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痕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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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芮羽不免忧虑,大哥个性冷傲强硬,会不会像以前对爹娘般,寒了心后,便无情地不告而别呢?
芮羽的心情正在两极摆荡时,晓音拉拉她的衣袖说,“他们来了。”
在滚滚黄沙中,一辆囚车迅速驶来,车停后,杨家父子鱼贯下来,因为内部事先打点好了,所以,他们并未戴上手镣脚铐,神情还算正常。
妻儿父子相见,不免一场痛哭,小小的佑宗,在几个人手上抱来抱去,兀自熟睡着,一点都不受外界悲愁的影响。
杨章弘一眼便看到芮羽,惊喜地说:“顾姑娘,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
“儿呀!芮羽是你的好媳妇呀!还未过门,就这么尽孝道,没有她,娘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杨夫人抹着泪说。
“娘——”杨章弘尴尬地喊。
“杨公子,我决定留下来了。”芮羽赶紧表白,“这些天,你娘说了许多有关这两块断玉的故事,又说它代表杨顾两家枯荣一体及休戚与共的意义,我绝不会在这种危难的时刻弃你们而去的。”
“顾姑娘,你确定吗?”杨士谦皱着眉问。
“老爷,还称什么顾姑娘?他可是咱们的媳妇呀!”杨夫人说。
芮羽把系在脖子上的另一块断玉取下递给杨章弘,“你把玉带在身上吧!见玉如见人,玉合人团圆,我期盼你能平安地从北大荒回来,让两块玉再合而为一。”
杨章弘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专注的凝视着她,悲喜交集地说:“顾姑娘愿意等我?”
芮羽迟疑了一下,但怕他绝望,只好轻轻点头。
杨章弘立刻作了一个大大的揖说:“姑娘的恩情,杨某永生难忘,无论未来再怎么苦,我一定会撑下去,以期和姑娘有再相会的一日,好报答姑娘这份深恩。”
“这是我应该做的。”芮羽回礼说。
这时,押解的差官说:“该起程了,再晚,可能会赶不上打尖的客栈了。”
红日西沉,处处洒着一层金光,衬在秋天的黄叶上,肃穆得令人无善。
差官长喝一声,囚车出广渠门,放眼皆荒茫。
长长的冬季就要来,他们能挨过酷寒的宁古塔吗?
一声声长嚎迸裂而出,连佑宗也哇哇哭着。芮羽站一旁,不免受到感染而垂泪。
“该我们走了!”差点被她们遗忘的士兵说。
大家依依不舍,走几步便回头,即使囚车已化成烟尘中的一个小点,仍是心中的剧痛。
芮羽抹干眼泪,见古寺的断垣残壁后走出一匹马,而马上的人恰好是她惦念在心的大哥。
“芮羽,我也要走了。”他的脸上没有微笑。
“大哥,我——”她说不出话。
“别再说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目标,我们谁也劝不了谁。”顾端宇说:“希望我很快就能在白湖寺看见你。”
“这也是我的希望,你要多保重呀!”芮羽哽咽地说。
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般扬鞭一挥,往城门急驰而去,然而,只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说:“我此去生死难卜,若有不测,请勿哭泣。大丈夫死得其所,你只要向南方洒几杯酒,就能慰我亡魂。”
他说完,便绝尘而去,只留惊愕的芮羽在原地,心都要碎掉了。
走了!都走了!一个走向北方的冰天雪地,一个走向南方的流血牺牲,也许会永别,但却连多一份亲情,多一刻相聚,都无法拥有呀!
她看着杨夫人和晓音,全成了肝肠寸断的泪人儿,这是怎么样的世界?竟让骨肉分离至此呢?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城门。越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桥,她终于又看见沐浴在夕照下的紫禁城,巍巍皇城,令她想起了岱麟。
至少这里还有岱麟在,有他所在之地,就是她心的归宿,不再彷徨无依,即使他完全不知情。
她突然想到一首古诗一一此处没有滔滔长江,倒有一条尊贵的御河。把它稍稍修改,倒满符合她目前的心境。
芮羽不禁低声吟唱着——
君住御河头,妾住御河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御河水
御河虽不如长江长,但她和岱麟的距离,却比从长江头到长江尾还遥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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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惹祸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夜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这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人在适应一个新生活时,第一年大概都是最难,包含芮羽的一干女眷,全被集中安排在极简陋的院落,出入皆有官兵看守。
她们分到小小的一间房,比囚室大不了许多,四周围聚的还有很多和她们命运相同的人,白天听见诅咒,夜里听见哭声,说有多凄凉就有多凄凉,但为了存活下去,所有的耻辱都要和血吞入腹中。
芮羽慢慢才明白,正白旗内分属庞大,除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到一般的普通旗人外,中间还有一层伺候的包衣。
包衣即家仆,但地位也比她们这些犯妇高许多,可以颐指气使,所以她们可以说是奴才的奴才。
她们刚进来时,包衣就来挑年轻干净的女孩,送进旗人家或自己家当奴婢,当时不少人都抢着要,因为奴婢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又好,倘若能安排到格格或者郡主的身边,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芮羽却不肯,一方面她是怕离上层的人太近,一方面要顾及杨家婆媳,所以,她还故意将辫子绾成已婚妇女的髻,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苍老。
最后,她们一家三口,被分到洗衣局。
那黑压压,水车不断响动的空间,真像是一场恶梦。她们必须洗数不清的旗兵衣被,用手搓、用脚踩,在寒冷的冬天,皮肤都冻裂成一条条的血痕。
杨夫人年岁大,晓音身子虚,芮羽常常还必须洗她们的份,但她从不埋怨,只要一望北京城的蓝天,想到岱麟,她的心就会沉静下来,所有的痛苦也都会减轻。
洗完衣服,还要补衣,汉族女子都擅长女红,但心中有恨时,针脚就会乱,唯有芮羽沉默又细心,每一针都密密实实的,因为她心里想着,这些军衣也许有一天会穿到岱麟身上呢!
日子在灰暗中走过来,唯一的欢笑是牙牙学语的小佑宗。
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气温暖和了河水,洗衣变成比较不虐待人的工作,偶尔她们还可以在墙角看到几朵花呢!
清明过后两日,王府传出丧钟,靖亲王病逝。如山般堆积着的白麻布,一匹匹送来,缝衣局的人不够,又调洗衣局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工。
殡丧那天,一早就有位胖妇人从王府出来要人,瞧管理她们的几个婆子全巴结地唤她马太太,就知道她来历不小。我需要有人到王府管针线,要确定孝服不会出纰漏。”马太太用满洲话说。
“是!是!”几个婆子忙在人群中挑选。
马太太也没闲着,她那双利眼扫过众人一遍,去掉老的、丑的,几个年轻的,要嘛一脸憔悴,要嘛就一脸丧气,她眼珠子转呀转的,终于看见双目明澈的芮羽。
“我就要她!她会听满洲话吗?”马大太指着说。
芮羽跟随岱麟的两个月中,曾学过一些日常对话,在婆子们未答之前,她就以满洲语说:“犯妇会一点。”
“好!你就跟我来吧!”马太太满意地说。
芮羽匆匆地随着她走出院落,穿过几个胡同,来到一个长长的围墙,虽是不起眼的偏门,芮羽却猜出这就是靖亲王府,岱麟住的地方。她被要求套上一件白衣,再穿过无数个回廊,才来到已有诵经声的大殿。大殿的里里外外围着数百人,却意外的安静,自各地前来的官员。亲友鱼贯祭拜,队伍似乎永远没有减少。
芮羽和几个妇人在一间小室里,一件件孝服裂的补、大的改小、小的加大,最后因为时间紧凑,她们干脆在吊唁的客人身上直接比划起来。
时过中午,靖王爷的家属进来再把衣冠整理好,芮羽一眼就看到身为长子的岱麟。
天呀!十个月不见了,他依然神采俊逸,只是遭逢父丧,他眉头紧皱,胡须未刮,那若有所思的忧戚模样教芮羽好想安慰他。
不过,她当然不敢,虽然忍不住要替他修正衣帽,但仍刻意远远走避,到另一个角落,
她猛地看到贺古扬进来跪下说:“启禀贝勒爷,芙亲王和成亲王的马车已在大门外。”
芮羽闪到柱子后面,一个不稳,差点跌下长廊,尽管岱麟认出她的机率很微小,但她却无法保证自己是否沉得住气。她抚住心口,才要回到工作岗位,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一丛花间哭泣。
“怎么啦?”芮羽温柔地用满洲话问。
“我好饿,他们不给我饭吃。”小女孩哽咽地说。
“也许是大人太忙,忘记了。”芮羽安慰她说。
小女孩大概五岁左右,长得唇红齿白,令人喜爱,芮羽记得她小时常用歌声来忘记饥饿,于是便开始唱歌说故事,好引开她的注意力。
没多久,有人在院子里喊着:“小格格,兰格格。”
芮羽忙站起来,见几个妇人走过来说:“哎呀!小祖宗,你快把我们急昏了!”
“我要听她唱歌。”小女孩使着性子不肯跟她们走。
“乃!再不乖,你爹要骂人罗!”妇人说。
这句话吓到了小女孩,她就不再反抗了。芮羽走回缝衣的小室,马太太突然靠到她身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犯妇顾氏。”芮羽用的是“辛者库”的正式称呼。
马太太点了点头,不再问话。
芮羽继续缝衣,脸上泛着一股神秘的微笑。她终于见到岱麟了,就近在咫尺,她已经觉得好满足,好满足了。
芮羽再见到岱麟时,是三个月后他承袭王爷爵位的时候。
这期间,芮羽被调到绣花局,在待遇上有了很大的改善,这都要感谢喜欢她认真尽责又有好手艺的马太太。
等到芮羽的地位站稳后,她就把晓音也提携上来,杨老太太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家里照顾孙子,如今,她们至少不必再一年四季都泡在那冷冽的水里洗那些脏衣服了。
“老爷以前常说芮羽命相好,我看也是真的,我们杨家说不定还能靠她逢凶化吉呢!”杨夫人每念一次佛就说。
“我们该靠的是小祖宗。”芮羽逗着快一岁的胖娃娃。
最让她们兴奋的是,杨家的人自宁古塔来了信。杨士谦说,他们度过第一个最困难的冬天,以后就会愈来愈习惯,如今只等皇上开恩,杨家就有东山再起之日。
杨章弘也特别给芮羽写了几句话——
广渠门一别,倩影长存,斗块玉贴心,让我日日如同再造,不畏北大荒之苦寒。
说实在的,杨章洪在她的脑海里已成模糊的影子,也许因为岱麟的存在太强烈了吧?
七月艳夏,绣花局忙着赶作岱麟晋封王爷时穿的锦袍。芮羽想到他将在最辉煌荣耀的时刻穿它;就更不肯马虎,一针一线都极讲究,甚至坊间的丝线还要折分,以期让袍上的麒麟纹云图案显得更栩栩如生。
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