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斗小民-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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龅牙哥嘴里叼着一个软中华,龇着龅牙,美滋滋地开始巡视:第一位战将规规矩矩跪在那,蓬头垢面,小脸赛泥猴,张着黑黢黢的小手,手上端着个破黑陶盆子,里面的收获不错,基本都快满了,而且龅牙哥还看到露出几张十元票子的角角。
满意地点点头,龅牙哥上去收钱,把那些面值不等的票子划拉进手提袋,然后四下拱手:“谢谢诸位啊,灾区的孩子不容易,有了大伙的捐助,娃子下学期肯定能继续上学,将来考上清华北大,都是大伙的功德!”
他这么一说,又有几位好心人开始扔钱。龅牙哥心里这个美啊,继续巡视。当走到小不点那边的时候,龅牙哥立刻气愤起来,只见盆子里面才几张一块的票子,而且有一个胖子正蹲在小不点面前说着什么,在胖子身边,还有一个娃子,看样子比小不点还小,而且一看那面相,就是智障儿童。
“跑这抢生意来了,不知道这里是俺龅牙哥的地盘!”龅牙哥怒了,不过他的小眼睛在豆豆身上转了几圈之后,立刻有了计较:要是把这个小傻孩弄过来,就凭这个模样,往那一站,肯定财源滚滚——这个死胖子挺有经济脑瓜啊,在哪划拉这么一个活宝呢?
八斗哥和豆豆经过广场的时候,豆豆忽然拍拍老豆的脑袋,小手一指,胖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在地上跪着一个小娃子,衣衫破烂,看年岁顶多六七岁,面黄肌瘦,跟非洲难民营的小孩有得拼。
前面还立着一块纸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为地震灾区儿童募捐”几个字。
胖子最看不得娃娃受苦,当然要上去问问,真要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先领回去再说。老话怎么说的了,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小朋友,你家是哪的?”胖子蹲在那个小黑孩身前,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线又被拨动。没法子,自从上小学那天,老爹告诉他是从阳沟里捡回来的弃婴开始,胖子就立志向老爹学习。
那个小孩不吭声,只是将身子缩成一团。这时候,豆豆在兜里摸了两下,然后掏出一块糖递过去:“吃——”
小黑孩晃晃头,然后豆豆就剥开糖纸,硬往他的嘴里塞。小黑孩紧闭嘴唇晃荡脑袋,吧嗒一下,糖块掉落到水泥地上。
一只大脚伸过来,踩在糖块上,使劲碾了几下,糖块变成一小撮碎面,然后龅牙哥恶狠狠的声音就响起来:“想用糖衣炮弹这一套腐蚀我们的小战士,做梦!”
“你谁呀?”八斗哥站起身,看着很嚣张的龅牙。
“**谁呀,跑这抢生意。”龅牙哥更横。
抢生意——八斗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准还是个拐骗儿童的团伙,于是大手一伸,抓住龅牙的衣领,直接将瘦小枯干的龅牙提到半空:“在哪拐来的孩子,不说别怪俺不客气!”
龅牙哥开始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又叫嚣起来:“狗拿耗子,有本事你打,你要是不打就是小舅子!”
“威武哥,威武哥又要打人了——”往来的旅客之中有人认出了胖子。
“除暴安良,威武哥威武,打死他,打死他!”然后就有跟着起哄的,看热闹不怕事大。
这下可把龅牙哥吓坏喽,据说这位威武哥手底下就没留下过活口,赶紧连声讨饶。八斗哥心里这个气啊:打死,打死人不偿命啊!
于是将龅牙放在地上,结果竟惹得嘘声一片。八斗哥皱皱眉:“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龅牙哥惹了这尊煞神,哪里还敢嘴硬:“这娃子是我的手下,帮我讨钱——”
“是不是地震灾区的?”八斗哥火气又上来了,大拳头攥得紧紧。
龅牙点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不是,就是咱们乡下的——”
“打他,打死这个人贩子!”这一下,连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怒了,谁家没有儿和女?
看到有几个人要冲上来施展拳脚,胖子还真怕闹出人命,那样才叫倒霉呢。于是连连挥手:“先送派出所去——”
出乎意料的是,龅牙哥也连连应和:“对,上派出所,俺这是有正当手续的!”
“啥手续,教唆儿童下跪讨钱还有手续?”八斗哥有点糊涂了。
龅牙哥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纸,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你瞧瞧,这是俺跟小不点的亲爹签订的合同,签字画押,连保人都有。”
八斗哥接过来一瞧,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现将陈三小租借给龅牙苏,每年租金三千,立此为据。下面还有签名和几个红彤彤的手印,保人竟然也有两个,都堂堂正正在上面签着名。
“你别想骗人!”这事打死八斗哥他也不信啊,肯定是假的。
龅牙哥也急了:“你问小不点啊——”
胖子又问那个娃子:“你叫陈三小?”那娃子看了龅牙一眼,然后点点头。
“你爹叫啥名?”
“陈富贵。”
“你是咋来这的?”
“俺爹叫跟龅牙叔来的,说是能给家里挣钱——”
荒唐啊,可是这么荒唐的事,就眼睁睁生了,八斗哥想不通,这天下怎么还有这么愚昧的父母。旧社会生饥荒,有钱人家卖骡马,没钱人家卖孩童,可是当今社会居然还能生这样的事情。
“混蛋!”八斗哥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就听到龅牙的声音传过来:“大——哥,俺们可以走了吧?”
一种无力感涌上胖子身上,这事已经脱离他能掌控的范围,可是就这么放手,又不甘心,一时间,八斗哥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第三十一章王瞎子
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去,在全国各地,哪个地方没有讨钱的,有的是小孩,有的是残疾,这种事甚至已经熟视无睹,提不起人的兴趣。
这时候,八斗哥才忽然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豆豆不见了!
喊了两嗓子没有回声,胖子一下就冒汗了,车站这地方人太多,豆豆的智力又有问题,被人拐走就坏啦!
当下也顾不得搭理龅牙,疯了一般在广场上搜寻起来。龅牙哥终于长出一口气,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活该,吃饱了撑的,管好自个家孩子得了。一看就有病,要不也生养不出脑残娃子——”
就在胖子准备报警的时候,忽然听到广场的一个角落里传来熟悉的歌声:“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伴随着的,还有一阵依依呀呀的二胡声。八斗哥连忙奔过去,果然是豆豆,正站在那唱歌呢。
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胖子看到豆豆脸上花朵般绽放的笑容,竟然再也舍不得责备。
二胡声戛然而止,那是一个盲人,坐在台阶上,旁边放着一根竹竿,面前摆着个破纸盒子,里面散落着一些纸票子,盒子边上还立着一块纸壳子,上面写着俩字“算命”。
“算一卦吧,你最近麻烦缠身,若无贵人相助,定然难逃此劫。”瞎子一脸高深莫测,翻着白花花的眼仁。
八斗哥把豆豆放到地上:“请您老指点迷津,贵人在何处?”说完,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瞎子磕了仨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瞎子眼睛一翻,露出两个黑眼珠,然后伸着巴掌在胖子脑门子上扇了两下。
八斗哥爬起来,嘴里嘿嘿几声:“老爹,你咋来了,又重操旧业啊,骗钱都骗到自个儿子身上了。”
王瞎子,没错,他就是八斗哥的老爹,那个从阳沟里面把八斗哥捡回来的人。按照他的意思是叫八斗跟随他的姓,只是捡回来的时候,包孩子的小被子里面还有一封信,信上写了这个孩子叫高升。王瞎子总觉得不是滋味,于是起了个八斗的小名,这才找回点平衡。
“不用在这要饭了。”王瞎子站起身,将盒子里面的钱敛起来,然后一脚把盒子踢飞:“把你的电话号码弄丢了,没法子,总不能露宿街头,只好弄点零花钱。”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我说这个算卦的是骗人吧,你看根本就不是瞎子。”
“估计算得挺准,你没看都有人给他下跪嘛——”
王瞎子朝着那边的一对青年男女吼了一嗓子:“他是俺儿子!”那两个人立刻走得远远。
“八斗,这就是豆豆吧,刚才就一门管我叫爷爷——小嘴还真甜!”王瞎子抱起豆豆,胡茬子往豆豆脸上一个劲戳。
八斗哥倒是愣了一下,这仨娃子都没见过爷爷,只是有时候打电话的时候唠唠嗑,估计是豆豆看他年纪大才叫的。
“豆豆能听出爷爷的声音。”豆豆有点痒,露出那种最天真的笑容。
这回轮到那爷俩吃惊了:不会吧,没见过面,光凭声音就听听出来,别说是智障儿童,就算是正常孩子恐怕也办不到吧?
“明个找个音乐方面的专家给豆豆看看,没准这孩子还真有天赋呢。”八斗哥知道有些智障儿童在某个领域会显得特别突出,叫什么天才白痴,难道豆豆也是这一类?
王瞎子抄起地上的二胡:“找俺这个土专家就成,明天俺就叫豆豆拉二胡。”
“您老还是歇歇吧,俺就是你失败的试验品。”八斗哥笑嘻嘻地跟老爹开玩笑,这几天手头稍微有点闲钱,他还打算将老爹接来呢,想不到自个找上门来了。
“是你没那个天分!”王瞎子嘴里振振有词,眼睛往上一翻,然后将竹竿一伸:“豆豆,领着爷爷回家——”
知道老爹就喜欢作怪,胖子也就嘻嘻笑着跟在后面,豆豆则很认真地在前面引路,只是他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过马路牙子的时候忘了提醒,王瞎子一脚踏空,要不是胖子在后面拉着,非结结实实摔一下不可。
上了电车,还真站起来两个戴着小黄帽的娃子给他让座,王瞎子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好娃子,爷爷给你们拉一个学习雷锋好榜样。”于是电车上就响了一路悠扬的二胡声。
等胖子他们坐到地方下车之后,车上开始有人嚷嚷:“靠,坐过站啦——”
“老爹,这就是俺们住的地方,高粱和小米刚去上海。”胖子打开门,却只有那只小白狗迎上来,豆豆叫了几声小黑,老革命从正屋出来:“别叫了,让原主给领回去了,多好的一条狗,还没跟着我立功呢!”
八斗哥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给老革命和老爹相互介绍一下,俩老头年岁相仿,很快就聊起来。只是脾气不大一样,有点说不到一块,不大一会嗓门渐高,倒是豆豆站在中间,手指竖在嘴上:“嘘——”
胖子弄了几个菜,把老革命也叫上,俩老头捏着酒盅喝上了。胖子扒拉一口饭,然后拽出袋子出摊。刚推开大门,呼一下窜上来一条黑影,把胖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来是小黑,这家伙伸着舌头,一个劲往胖子脸上招呼,就像八百年没见着了似的。
“狗不嫌家贫啊,小黑你能舍弃资产阶级的腐朽堕落生活,弃暗投明,重新返回革命队伍,我对你的回归表示热烈——呵呵,大记者也来了,欢迎——”
门外还亭亭立着何田田,小黑被她带回家之后,开始兴奋一阵子,然后就趴在那吭哧,给狗粮也不吃,可怜巴巴望着主人。没法子,何田田只好又把它带回来。
看到胖子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何田田心里被刺痛了一下:“八斗,后天星期二就是我表哥的生日了,要不你先出门躲躲吧——”
“嘿嘿,他还能把俺吃了咋的——何大记者,俺还出摊呢,回见。”说完,胖子飞身骑上大金鹿,头也不回地走了。小黑也钻进院子,跟小白狗嬉戏成一团,只扔下何田田站在那里呆。
她明显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