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第5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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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交加,河水成冰,一脚朝小溪踩落,便像踏上硬石。今冬酷寒若此,明春想必又是大旱年。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年年都是大旱年,老天爷真是神威莫测啊。
好像是爹爹说得吧,他说这是天罚……这偌大的人世间,只要有一个人选了凉薄,成了坏蛋,第二个人很快就会跟进,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如同瘟疫感染,只要有人跨越了那条线,每个人都会跨过去……最后天下就要满布恨火,直到招来修罗,降下天罪为止。
罪与罚……爹爹说这三字时,眼角噙着泪水,一边喝着老酒,看来像是很无奈。那时心里很好奇,就这样问了:“大家都跨过了线,那爹爹也过去了么?”
还记得爹爹宽阔的肩膀驮了下去,嘴角挤出深深的苦纹,就没说话了。
听这话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如今几年过去了,身子越长越高,直到比爹爹还高还壮,他才懂了那件事。
爹爹早就跨过去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他早就跨过去了,成为当今的大人物。
懂了爹爹的苦恼,如今,他也来到悬崖之旁,等着跨过去。
不过有一点不同,他没有犹疑,更没有爹爹的惆怅。为了那个理由,他已经琢磨自己七个寒暑,扔掉了童玩,吞下苦得不像话的毒虫。即使要跨越界线百趟千回,他也在所不惜。
必须赢、必须不断赢……什么哲尔丹,什么苏颖超,他根本没看到眼里,为了打败爹爹打不倒的人,为了做爹爹做不到的事,纵使全天下都说他是个坏蛋,他也会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少年仰望天际,咬牙切齿,牙龈里渗出愤怒的血丝。
通体黑衣,头戴面罩,即便是望向老天爷,少年的眼神也不忘挑衅。
吹足了风,心满意足了,黑衣少年跨过地界,前去寻找他要的东西。
村落里有面大红砖墙,那里有着石灰粉绘的记号。一只扬喙振翅的猛禽,就这样缩在墙角儿,等候“晓事”的人过来。
“东西”应该便在左近……
蹲身下地,审视墙角,沿着鸟喙去看,不过略略张望,便已瞧到异样之处。
地下有着奇异痕迹。入地三寸,红中带黑,浑像地面受了魔火焚烧,方才生出这道裂痕。
黑衣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只在低头察看地下异状。赫然间,他的眼皮颤眨不休。
真没料到会见到这玩意儿,大狼蛛。本该在冬日沉睡的毒虫,此刻居然爬入裂缝,盘据不走。看那张牙舞爪的狠样,狼蛛好似睡饱了觉,直待发泄那多余的精力气血。更令人惊奇不解的,八脚虎明明坐镇在此,远处居然还有大批蚂蚁成群结队而来。看它们好似受了火痕召唤,竟然忘了狼蛛残忍好杀的凶性,更似忘了自己闻风丧胆的鼠性,只一只只涌入裂缝之中,要与那天敌决一死战。
千万年来做人家的米饭,血海深仇,今日一次了断。大批兵蚁好似欲待复仇,与巴掌大的八脚毛蛛对峙。虎吃羊、羊吃草,天道即轮回,这是神佛订下的懿旨,谁能说个不字?黑衣少年睁大了眼,只在细细观看裂缝里的生死搏斗。他想瞧瞧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混战开打,可怜胜负立分。看大批兵蚁断脚残肢,却挡不住大狼蛛的威力。上天很不公,让怪物生得这般凶狠巨大,双方体型相差千百倍。兵蚁们好似被火痕骗了,只能一只又一只挣扎战死,全都无能为力。
很快地,裂缝里仅存一只可怜虫。壮烈的场面吸引了面罩下的目光,失去兄弟的小蚂蚁,单独面对大狼蛛,最后的小小孤军要如何奋战下去?黑衣少年双手握拳,咬紧牙关,他想知道小蚂蚁的下场。
如同过去的百万年,大狼蛛挥爪挑衅,戏弄玩耍,无助的小东西只能惊吓退后,哀哀哽泪。一步又一步退后,陡然间,小蚂蚁惊吓了,它踩到了同袍弟兄的残骸尸身,也已见到自己的结局。
天道轮回,猛虎吃白羊,亿万年来恒久不灭的故事,便在背后的尸堆里。将死之刻,小蚂蚁听到慈悲的呼唤,天边传下极乐天籁,它们一起催促着:“别怕、别怕……乖乖被吃吧……乖乖被吃个几次,下辈子就有机会投胎当狼蛛了,那样你也可以吃别人了……快啊……”
小蚂蚁跳起来了!
百万年也见不到一次的景象,就在面前生出。面罩下的双眼微微一怔,他见过生翅飞蚁,却没见过蚂蚁能似蚱蜢一般,飞身扑起纵跳。只见小蚂蚁扑上狼蛛的脑门,像是要对上天示威,看……蜘蛛的甲壳被咬破了,它倒地了,不动了、僵死了……筋疲力竭、断了三只脚的小兵蚁摔滚在地,彷佛淌着泪水,向那满天神佛悲声哭嚎……
最后的孤军,打破了上天给它的界限。因为它不愿成为命定的输家。
热泪盈眶中,伸指轻触蚂蚁尸体,体会那濒死的心境。
“杀!我要杀……杀死……杀光……”死前的一刻,小蚂蚁像是声嘶力竭,湍急诉说。够了,它活腻了,它破不及待地想把这身血肉还给老天爷,吃来吃去的把戏,它不玩了。
黑面罩下的泪水不住落下,泪水化为热油,添浇那股不平火气……霎时拳头喀喀作响,喉间爆出声雷。
“杀!业火魔刀!”
神佛舍弃我等,魔刀不舍众生,地下的火痕来自业火魔刀。小蚂蚁的胜仗验证了传说,魔刀引人入魔,能够焚烧万物血性。只要绝望临身,心中不平,那把业火越能烧得通天高,从此以小搏大,以弱击强,以寡敌众,挑战满天神佛定下的规矩。
魔刀在手,便连妇孺也敢放手一战。更何况是他?勇闯太医院的无敌天王!
黑面罩下的目光泛起怒火血丝,他遥望远方,但见绵延不断的火烧痕迹一路向北,直指三里外的山神庙。
狂风暴雪中,雄伟的身子俯体下弯,对准三里外的那处地方。须臾之间,重靴踏地,全身紫光弥漫,地下深坑一个个践踏出来,雪花扑面,转眼又被抛到脑后,他像雷电般奔腾而去。
到了,年久阴森的山神古庙屹立在前。那里有他要的东西。
积雪盈尺,庙门外杳无人烟,在这白茫茫的黑夜里,最合适干些不为人知的勾当。黑衣少年有如捷豹,自于庙外快步绕行,来回一圈望过,已将庙旁守卫探查清楚。
就是这地方没错。屋檐上、廊庑下、山门前、广场后,满是黑衣高手。
四面把持、八方守卫,这座古庙何其有幸,却又何其不幸,成了“镇国铁卫”今年最后一回的聚会之地。
风声呼啸而过,黑衣少年蹲身下来,暗暗盘算方略。他要无声无息地潜入古庙。
抬眼望上,屋檐趴伏两人,山门外的树林另藏八名好手,这十人当属客栈“第二楼”的人物,虽非顶楼的绝世高手,但他们的职责本就在探查,并非要与敌人放对。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庙里,怕比直闯太医院还来得更难。一旦东窗事发,给人揭穿了身分,定会惹出轩然大波,再让爹娘大吵一架。想起爹爹那张诚恳木讷的老脸,他就不忍心。
该去么?少年有些犹疑,但这迷惑很快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无与伦比的自信。
真龙亲传,这便该与“无敌”等义!欲穷千里目,他必须更上一层楼!
蓄势待发,屈膝向下,开始深深吐纳。依着爹爹教导的密法锻炼筋骨,从小忍耐无数外人不能想像的苦痛,他才能做到许多常人不能及的事儿,例如像这件……
左右两手各扣一枚梅花镖,筋肉锁紧,全身经脉灌注内力,药酒泡出来的外门硬功,让他全身散出隐隐淡淡的傲人紫光,雄浑内力加上雄壮筋肉,两股气力加总,便能……
嗖!中指弹射,梅花镖旋转不定,破空而出。须臾间连过五十丈,一望树林天际,一望庙顶屋檐,钢镖旋动越来越快,终于,半空绕出一个大弧旋,直朝黑衣人众而去。
钢镖来势迅捷,望来便如有人隐伏西北角,正自出手暗算,没人能料到这原是五十丈外东南角射来的暗器。
果然,黑衣人纷纷转头,各由高处跃下,前去察看敌踪。这些人手脚俐落,不到十下记数,便能一一返回。自己必须在刹那间连过五十丈,尤其难处在于地下。一脚踩落,下头可以是松软及膝的白雪,也可以是个大深坑,没人知道下头会是什么。
管你的!紫光弥漫全身,真龙亲传的神功发动,铁靴飞踏而出,脚步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猛,两旁景物呼啸而过,什么都不想的少年,如同一尾疯龙。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庙门迎面飞来,他必须速速找到入庙之处,他不能硬闯进去。
最后十丈逼近,眼里也见到了一面气窗,从那儿可以溜入神殿,藏身大梁之上。
嘿……吐气扬声,起身纵跃,两手射出了绳索,勾住屋檐一角,身子晃荡不休,也消弭了飞冲而来的猛劲。他悬吊檐下,凝视五丈外的气窗,霎时瞳孔收缩,牙龈轻咬。
糟了……气窗太窄,自己肩膀过于宽阔,恐怕穿不过去……
该怎么办呢?硬撞上去,定会给人发现行踪,可要撒手认输,这又不是他的性子。黑面罩下的虎眼微起犹疑,正在此时,屋顶传来细微的落地声,适才离开的探子回来了,仅需几步路走来,他们便会发现自己。
倘若失手,他会被数十名绝顶高手围攻。平常口中的那些叔叔伯伯,真到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会打断自己的四肢,废去自己的武功,再到爹爹面前推称不知……当然他们会发誓缉凶,然后暗地拿许多事情要胁自己……
来吧,看谁狠……黑衣少年目露挑衅之光,他凝视着五丈外的气窗,狠命握住拳头。
无声无息向后一荡,少年顺势前扑,已如闪电般凌空飞向气窗。眼看身子便要撞破窗弦,在这生死一刻,真龙弟子展现了无比身价。他举起右掌重重一拍,硬将左肩打落脱臼。
喀地一声轻响,剧痛攻心之间,身子也已穿过了窄小气窗,而那悬空摇摆的两道绳索,也像是自己饲养的小蛇龙,乖乖随入大殿,藏于腰中。
好容易闯进神殿,黑衣少年痛得双眼翻白,眼见大梁便在面前,但此刻自己左肩脱臼,仅余右手可以出力,情急下只能探出两指,迳往大梁一勾,指力到处,便也让他凝身不动,凌空悬梁。
正要滚上大梁躲藏,忽然头顶传来呼吸声,只惊得他险些坠下梁去。
抬眼望上,大梁上还有一个人,他也和自己一样藏身屋梁。只是不同于自己两指蝠悬的窘迫神态,这人容情悠哉,只懒洋洋地睡在梁上,一双眼睛好似含着笑,只在打量自己。
不速之客身穿白衣,长发披肩,年约三十出头,黑衣少年大为震惊。他一不知来人身分,二不解对方为何来此,此时此刻,敌友不明,他只能……
咬紧牙关,两只指头发出了雄浑力道,紫光弥漫间,黑衣少年身子挺起,缓缓高过横梁。他凌空劈腿,右足指向梁上君子,鞋尖亮出了寒锐冰刀。
足刀已出,黑衣少年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在刹那间解决不速之客,唯独如此,方能确保此行的平安。筋肉紧缩,他慢慢调匀了呼吸,立时要展现他那不可思议的身法……
正要发力扑前,猛听梁下传来一记呐喊:“停!”
黑衣少年愣住了,那白衣大汉咧嘴一笑,伸指向梁下点了点,示意他低头去看。黑衣少年满心惊疑,眼珠子略略下垂,霎时见到了一块大黑布。
诡异的大黑布,居于神殿中央,看它正中隆起,四角隐见烧焦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