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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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来吧,咱们一起去吧。”
卢云却恍若不闻,只低头看着碗里的骰子,不应不答。
一旁小兵见秦仲海迟迟不动,忙道:“秦将军,柳侯爷吩咐得急,请你快随我走吧。”
秦仲海长叹一声,伸手来拉卢云。卢云侧身闪过,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歇一会儿,秦将军不必理我,你快去接旨吧。”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霎时重重一叹,只得随部属去了。
春日暖和,卢云独坐院中,四下别无人影,想来都接旨去了。卢云听得前厅人声喧哗,热闹非凡,想起秦仲海、伍定远等人与自己的交情,心中便想:“卢云啊卢云,仲海他们是你的好友,这次能够加官晋爵,你该替他们高兴才是,怎能如此小气?过去鼓个掌吧!”心念于此,便提起脚步,朝厅内行去。
卢云走入厅中,隐在一根木柱之后,偷眼便往厅内看去。只见满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杨肃观、伍定远都在其中。厅前站着一名宦官,两手高举着圣旨,想来便是传宣圣旨的钦差了。只听那宦官朗声道:“征北大都督,太子太保孝亲善穆侯柳昂天接旨!”
一名老者快步向前,正是柳昂天,只听他大声道:“臣柳昂天跪接吾皇圣旨!”跟着躬身向前,双膝跪倒,厅上宾客登时一齐跪下。
那宦官尖声道:“奉天承运,我仁武文德道景皇帝诏曰:蛮夷炽张,西疆日烦,朕辄悬念不已。幸御史何兴、东宫副总管薛奴儿、游击将军秦仲海等人戮心竭力,保驾公主,以竟两国邦谊。帖木儿汗国国王使人来朝,盛感诸卿协同敉乱。朕念西行诸臣居功厥伟,特此封赠赐宝,钦此。”
卢云听到这儿,这圣旨中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叹息一声,心中便想:“唉……这等功名利禄,只怕我是终生无缘了……”霎时想起顾倩兮,心中更感酸楚:“我今生若是不能平反,只怕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老天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重见天日?”满心凄凉中,两手握拳,全身轻轻颤抖。
那宦官将圣旨交到柳昂天手里,跟着取出皇榜,朗声唱名:“善穆侯柳昂天上前听赏!”
柳昂天急忙拜上,伏地道:“臣柳昂天凛接封赏。”
那宦官大声道:“本次西行圆满竟功,善穆侯柳昂天保举有功,朕心甚慰。特封柳昂天为一等侯爵,另赏龙银三百两,金带一条。”
柳昂天叩首拜谢,朗声道:“臣柳昂天谢主隆恩。”
柳昂天本是二等侯,此次手下战功彪炳,协助盟邦平乱,本该升为国公,哪知只官加一等,算是聊胜于无了。想来江刘两派都不乐见他坐大,这才做了手脚。
那宦官逐一唱名念去,西行诸人各有封赏,或赏龙银,或赐珍器,不一而足。东厂诸人封赏颇厚,薛奴儿得了锦袍一件,几名手下也各有赏赐,料来定是刘敬使的力。那何大人夹在江充、刘敬两大权臣的比拼中,反而无人滋扰,直升左御史大夫。他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宦官一路唱名,猛地喝道:“征北游击秦仲海上前听赏!”
秦仲海统率大军,乃是西行和亲第一要角,想来江刘两派便要阻扰封赏,也是力不从心,料来赏赐必丰。满堂宾客满心好奇,都在等着圣旨宣赐。
那宦官连喊了两声,那秦仲海却是不见人影。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好大的胆子,这当口跑到哪儿去了?”
柳昂天也是皱起眉头,霎时站起身来,提声喝道:“仲海!快快出来听赏了!”
卢云躲在木柱之后观看,此时不见了秦仲海,自也感到奇怪,想道:“秦将军外表粗豪,其实做事稳重,向来不出差错。这紧要关头却上哪儿去了?”
他正自疑惑,忽听耳边一人笑道:“操你妈的圣旨,老子偏偏不接。”
卢云听这声音好生耳熟,急忙转头去看,只见身旁躲着一人,这人手上拿着一只鸡骨头,正自喀啦喀啦地啃着,却是秦仲海来了。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皇上亲旨,岂同等闲?将军快去接旨,别惹出麻烦来了。”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管我这么多?老子天生火气大,就是懒得理会这些繁文缛节。”说着随手将鸡骨头一扔,便往人群中飞去。一名宾客正自跪着,忽觉颈中一阵油腻,连忙伸手一抓,见是根吃剩的鸡骨,登时满面讶异。
秦仲海伸了个懒腰,拉住卢云的手,笑道:“走啦!这种封赏有啥好看,咱俩赶紧去喝个两杯,痛快痛快!那才是正经。”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不忍他独受委屈,竟要拜辞皇帝封赏。他心中感动,颤声道:“秦将军!你……你别这样……你为了我区区一人,这……这又是何苦?”
秦仲海笑道:“你还真啰嗦啊,老子我偏不喜欢跪宦官,这干你个鸟事了?”
两人说话间,忽听一人尖声叫道:“我说这王八蛋跑到哪儿了,却原来躲在这里!”
那人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正是薛奴儿来了。他这次也应邀前来柳府作客,方才领赏也有他的份,此时不见了秦仲海,料知此人定在附近作怪,果然便给他揪了出来。
厅上众人听了薛奴儿的说话,纷纷冲了上来。柳昂天一把抓住秦仲海,喝道:“仲海你这浑小子!圣旨在前,你还不过去!”说着拉住秦仲海的臂膀,硬要将他架过去。
秦仲海怪叫一声,道:“肚子疼呀!我可要拉稀了!”他往旁一闪,挣脱了柳昂天的五指,沿着廊下狂奔而去。只听他一路高声叫道:“茅厕何在?你家将军要来临幸啦!”
众人见他这幅疯态,都是看傻了眼。卢云则是心中激荡,知道秦仲海义气深重,宁可被皇帝责罚,也不愿独领封诰,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宦官见秦仲海快步逃走,竟是有意侮慢钦差,他心下不悦,将圣旨放了下来,面上神色极为难看。柳昂天见势头不妙,急忙上前,塞了只金元宝在他手中,低声道:“游击将军身子不舒服,请公公原宥则个,让老夫代接封赏吧。”
那宦官面色一沉,道:“皇上的封赏何等要紧,怎能这般胡闹?”
柳昂天干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薛奴儿插口道:“有什么不行的?秦仲海身子不舒坦,便由柳侯爷代接封赏,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众人听他为秦仲海说话,心下都是一奇,不知这薛奴儿何以如此反常?
那宦官听了吩咐,忙咳了一声,颔首道:“好吧!既然薛副总管吩咐了,那便请柳侯爷接旨。”
这薛奴儿地位崇隆,京城十二监中仅次刘敬,此时这般说话,那宦官自是不敢多言,当下便请柳昂天接旨。
柳昂天大喜过望,急忙跪倒。那宦官高声道:“秦仲海护驾有功,出生入死,得汗国可汗致赠记功金牌一面。朕念其武勇忠直,特任秦仲海为御前四品带刀,总管虎林军,不日入宫听用。”
柳昂天闻得封赏,心下不喜反惊,寻思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把仲海调到大内去了?仲海是我的爱将,皇上又不是不知,这不是拆我的台么?”这道封诰有些奇怪,不是江充作祟,便是刘敬作怪,多半要藉此削弱柳系的兵权,想来便让人烦心不已。
尚书府里的香闺,红罗锦帐,香气袭人,正是那女儿家的秀气宜人。
若从小圆窗探头出去,可以见到好一片春意盎然。初春时分,鸟语花香,尽是牡丹玫瑰在那儿争妍斗胜,一片红黄紫奼中,直透出一股清新诗意来。
却见小圆窗上倚着一只雪白晶莹的玉臂,上头还枕着张红通通的可人脸蛋儿,那粉脸上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一双柔软的红唇微微颤动,原来是名江南美女,却在这满园春色中发呆。眼看她正自慵懒地凝望北国之春,娇美的脸庞上更带着一抹淡淡的愁思,莫非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真个儿心伤惆怅?
“小姐,您可快些了!今儿个要出门呢!”
听得婢子的叫唤,小姐懒洋洋地直起了腰,她伸直了两只柔弱的臂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名婢子奔了过来,叫道:“小姐啊!莫说小红啰嗦,您可快些梳理了,免得婢子又要挨姨娘的骂。”
那小姐摇了摇头,道:“又是这些无聊应酬,说实在话,我还真提不起劲儿来。唉!打到北京起,每日里都是应酬来、应酬去,连画也没得画上几笔,真是恼死人了。”
那婢子听了小姐的埋怨,忙道:“京城不比扬州啊,老爷又是当朝尚书,小姐你可别任性了。”
那小姐轻叹一声,她坐到铜镜之前,问道:“看你气急败坏的,今儿又是要去哪啊?”
那婢子眉花眼笑,道:“小姐您倒忘得快。今天咱们可不是去无聊地方,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杨大学士的府邸呢。”
那小姐哦地一声,道:“杨大学士?便是那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么?”
那婢子嘻嘻一笑,道:“除了杨大学士,还有一个杨小学士。”
那小姐见婢子嘻皮笑脸,拂然道:“什么大学士小学士,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那婢子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杨小学士就是杨郎中啊,咱们今儿个便是要去杨家。”
那小姐听了“杨郎中”三字,不禁面露讶异之色,道:“啊!原来杨郎中是杨大学士的公子,这我还是第一回听到呢。”
那婢子笑道:“杨郎中从来不卖弄自己的家世,小姐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咱们快走吧!可别迟到了呢。”
那小姐嗯了一声,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的面目好遥远,一时竟有些陌生之感。
这日杨肃观做邀,请柳门诸位同侪前去家中作客,秦仲海等人自都欣然与会。
杨肃观的父亲来头不小,乃当朝五辅大臣之一、官拜中极殿大学士的杨远。此时朝中大学士地位极高,人称“内阁五辅大学士”,声势还在六部尚书之上,其中首辅更有“阁揆”之称。杨肃观此次邀请诸人到府宴客,柳门诸将自需卖他这个面子。
这日秦仲海与卢云军务繁忙,要到晚膳时方能赶来,便请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先行。
却说韦子壮与伍定远步行而去,那杨大学士官居极品,府邸宏伟,只在长安左门之外,两人便沿棋盘街行去。
一路走去,只见京城人士携来往攘,众人举止温文,无一不是衣着光鲜,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幅太平繁昌。
伍定远看在眼里,回思过去亡命的生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唉,都说‘人生合在扬州老’。我看住在天子脚下,怕比江南还快活些。”
韦子壮微微一笑,道:“这话倒也没错。今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除了朝中几个奸佞作祟,一切都还过得去。”
伍定远想起了江充这帮奸徒,不禁又是一声长叹,道:“小人得志,英雄气短,便是有这帮贼子坐在官轿子上,这才使英雄豪杰难以出头。”
韦子壮知道他指的是卢云,当下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急不得的,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柳侯爷,凡事不求躁进,终有出头的一日。”
伍定远望着大街,叹道:“过去我干捕头时,总以为武功练强了,什么事都好办。哪晓得便算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一见这帮奸佞小人的面,还不是得落荒而逃?唉……两只铁拳抵不上一张巧嘴,真遇上这帮贼,又能奈何呢?”
韦子壮在京城已有十来年,老婆孩子都有了,自不好随他讪骂,听他提起宁不凡,当下转过话头,问道:“伍制使,打从华山归来后,可还有人找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