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状元-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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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再次表申谢意。杨鸿问起两人落水原因,周桐和秋别相视一眼,由秋别简略叙述被诬经过,只听得杨鸿和柳枝目瞪口呆、又惊又怒。
“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杨鸿气愤填膺,拍腿大骂:“这种没人性的家伙早晚被天收。”
周桐不像杨鸿忿忿不平,他生性仁厚,秋别既然平安脱险,其余别人待他如何,倒也不放在心上。
“小哥,这些人不能白白便宜他们。你不回去,他们一定当你死了,说不定还会霸占你的家产。等你们好一些,我找几个好朋友为你们壮胆,陪你们一道回去。”杨鸿看不过眼,决心尽己之力帮助周桐。
周桐迟疑一会,道:“不用了。”
“怎么不用?”杨鸿以为周桐惧怕周绍能再加毒手,大声道:“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样。”
“不是这样。”偷偷瞧了秋别一眼,这事早晚她会知道,周桐决定还是一五一十说了:“二哥说他愿代秋别姊姊求情,但要我签一份家产让度书,我就签了。所以……”
秋别全身一震,把筷子放了下来,道:“你说什么?”
周桐见她脸色大变,忙惶恐的低头赔罪道:“秋别姊姊妳别生气。”
自己千般用心、万般计较,为的是希望维持周家于不坠,有朝一日周桐能登上仕途、光耀门楣。任凭别人如何看待污蔑她,她都能甘心忍受。周家父子前狼后虎,先坑害了她不说,掉过矛头又利用周桐救人心切,赚骗家产到手。一切心血尽付东流,她有何面目去见周老夫人?霎时心凉如冰,怔怔掉下泪来。
“秋别姊姊。”周桐见她万念俱灰的神情,慌不可言,想也不想双膝跪在她跟前,求道:“是我不好。妳要我听妳的话,我一件也没听妳的。妳尽管打我骂我,我半句怨言也不会有。”
这怎能怪他?周桐不知人心险恶,才会上人的当,况且他是为了自己。秋别忙拭去泪水,拉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随便下跪?快起来。”
周桐仍执意跪在地上,她拉之不起。周桐道:“妳生我气打我骂我都不打紧,可千万别不理睬我。”
秋别心都软了,轻轻抚摸他头顶,泪痕犹在,却已展颜,柔声道:“傻瓜,秋别姊姊怎会不理睬你?起来吧。一个大男人向女人下跪,人家看了要笑话的。”
周桐这才起身,腼腆的望向杨氏父女。
杨鸿对方才那一幕只佯作不见,打圆场道:“来来来,快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多谢大叔,生受你了。”秋别致谢。
饭后柳枝收拾碗筷,自去洗涤。杨鸿问二人日后有何打算。
周家既已易主,两人是归不得了。周桐倒也罢了,他从未将周家产业视为己有,并不萦怀;秋别却是疚憾在心,觉得有亏周老夫人所托。眼前是形势比人强,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看看日后有没有法子重新取回周家。目前她把希望全放在周桐赴科举一事上,盼他能考取功名,这也是周老夫人的遗愿之一。
听秋别有意在此暂居,周桐松了一口气。说真心话,他在周家虽然吃穿无虞,仆婢服侍周到,事事不需他动手操心,比之以前四处乞讨流浪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几万倍。只是他已习惯当乞丐时的散漫快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处一躺就是憩息过夜的穹庐,何等自在逍遥。入了周府,万事都有人替你准备得妥妥贴贴,连洗脸更衣都有侍女在旁伺候,简直不知这双手双脚是生来做什么的。行止坐卧都被要求一切行礼如仪,压得他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他也不爱读书写字,因秋别和周老夫人殷殷期盼,他只得暗自忍耐,没向她们诉苦罢了。现今再不用回去那坑死人的富贵监牢,又兼有佳人相伴相随,周桐欢喜得只差没跳起来大叫大笑。
“啊!”周桐忽地想起一事:“我爹还在周家呢!可得想个办法把他接来,跟我们一块儿住。”
“这事交给我去办吧。”杨鸿拍胸道:“你们不宜露面,免得那起丧尽天良的坏胚子,再起歹心思来算计你们。我去接老爷子来,保准万无一失。”
周桐起身道谢。
隔日杨鸿到双梅城打听消息。日才过午,人就回来了。带回来的讯息却教人一愕:周桐和秋别双双“殉情”之后,金开亦被赶出周府,下落不明。
周桐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闷闷不乐。杨鸿带着他在附近村子找了几日,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周桐思父心切,想离开桃花村天南地北寻找金开,但又放不下秋别;她一个弱质女子,从小在锦楼绣户之中长大,怎堪得起外头的风霜雨雪?可是抛她一人独留村中,他亦不愿。
秋别看出他的为难,安慰他道:“吉人自有天相,爹一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我知道不让你去找爹,有亏子道。但是我希望你目前能专心读书,等后年科举过后,如果中举,正好可以行文贴榜寻找,岂不是甚快?就是不中,我也不会再阻止你,那时我陪你一块,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爹爹,好不好?”
周桐考虑片刻,道:“好!”
这么住在杨家打扰,也非长久之计。杨鸿和柳枝都欢喜这对小夫妻与己同住,但秋别以不宜久叼婉辞,想另居别处。
于是杨鸿替两人找到一处地方,运来茅草、稻壳、土石,和周桐合力建了一座小小的茅屋;屋中桌椅床炕,全是两人一同完成。经秋别巧手灵心布置一番之后,俨然是村野恬清乐何如的光景。
安居之后,再来是生计问题。总不能一直倚赖杨鸿援助。听说秋别读过不少书,杨鸿可乐了,以着钦佩无比的眼光看着她,竖起大姆指道:“小哥他媳妇儿,妳可真行。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是个女先生呢。我们桃花村人人半字不识,要捎个信写写文书什么的,都得到城里请识字先生代写,不方便极了。早想请个读书人来教子弟们认几个字,可这小地方没人愿意来。妳若不嫌弃桃花村的孩子蠢笨,我招个十来个小孩儿不成问题,每人出点敬师费,可不就有进帐了?”
秋别觉得此法甚佳,笑道:“我还会些不入眼的女红,刺些小鞋、手帕什么的。若您进城,扰您顺便帮我卖给绣庄,这样也勉强对付得过去了。”
周桐道:“杨大叔,我看这附近空地很多,能不能请您教我种田种菜?”他想身为男子,总不能依靠妻子过活,该当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来想办法才是。
“华弟,你只要专心读书就好,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秋别认为自己做得来,她不要周桐为旁事分神。
“我说小嫂子,妳这么说就不对了。男人养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妳可也别太减了小哥志气,让他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他是吃软饭的。”杨鸿插嘴道。
秋别受教,于是她不再坚持了。但她和周桐约法三章,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必得用在读书上,这点她不肯让步,周桐答应了。
杨鸿果真找来了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小孩儿。秋别托杨鸿入城买了三字经、幼学读本做为启蒙,讲堂就设在茅屋外的杨树下。来读书的小孩儿自备一把小凳、小竹椅,团团围坐成一圈,听秋别讲解朗诵,或以木枝在地上习字,童声琅琅,伴着树上蝉声,彼此争鸣。
秋别温柔可亲,遇着顽皮不懂事的小娃儿,总是不厌其烦耐心劝导鼓励,这些孩子个个都喜欢这位美丽又善巧的私塾先生。村里的人烦她写信写契什么的,她从不推辞,也不收润笔之资,托她的人不好意思,常常送些瓜果菜蔬过来。这些东西都是自家种的,无须破费,秋别不好拒绝人家一片好意,称谢收下。
跳出金笼,周桐整个人像活了过来。穿着秋别缝的粗布衣裳,早上赤脚踩在泥土里播种、除草、施肥,下午秋别为他讲授四书五经,晚上则是习字及复习白天的进度。他虽不爱读书写字,但是对这位娇妻兼严师,他既敬且畏,不敢说声“不”字,但因志不在此,念得并没有太大进步。几次想对秋别说别再逼他念书,始终说不出口。
这天下午邻家古大婶央秋别去给她鞋面描个花样。秋别女红精细,绣出来的东西又别致又大方,在城里绣庄都抢着收购她的作品,叫价颇高;因此要借她巧手,自己也依样绣一次。
秋别答应了,吩咐周桐将昨日的课业朗诵至熟记为止,跟着古大婶去了。
秋别一走,周桐书也不读了,把书一抛,伸了个懒腰,走到庭外。见石头上搁着一大块黏土,是他早上耘田时从田里挖出来的,左右无事,于是捻了一小块下来,坐在门坎上,顺手捏塑起来,口中哼着小曲儿。
“周大哥,你在做什么呀?”头上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抬头一看,柳枝提着一只竹篮子站在面前,正好奇的打量他手上的泥塑。
“我做泥娃娃,做好了送给妳。”周桐露齿一笑,继续捏土。
柳枝觉得有趣,把竹篮放在地上,拖过一把小凳子,托着腮笑看着他捏娃娃。也不见他凝思构想,很快的头、身子出来了,这里摸摸,那里压压,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出来了。这是一个女娃娃,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柳枝接过来端详一会儿,发现了奇事般叫道:“这个娃娃好像秋别姊姊。”
周桐所思所想,只有秋别一人,心之所向,不知不觉将这娃娃塑成她的形象。周桐食指搔搔颊边,道:“是吗?我随便做做而已。”
柳枝鬼头鬼脑的侧眼看着他,促狭的眼光看得周桐红了脸低下头来。
柳枝诈诈的笑了几声,看着这尊泥娃娃,哼了起来:
情人送我一把红纱扇,
一面画水,一面画山,
画的山,层层迭迭实好看;
画的水,万里长河流不断。
咱两人相交,
如山水相连。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听她唱得好听,周桐浑忘了她捉弄他之事,凝视谛听。
曲调轻悦,歌声婉转,但最吸引他者,是最后两句歌词。彷如吐露出他的心声:但愿他和秋别,此生不离不弃,要两人分开,除非是高山倾倒,大海断绝。
“妳唱得真好听。”周桐拍手称赞。
“周大哥,这会儿你不是该念书吗?怎么有空在院子里捏娃娃?秋别姊姊在不在?我煮了一些莲子汤来给你们吃。”柳枝的念头转得飞快,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
她讲到周桐莫可奈何又难以自遣之处,他叹了一口气,低头呆视地下,道:“她出去了,古大婶拜托她描鞋样。”
“好哇!秋别姊姊不在,你就趁机躲懒。”一根白皙的食指点啊点的。
“唉!”周桐又是一声长叹:“妳不知道,我实在不喜欢念书。”
“为什么?你书读不好,秋别姊姊会打你骂你吗?”柳枝诧异的睁圆眼睛。
“不是这样。秋别姊姊对我再好不过了,怎会打我骂我?她还常常鼓励我呢。只是我心里在想,像现在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她教小孩子读书,我下田耕地,为什么就得上京去考科举做大官?我这么笨,万一判错了案害了无辜的人,那就糟了。所以啊,我宁愿当一个平凡的种田人就好了。”
“原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