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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英雄志(精校版)-第5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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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含泪道:“内人十年前过世,我方才一见到您,发觉您和她生得一模一样,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对方死了老婆,琼芳自也恻然,柔声便道:“原来如此,爷台很想她吧?”

美女目生柔光,怜声来问,那公子心中自也生出无穷希望,哽咽便道:“是啊,有诗为证呢。”当即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人功力高深,拿着这招东坡创制的“江城子”,果然打遍大江南北,无往不利。眼见琼芳蹉叹不已,便放大了胆子,伸手搭上香肩,继续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还未来得及梳妆,背后受了一股大力,整个人便飞出了船舷。

扑通水响,河面上现出了两只兽爪子,上浮下沉间,恰也背到“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旁船夫听得背书声,无不惊问道:“怎么回事?他干啥泡在水里泪千行?”

琼芳面带怜悯,幽幽地道:“这位公子思念亡妻,他去找老婆了。”众船夫惊道:“找老婆?找到水里去了?”琼芳叹道:“没法子,幽冥歧途,阴阳异路,我不忍看他伤心,只好送他一程了。”说着掏出火枪,目望一众旅人船夫,叹道:“你们之中还有谁死了老婆的,一并上来吧?大家路上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呢。”

众船夫大惊之下,自是一哄而散。眼看兽爪子给人捞了起来,自去岸边烧烤兽毛,琼芳闭上了眼,幽幽叹道:“卢云……你再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寒风吹来,实在头痛欲裂,偏偏小年夜里往来船客稀稀寥寥,就是瞧不到那个身影。正烦闷间,忽然臀上给人碰了一下。

牡丹花下死,风流鬼真多?琼芳怒道:“大胆!谁又死老婆了?”大怒之下,左肘向后一撞,身形旋动,怒拳击出,纵使眼前站的是卢云,满嘴兽牙也要不保。

堪堪打中一名倒楣鬼,忽然间她收住了拳头,呆呆望着面前的一顶轿子。

船身微微震荡,身边没有人轻薄她,却只有一顶八人大轿上来甲板。看这轿子好生威仪,红楹雕漆,顶镀金铜,尤其轿边四角高悬灯笼,照耀得甲板一片红晕,望来极为引人注目。

难得贵客上门,船老大早已满面堆笑,双手捧着金元宝,笑眯眯地指挥船夫帮伙,一箱箱行李便搬上了船。琼芳暗暗罕纳,忖道:“这人好大的排场,可是亲王出巡么?”

当时法制森严,寻常知州知县出巡,顶多是双人肩挑的软舆,不到三品以上,坐不得四人轿,以这排场来说,轿子里的若非郡王嫔妃,便该是极品尊爵、三公三孤。只是说也奇怪,当朝三公只有一个“少傅”陶显祖。这耄耋老人九旬高龄,俸禄十万石,活到老,领到老,子孙奉如祖先牌位,岂能放他离京?再看天下郡王各有封地,谁又敢擅下扬州?琼芳熟知北京人物,却怎么也猜不透轿中人的身分,一时暗暗迷惑:“轿里人到底是谁?难道有妃子私自南下么?”

想着想,眼光便朝轿夫瞧去,只见诸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袍。她心下一奇,暗忖道:“异族人?怎会这样?”扬州贸易繁盛,虽有大食、波斯、天竺商旅在此聚集,可外国人坐轿游街,未免太过招摇。她揉了揉眼,心道:“怪了,这到底是谁的轿子,可得瞧个明白。”

此时华轿早已停上甲板,主人却无离轿之意,依稀可见帘后端坐一人,蒙蒙隆隆地瞧不见面貌。几名轿夫围拢过来,先放落了脚踏,又在轿旁燃烧炭盆,添火取暖。行舆座驾全依古礼,分毫不差,这下子却让琼芳看懂了门道,不由心下大惊:“皇族的人!”

欲知士大夫教养高低,不必当面观其谈吐,单看仪仗、舆服、车驾三者,便知端倪。月前娟儿的师姐出巡游街,当时琼芳冷眼旁观,只觉都督夫人场面浩大,开道兵马众多,却因主事者少了学问,徒然引得百姓嘻笑指点,全不见半点威严。反观这顶轿子极为沉敛,不必敲锣打鼓,歌笙舞乐,只需几个小安排,便已衬出过人威仪,单以学问来说,不知高过艳婷几百倍。

琼芳看得一头雾水,心中便想:“原来是异族王公,难怪我不认得,一会儿请哲尔丹过来看看吧。”哲尔丹出身北方蒙古,这些轿夫却身穿西回衣衫,望来好似是突厥人。只是琼芳身为中华上国的天之骄女,管他东夷西戎、南蛮北夷,全做一气看了。至于哲尔丹的蒙古话能否说得通,头晕发烧之中,哪还有余力深思?

管他谁是谁,琼芳今夜只为卢云而来,只要大水怪没躲在轿子里,那便不关她的事。摇了摇头,揭过了事情,便又专心等人。

雪势越大,河面上蒸起一片寒雾,这雪再落将下去,说不定水路交通断绝,这趟船便开不成了。琼芳举起手来,不住呼着暖气,就盼风雪更大,倘若卢云受困扬州,那更容易找到人了。

正守候间,忽听天宁寺钟声响起,那船老大领着几名稍公,迳从后舷转了出来,一时解绳的解绳,收锚的收锚。船老大上下点过了人头,这趟船随时启航。眼看卢云迟迟不来,琼芳自知白跑一趟,也是发烧得厉害,连脾气也没了,便想匆匆下船,先回家睡上一觉再说。

正要走上船板,忽听对岸一声大喊:“且慢!”雪花飞舞,浓雾漂荡,雾中人影一片朦胧,但听脚步阵阵,却又有人过来了。

“卢云?”琼芳心头坪坪一跳,满心期待之中,便让开一步,要让来人上船。

浓雾破开,面前走来了一名男子,只见这人腰间带了只铁琵琶,愁眉苦嘴,眉毛下弯,配上那似眯未眯的老眼,哪里是卢云,却是一只黑乌鸦飞来了。

世道不靖,美男子全都不见了,却只有乌鸦到处飞舞。琼芳瞪了贼乌鸦一眼,芳心郁闷之中,便要走下船去。脚步才动,却见乌鸦男子直挺挺地站在船板上,却把自己的路给挡了。

船板窄小,若要两人同行,自己便得紧紧挨着对方,任凭人家乱吃豆腐。琼芳辛苦大半夜,伤风头疼兼加心情不好,一见恶犬挡路,登时怒道:“闪开!”

琼芳脾气不小,恶形恶状,说起话来自也冲得紧,正等着对方让路。哪知这人当真大胆,居然双手贴紧裤缝,立正端形,置若恍闻,好似吃不到豆腐,绝不甘休。

琼芳心下叹息,忖道:“这人八成也是个死老婆的,说不得,早些让他夫妻团圆吧。”正要将那人一脚踢下水去。忽在此时,那人双靴并拢,啪地一声大响传过,跟着将琵琶高举头顶。

那人解下琵琶,好似要奏乐了。琼芳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由微微一愣,道:“你想做啥?”

猛听琵琶爆出一声刺耳怪响,激得琼芳双手掩耳,尖叫道:“啊呀!”

琵琶叮叮连珠,本该悦耳悠扬,岂料竟能发出这等凄厉之声?五指拨送,琴音有如尖刀交磨,又似铁铲刮锅,让人牙齿发酸,寒毛倒竖,难听得无以复加。琼芳忍不住纵声尖叫:“别弹了!别弹了!”

那人毫不理会,只是不住弹奏,魔音穿脑,激荡耳鼓,琼芳己然一跤坐倒,满船客众也已掩耳坐地。眼看哀鸿遍野,那人却无收手之意。琼芳脸色惨白,颤巍巍地取出一物,忖道:“要比大声,你赢得过我么?”

要说天地最能爆响之物,莫过于手中的宝贝。这是琼家传下的护身法器,握柄镶以金字,上“江”下“充”,不消说,这正是太师遗物,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双发短枪。

劝君早让路,莫做无名尸,琼芳怒火冲天,正要掏枪向天击发。忽然琴音乍然而止,那人好似懂得枪子儿厉害,居然不再拨弄琵琶。琼芳火气高涨,不管这人弄什么玄虚,正要逼他跳落水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跟着两道红光燃起,烧得渡口夜空一片暗红。

满船人众见得异状,莫不议论纷纷。琼芳也是满心讶异,还来不及问话,便听岸上响起低沉喘息,一阵一阵,由远而近,浓雾中竟有什么东西欲上大船。琼芳心头发毛,正要向后退开,猛听吱地一声闷响,似有什么重物行上船板,竟然压得木板受力变形。

船板连接船舷岸上,专供乘客上下行走,眼看受力过重,木板弯曲,真似一头大象过来了。满船人众惊疑不定,全数起身来看,忽然甲板传来碰地一声,跟着大船摇晃不休,缓缓向右舷倾斜,船老大惊道:“船要翻了,大家快向朝另一边去!快!快!快!”船夫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全数挤到船舷另一端,水手更已抛下大锚,忙碌了半晌,终于止住斜晃之势。

怪事接踵而来,偏偏浓雾中什么也看不见,船老大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他妈的混蛋!是哪个王八蛋爬上老子的船?给我滚下去!”他冲上前去,正要喝骂,哪知脚步一顿,竟然倒退了一步。一众船夫怕老板吃亏了,便手提棍棒赶将过来。琼芳怕他们挨打,正要随行过去,忽见众人一同掉转回来,齐声尖叫:“湘西赶尸!湘西赶尸!”

琼芳心下大奇,她也曾听过赶尸之说。传闻湘西道士练有法力,能让客死异乡的尸身起跳行走,自行走回故里。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真有此事,想起僵尸蹦跳的情景,虽然心中发毛,却又大感好奇,反而往前走上了几步。

琼芳躲在人群里,细目来观,只见甲板上多了一块大黑布,阴森森地罩在船头。好似底下盖着一幅巨大棺材!难怪会让人满心害怕。她眼光瞥过,忽又见棺材旁坐了六名男子,一个个低垂脸面,僵硬如尸,吓得她大声尖叫。

僵尸到来,琼芳生平最是怕鬼,正要快步逃下船去,猛见一只大手赫然挡到面前,怒喝道:

“停!”

琵琶男子傲然举掌,警示众人,望来直是威风凛凛。琼芳吓了一跳,只得向后退开。船老大脸色惨淡,看今夜遇上赶尸人,不免载了满船鬼怪回家,赶忙叫道:“老兄.我这船是上山东去的,可没去湖南啊,你可走错路啦!”

“奉上谕!”那人双膝并拢,啪地一声亮响,口中还未说话,众船夫已是大声惨叫:“僵尸起跳!僵尸起跳!”看那男子怪模怪样,双膝并拢,身僵体直,果然与僵尸有几分神似。他见众人喊得惊怕,赶忙从怀中取出令牌,大声道:“奉上谕!本官姓帅名金藤,奉命接任锦衣卫副统领,绝对不是僵尸!”

深夜之中冒出一名赶尸人,自称是“锦衣卫副统领”,众船客心里自是不信。船老大瞄了瞄他的令牌,却也不知真假,只得干笑道:“哎呀!原来是锦衣卫的僵……帅副统,您老人家有何贵干啊?”

“奉上谕!”帅副统开口说话了。这人举止委实诡异,不管说什么,都要先把鞋跟一并,爆个亮响出来。他举令高喊:“锦衣卫漕运北上,特此征调本船,着无关人众即刻离船上岸,不得有误!”

原来不是僵尸,而是朝廷命官。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众人放落了心事,在帅副统的呐喊之中,满船客人笑吟吟地聊天说话,船老大则是率众收锚拆板,等候开船,竟无一人理会。

帅副统大感惊讶,万没料到自己支不动百姓,他咦了一声,拿起了令牌,再次喊道:“奉上谕!锦衣卫特此征调本船,限无关百姓一柱香内离船,不得有误!”哈欠四起,仍旧无人理会。一名船夫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官爷,劳烦您到舱里歇着吧,那儿有火炉,暖得紧哪。”帅金藤茫然无措,喃喃说道:“奉上谕……锦衣卫漕运北上,你们全都得下船,不得有误……”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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