呀爬,还没爬出来。我想抬头看看两边,觉得脖子软得像面条,根本动不了,嗓子又干又疼,舌根也疼得要命,满嘴药味。我挣扎了几下都起不来,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这时我听见旁边有人,“小天鹅,你醒了!”是田淑兰的声音,接着我看见了她的脸,还有燕子的脸,燕子端来绿豆汤,用勺子给我喂,我想说话,但嗓子好像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燕子喂进我嘴里的绿豆汤好喝极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几口,这几口汤太管用了,一喝下去,我就觉得眼睛都亮了,精神好多了。“要不是杜院长救你,你早死了!”燕子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呼吸软软地扑着我的脸,我虽然说不上冷与热,可是我知道那是另一个人的呼吸,我确实和人在一起,确实活着,我心里是庆幸的。我再一次发现,我不想死,我怕死,我愿意活着。“要不是杜院长救你,你早死了!”我这才回神来,是杜仲救了我,而杜仲此刻就在麻风院,在苏四十的房间里。
我隐约记起了我把一星期的药都喝掉之前发生的事情,伏朝阳把小公马的脸蒙住,让小公马和它妈妈老牝马交媾。小公马的阳物像根黑黑的棍子在大家面前挥舞着,我感到好紧张,好像它很快就会飞过来打着我一样;老牝马虽然是妈妈,却还睁着眼睛,一点都不知羞,尾巴底下那地方一红一红的。对将要出现的一幕,我担心极了,就像天要掉下来了、冰雹要打下来了、河要决口了,我想躲起来,想变成空气,但是,我和那些流着涎水的家伙一样,两只脚像是被磁铁吸住了,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你知道那一阵我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我自己,15岁的我,被大牛叔叔脱光,大牛叔叔也像小公马一样,耀武扬威的样子,而我,明显还是一个像葱头一样白嫩的孩子。我以为自己会跑掉,这个时候总该跑掉,可是我仍然站着不动,好奇心也更强了,就好像我还是一个处女,一点都不知道男女交媾是什么样的。
我旁边的人靠得更近了,我也跟过去了,我对自己失望极了,这时,我想像,如果杜仲就在身后看到我这样,也许再也不会爱我了,可是,我还是一动不动。我又想,我本来不值得杜仲爱,我15岁就失身了,我从小就爱着我的亲舅舅,我是一个坏女人,我不值得他爱,这样一想,我变得理直气壮了。
这时小公马开始跳了,整个身子直立起来,老牝马降低了屁股,后腿弯曲着,那样子,要多丑有多丑,我差点要跑掉了,可是,我还是站着没动,我豁出去了,谁想把我拉走都不可能。小公马的阳物,那根黑棍子终于不乱舞了,我心里喊着,天哪,光天化日之下,儿子和母亲竟然搞到一起了!而那也曾经是我呀,我从小就爱着亲舅舅,后来又和一个叔叔睡过觉!我毫无疑问是一个坏女人,不值得任何人爱,现在又是麻风病,又是杀人犯,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呀!这时,一个男人狠狠抓了我一把,像是把我的一个奶头抓走了,我又疼又羞又气,尖叫了一声就跑掉了。跑回房间,我首先找我左边的奶头,它还在身上,它的深处像着火了一样,火好像越着越大了。接着我看见了那件军大衣,大牛叔叔的那件军大衣,我竟把它抱起来使劲嗅着,嗅着渗进棉花深处的烟味,嗅着大牛叔叔身上的汗味,嗅着嗅着,竟还流下了眼泪。我觉得自己完全乱套了,不是个东西了,我只能用死来惩罚自己了,死的念头就这么变得明确起来。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五个大夫威风扫地的样子,还有杜仲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觉得,我再活下去肯定没好日子过,还不如赶紧死了!
我就把发给我的药一次都吃了。
想不到我没死成,我又活过来了,我现在又觉得活着好了!田淑兰和燕子给我讲了苏四十派万福去叫人,杜仲来抱着我给我灌水洗胃的过程,田淑兰还说:“麻风院的男人都喜欢上你了,那个红卫兵都不说你一句重话。”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我的心跟着越来越近的脚步跑,慌慌地跳了起来。我百分之百地肯定那是杜仲的脚步声,我突然想起,我从小就熟悉这个脚步声,只是一直没把它当回事。
燕子打开门,果然是杜仲,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白大褂,而不是杏黄色的隔离服,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看着确实亲切多了。他对我笑着,压着声音问我:“头还晕吗?”我挣着要坐起来,果然坐起来了。我说:“给你添麻烦了!”他坐在我旁边,让我躺下,于是我又躺下,他要摸我的胳膊,摸我的脉,我的心又慌又乱。“缓两天就好了!”他说,又把手放在我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