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第7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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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针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这话算是为杨肃观解围了,在场无不频频称是,徐王却不买帐,大声道:“怎么?左手打人、右手治伤,这会儿便没杨肃观的事了?大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众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觉徐王胡涂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杨肃观,吃杨家、喝杨家、如今还不忘骂杨家,若真骂倒了杨肃观,日后儿子却能靠谁?卢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摇头,他叹了几声,便从廊下离开。
走不数步,忽见花台上有个纸袋,伸手拾起,却见纸袋里搁了一份奏折,霎时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户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来让兵卒没收了,便胡乱扔到这儿来。卢云沈吟半晌,心道:“也罢,给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内阁也不肯代转,便让卢某人替他呈上吧。”
卢云毕竟是儒生,向以天下为己任,何况如今并无官职,内阁管不住他,给事中也拦之不住,凭着一身武功,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时都变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发了,卢云将纸袋揣入怀里,一时之间,身上微微发热,好似成了当年那个热血书生,十年来的种种折磨苦难,当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么了。
卢云脚步有些激动,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处,也好把奏章递进去。一路沿长廊而去,转过殿侧,来到一处下坡,信步而下,却又见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满是官轿座骑,却是车马停当之处,空地对面另有座建筑,上书“云会茶堂”。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来对了地方。看各方来客驾车上山,便得到此处停歇,若要寻找顾倩兮的芳踪,此处正是地方。
顾倩兮现身,皇帝老儿也得靠一边去,卢云脚下急急,行入了空地,便要寻找顾倩兮的座车,当下一顶一顶轿子看去,正忙间,忽听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空地边上拴了一匹青葱马,不就是方才山门口见到的那一只?
想到草丛里的怪事,卢云微感警惕,便又走近两步,只见那“万宝大银装”的麻袋不见了,想来已让人取了走。伸手摸了摸马鞍,犹有余温,不消说,主人便在左近。
卢云心下一凛,当即游目四顾,只想看看这马儿的主人是何来历,为何处处透着古怪?突又摇头一笑,自忖道:“卢云啊卢云,你管的闲事还不够多?这点小事情也不放过?”当下不再多想什么,只在车马间绕行一圈,眼看顾倩兮确还没到,便又转朝茶堂而去。
这“云会茶堂”是寺庙招待十方香客的处所,本该是佛门清静之地,可来到门口一看,却见四下满是摊子,有卖香烛的、卖佛经的、卖纸钱素果的,发的全是香客的财。卢云不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入茶堂,却见一人迎面而来,道:“爷台,吃点什么?”
卢云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师傅供的是斋饭、还是……”那人道:“施主误会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点心做得好,朝廷便让我在这儿卖茶,招待今日寺里来往贵客。”卢云点了点头,便道:“您这儿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咱们这儿茶点好吃,龙井、香片、碧螺春,包罗万象,桃酥、甜糕、马蹄爽,应有尽有。您要些什么?”卢云听这茶博士做起了对联,却也笑了起来:“沏壶茶多少钱?”
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有了昨夜万福楼的经历,卢云自也学了乖,正等着听那皇帝茶、天女价,却听茶博士道:“一文钱。喝茶还多送一盘紫藤姜饼,不要钱的。”
卢云张大了嘴,忙道:“来……来一壶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来掏铜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别忙,小店吃完了才会钞。”说话间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送到面前。
国之将亡,京城物价直如打劫,没料到出城后,却似返回了景泰朝。卢云微微一笑,喝了口热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飞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来,都以为杨顾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潜伏杨府一看,顾倩兮不单有个古怪小叔杨绍奇,还有大批缺德亲戚。一场午宴,竟让阿秀与宾客们大打出手。想到顾倩兮的泪水,卢云微起叹息,又想:“这杨肃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门了?”
阿秀是个血性的孩子,杨肃观却是冷酷的人,当时阿秀与载儆打架,他甫一进厅,两造便先打五十板,最后更将阿秀赶了走。观其言行,哪像管教十岁孩子?倒似衙门问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杨肃观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阿秀却是大都督之子,两人间藏了血海深仇,可说也奇怪,杨肃观要真怕阿秀报仇,为何又要将他抚养长大?莫非他自知对不起柳昂天,却想藉此赎罪?
不知道,杨肃观始终把心思藏得极深,便如当年的复辟政变,没到最后关头,他绝不露一点口风。卢云叹了口气,正摇头间,忽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怎么倩兮说她要来见阿秀的生母?难道……难道……”心念一动,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七夫人还在人世?”
当时杨府大乱,阿秀、顾倩兮相继离家,卢云一身不能二用,便请帅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则假扮马车夫,将她引上了车,一路不动声色、暗中保护,路上却又听她向琼芳提及,说要来红螺寺见阿秀的生母,不免使卢云大感惊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场追杀,本以为她死了,可听顾倩兮这么一提,她却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还住在这红螺寺里?
不对,七夫人若还在世,韦子壮必然知情,可昨夜与他碰了面,自己亲口相询,却没听说还有谁活下来,莫非是顾倩兮说错了,还是韦子壮瞒住了自己?
这些事不想则已,一旦追究起来,当真疑云满布。卢云坐立难安,偏偏顾倩兮还未现身,自也无人可问,正闷坐间,茶博士送来了点心,却是一碟姜饼。
昨夜至今,尚未饮食,卢云自也饿了,当下把烦恼全抛了,只管取起饼儿,轻咬一口。
这姜饼铺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气扑鼻,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赢得满嘴清甜,别具滋味。卢云吃得欢喜,想起这东西只花了一文钱,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驾车现身。
返京以来,以此刻最是清闲,该来的都来了,该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了反、想复辟的全复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现。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费神多想什么,总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日是死是活,吃饱再说。
窗外雪花骤降,大地一片银白,卢云瞧着瞧,一时忽有诗兴,便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今儿雪下得大,便让卢云想起了东晋谢安赏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无聊籁,四下尽是凶汉武夫,自也不会有人凑兴来答,他寥望窗外,轻声自语:“撒盐空中差可拟。”正要低头喝茶,却听背后脚步盈盈,传来轻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吃了一惊,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转头去望,却见店外行入了一名温婉美女,身旁另有两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见卢云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转身行上了楼梯。
这几句话出于“世说新语”,当时谢安一家赏雪,只因雪飞漫天,谢安兴起遂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下句是谢安侄儿所对:“撒盐空中差可拟”,粗俗破败,毫无雅兴,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行入了二楼包厢,想来是有身分的女人,却不知是何来历?正呆看间,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这女人就是‘玉宁’吧?”
听得“玉宁”二字,卢云心念微动,只觉在哪儿听过,回头去看,说话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着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形制狭长,当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却是个刀客,笑道:“瞧你这多情种子,怎么,真想当驸马爷啦?”
那剑客嘿嘿一笑:“怎么,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又没娶妻,难道还不够资格么?”听得“驸马爷”三字,卢云不由暗暗惊奇,想道:“这女孩儿是……是正统皇帝的女儿?”
天下皆知,正统皇帝未有子嗣,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哪容她来此间喝茶?正纳闷间,又听那剑客低声道:“说正格的,这……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那刀客道:“这得问西门先生,他可是包打听。”
听得西门二字,卢云不由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不由暗暗苦笑:“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听得众人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嚷个没完,那西门嵩低声便骂:“少在这儿痴心妄想,什么公主不公主?单就公主两个字,你们便叫不得。”众人忙道:“为何如此?这……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怎么叫不得?”西门嵩道:“玉宁是谁的女儿?”
那剑客茫然道:“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儿……”西门嵩冷冷地道:“哪个皇上?”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闭上了嘴,西门嵩低声责骂:“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她还是公主吗?至多不过是个‘郡主’罢了。”
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大睁,暗道:“是了!玉宁!玉宁!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
卢云想起来了,当年护驾西行,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宁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便要跋涉万里、远离故土,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国。
世事难料,那年银川嫁入异邦,举国痛惜,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新皇复辟,景泰受贬为亲王,如此一来,原本的公主、亲王、驸马、太子,人人连降三级,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怜这“玉宁”逃得过这关、逃不了那关,如今恰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
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总算也晓得厉害了。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差地远,想玉宁若是公主,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不也成了顺理成章?是以这一声错喊,便等于是江充余党,心怀旧朝,恐怕是万劫不复了。
那剑客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公主……”眼看众人瞪着自己,赶忙改口:“郡主、玉宁郡主……至今都还是小姑独处,是吗?”西门嵩道:“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哪。正统元年,皇上起意下诏,命郕王妃殉节,震动朝野……”
众人啊了一声,齐声道:“疑公案!”话声才出,便又左顾右盼,神色微见忌惮。
“疑公”者,“遗宫”也。卢云乍听之下,便也双肩微动,想到了顾嗣源。
所谓“遗宫案”,便是要驱散景泰死后留下的群妃,那时裴邺语焉不详,岂料正统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杀,让她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何况其它?无怪上从群妃,下至公主,人人惊惧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后关头,靠着顾嗣源撞死狱中,震动了朝廷根基,这才保住了这批孤儿弱女。
眼前这个玉宁小公主,正是顾嗣源以命换命,以自身之死赎回来的。
卢云热泪盈眶,仰起头来,朝二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