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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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的兵器渐缓渐静。伍定远看不懂眼前的道理,只是瞠目结舌,良久说不出话来。
卢云借过伍定远的火石,打着了火,道:“你自己看吧。”
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抬头去看,眼前空荡荡地,一无神剑擒龙,也无凶狠强敌,除了十来柄兵刃悬在洞中,道中竟是空无一人。
伍定远目瞪口呆,适才自己身在阵中,一心反击闪躲,眼里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剑刃,竟没留意另有玄机。他伸手朝一柄剑刃推落,但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兵刃一受碰撞,分向四面八方荡开,旋向自己刺来。伍定远不敢再以手脚触碰兵器,仅以灵动迅捷的身法闪避,十来柄长短刀刃在他身边晃荡不休,但洞顶绳索却不相互纠结,足见刃刀悬挂方位大有道理,绝非随意所就。
卢云早已料到如此,并不显得讶异。他叹了口气,道:“以你现下的武功,若非自己打自己,谁能比你更快?”说着从怀中取出手帕,撕了开来,便要替伍定远包扎,口中又道:“一来甬道里太黑,你对自己的耳音太过自信,二来你见了神剑擒龙的斩痕,心里先入为主,这才不知不觉地坠入圈套之中……”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背后传来一阵低微笑声,道:“说得好。没有你这聪明娃娃帮着,谁杀得死‘一代真龙’呢?”
甬道中蓦地冒出声音,卢伍二人自是大为震惊。伍定远内力深厚,卢云也有相当造诣,只是两人心神松弛,分心说话,竟没听出道中有人。二人正要反应,蓦地背后风声暴响,一柄利刃直朝伍定远背心刺来!
这回已是第二次遇袭,变故忽起。伍定远有了先前反败为胜的例子,自也无惧,知道凭借他的真龙之体,只要凭偌大内劲向右平移三尺,便能轻易闪开杀招。
正要纵身闪避,在这一刹那,伍定远忽然呆住了。
原来如此,背后刺客选在这一刹那下手,原来是这个用心……
面前一人直挺挺地站着,正是卢云。
只要自己闪开了,卢云必然中剑无疑。
好阴险……这才是真正的刺客啊!背后那人算准了出手时机,竟要用卢云的一条命逼死自己。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已是一命换一命的见真章,分毫含糊不得。
伍定远不知该当如何。他不闪不劲,将死之际,眼前浮起一生大小事迹,从西凉到京城,从小时到今日,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那张柔美动人的脸庞。
艳婷啊……
猛听耳边暴喝一声:“定远!你让开!”
大力推来,伍定远凭空横移三尺,已然躲开一劫。扑地一声响,那兵刀已然刺入卢云的心口,鲜血飞洒,全数溅在伍定远的脸上。
伍定远呆呆望着同侪,见他张着嘴,鲜血狂喷而出。伍定远好似傻了,只是这样看着。便在此时,背后那刺客拔出剑来,叹道:“傻子,坏我的事。”
伍定远听那声音凉薄阴毒,霎时醒觉过来,当场厉声惨叫:“兄弟啊!”他发疯似地向后扑出一掌,毒气弥漫中,左腿又已奋力扫出,紫光伴随飞腿踢落,整面石墙已然碎裂。那人并不硬接绝招,趁着四下碎石纷飞,旋即冲向左侧甬道,一时不见影踪。
伍定远逼开强敌,当下急急抱住卢云,大声叫道:“兄弟!你还成么!”
卢云嘴中鲜血直冒,但那嘴角却仍挂着笑。他气喘吁吁,将胸口内衫撕破,霎时露出了一面护心镜,只见镜面破碎,已被利刃刺穿,但靠着这么一记阻挡,并未刺穿心脏,总算保住了一命。伍定远又喜又悲,垂泪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卢云强笑道:“定远此言不是了……老天真要保佑我……便该保佑我不中剑才是……”他说了几句笑话,猛然间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这剑毕竟刺得不轻。伍定远咬牙道:“兄弟忍着点,我带你出去……”
卢云摇了摇头,捣住胸口,喘道:“你别管我,这伤死不了人的……刚才……刚才那人定是潜龙,一定是他……你千万别让他离开少林,更不能让他投入怒苍,他……他不是好人,他会害死大家的……”伍定远嘿了一声,有些犹豫难决,卢云见他兀自迟疑不动,当下伸手轻推,低声道:“快去吧,别让我白挨一剑……”
伍定远自知使命重大,咬牙间运指如飞,替卢云点穴止血,旋即运起轻功,直朝左侧甬道追出。
伍定远咬牙飞奔,直向强敌追去。他脚步奇快,心中更是一片激荡。
没错,卢云所料不错,那人定是“潜龙”无疑。也唯有这等神机妙算的军师,方能以奇门遁甲的阵式伤人。他没有使动什么妙招,也没有遮掩什么呼吸声响,他只是远远地躲在甬道深处,遥遥地荡来一剑,凭着巧妙的布置,果然便重伤自己的同伴,更刺伤了自己的自信。
尽管无人知道,但伍定远自己心知肚明,方才的生死一刻,他迟疑了。
卢云以身相代,分毫没有迟疑,可是他迟疑了。
当年神机洞里坠海自杀,娄江畔从容赴死,种种豪情何其激昂?不说此刻自己贵为真龙,练成了盖世武功,便看那时武艺低微的西凉捕头,不也在马王庙前慷慨赴死?可现下为何会……会……
伍定远却没有什么恨意,荡漾心头的只是一片自惭,一片疑惑。他狂吼连连,低头向前冲出,砰的一响,脑门撞着了一面石墙。
头顶隐隐疼痛,眼前那面墙却也给自己撞坍了。伍定远喘息不定,凝目向前看去,只见墙上地下满是鲜血,到处石层纷飞,打斗痕迹极其激烈。直似两头怪物在甬道里大肆厮杀,这才搞的天翻地覆。
伍定远缓缓向前走去,终于走到甬道尽头,只见地下倒着半面石门,上方那截断裂飞出,远远摔在地下。这刀以刚猛见长,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正是“火贪一刀”的硬功夫。
伍定远啊了一声,心道:“仲海来过这里!”
强敌便在眼前,无论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不管他是潜龙,是天绝,是文杨武秦,甚至另有其人,总之这人已成妖魔,恐怕连自己也敌他不过。
想起自己的武功传自天山,曾被方子敬许为日后的天下第一。伍定远豪气陡生,他提起右掌,一招“天罗紫”使出,紫光如水银泻地般笼罩全身。这紫气满含毒性,稍一沾身,便即筋烂肉腐,最能吓阻暗处偷袭。仗着绝招护身,伍定远当下大着胆子,缓缓跨过石门。
强敌现身之刻,一切秘密也将揭晓,想起天绝僧在照壁上写下的四句谒语,心中直是忐忑不定。这达摩院隐伏着无数玄机奥妙。久未现世的神剑,天山玄地的神机图徽,乃至于自己的两名同袍,无数疑团如浮光掠影,在眼前一闪而逝。
真是像啊,此刻就像马上庙前的那一幕……即将接任甘陕总捕头,黑白两道谁不敬重大名,然后……然后就发生了那件大事,逼得自己犹豫难决,落荒而逃……
伍定远面向斗室,自知只要跨门入户,便会解开一切谜团。他双手紧紧握拳,霎时热血上涌,纵声长叫,便这样正正冲入斗室之中。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伍定远见到了……
无上正觉。
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众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此号,俱来我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雨珍妙华。
斗室中空无一人,鲜血飞溅,对面石墙上写满了无数血字。
那是一篇誓言,佛告阿难之“无上正觉”。
伍定远呆呆看着,心里一片迷蒙。便在此时,斗室里传来吱吱渣渣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陡然间斗室角落流出一大片黑影,来势快绝无比。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往后纵跃,脚步才一抬起,赫见地下涌来的黑影竟是一大群黑鼠。上千只黑鼠惊惶四窜,密密麻麻,如潮水般一路流下,全数往甬道里奔逃。
伍定远满心疑惑,他也听过鼠儿机敏异常,灾祸未临,未卜先知,莫非有什么大祸不成?他望着斗室角落,有意把事情看个明白,当下提气一纵,跃了过去,右掌一个发力,猛听轰的一声巨响。伍定远自入洞以来,始终恐惧不安,连他自己也感不耐。此时一见还有通路,想起方才那名阴毒刺客,霎时大吼一声,飞也似的向上纵去,不杀那人,他誓不甘休。
阶梯尽处是一座暗门,伍定远举掌去推,霎时掌心一疼,竟是有些烫手。他冷笑一声,奋起右掌之力,轰然巨响中。已将暗门震开。
“老天爷……这……这究竟……”
伍定远张大了嘴,须臾之间,神情已如痴呆。
却说卢云胸口挨了一剑,虽经伍定远点穴止血,但伤口过深,鲜血仍是不绝流出。卢云望着黑沉沉的通道,心中盘来转去的便是秦仲海与灵智方丈的那几句话,心烦意乱之下,对这个“潜龙”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勉力直起了身子,想道:“怒苍中人多是光明磊落之辈,便不提仲海,看青衣掌门人品俊雅,陆爷泱泱大度,谁不是铁峥峥的好汉?可这‘潜龙’行事如此阴毒,实在有愧英雄美名……”
自朝廷与怒仓开战以来,卢云始终仅守分际,不曾偏向任何一方,直到与潜龙交手,方才第一次对怒苍英雄生出恶感。他背靠石墙,神疲力乏,心智却是不失,反复想道:“这潜龙军师不是好端端地关在牢笼里么?怎会忽然放出来了?难道……难道仲海把他救出来了?可天绝大师又去哪儿了?”
达摩院里情势着实诡异,卢云一时也是猜之不透。秦仲海的用心不难明白,不过是要营救军师出山而已。可天绝僧的意图却好生模糊,着实让人不解。再看那“潜龙”也是谜也似的人物,现下自己给人刺了一剑,却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摸不清楚,真可算是灰头土脸已极。
山脚下朝廷官兵与怒苍大军对峙,形势一触即发,倘若有人从中挑拨,一场大战恐怕难免了。
卢云深深吐纳几口,侧头望向右侧甬道,忖道:“仲海……现今之计只有找到仲海……凭我与他的交情,定能劝他一劝……”
卢云越想越怕,历朝历代的反贼虽多,却只两个下场。要不杀人百万,南面称王,要不杯酒释兵权,落个饮鸩自尽的下场。卢云熟读史书,自不愿好友沦落到这个境地。他满脑子昏昏沉沈,却仍执意起身,心里一个顽固念头,便是要找到秦仲海。
卢云手扶石墙,一路挨挨擦擦地走着,鲜血洒落,把身上衣衫都染红了。他胸口伤势不轻,再加失血过多,脚下更感酸软,百来尺行去,几将体内气力用尽。
卢云走了好一阵子,那甬道仍是无止无尽。他抚胸忍痛,提气叫道:“有人么?仲海……天绝大师……杨郎中……”
卢云身上有伤,内力不纯,喊叫有气无力,不能及远,喊了几声,仍然无人回答。卢云有些气馁,他眼前发黑,气力慢慢离体而去,当下背靠石墙,想要撑住身子。哪知墙壁嘎地一声,不过给自己一靠,竟尔打了开来,卢云站立不定,便顺势滚了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分毫光芒。卢云又累又怕,也认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想要爬出去,却又使不出气力。匆在此时,百年佛音幽幽响起,弥漫着耳中:“天生万物有时穷……人心欲无穷……”
卢云吓坏了,不知这是谁在说话。他勉力拔出“云梦泽”,胡乱地指向前方,嘶哑地道:“谁……是谁……谁在说话?”
他问了几声,忽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听它渐渐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