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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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栋给和尚喂完水,深深叹着气又从攒盒里取出一团潮湿棉布,撸起袖子小心替和尚擦拭身体,地窖里潮湿阴冷终年不见光亮,和尚困于缸中又鲜少动弹,干枯皮肤上满是昆虫啃噬的痕迹,肉皮褶皱里堆满腐烂的病疮,稍一碰触便溅出黄水,一股腥臭扑面而至。湛华刚才惶恐不安并未留意,这时不禁掩住口鼻向后退步,罗栋倒是全然不嫌弃腌臜,尽心尽力体恤照顾,瞧着和尚口中依然默念经咒,不禁又哀声道:“后来祖父也有歉疚,知道自己不该对出家僧人如此迫害,也不顾对方日夜怨毒诅咒,命人小心保全法师性命,宅中的下人心存畏惧不敢挨近,只有我这个老头子愿意照顾他,隔三差五往他这里跑一遭,只希望法师早日释怀,于人于己都是解脱。”他将棉布收起来,舀着水细细洗过手,瞧一眼湛华轻声说:“出门在外纵是不易,你心中必然也有难言的委屈,我屋里正炖着滚烫的野鸡汤,你若不嫌弃便去坐一坐,无论遭了什么难都是有尽头,吃饱喝足再做计议。”
第 81 章
老子还活着口胡!捶胸吐血…………
………
原来罗栋年岁虽长,辈分却低微,对着罗弶需得毕恭毕敬喊“祖父”,况且又不是正经罗系血脉,宅里的下人平日甚无,偶尔客气时才唤他一声“罗先生”,这人倒是识得本分不争也不怨,时时当心处处留意,待上待下且都陪着殷勤小心,故而下人也都愿意照顾他。湛华头昏脑胀心绪不宁,听得对方言辞殷切,失魂落魄点点头,随着罗栋迈步朝外走,羊角灯笼晕亮脚下的道路,他磕磕绊绊勉强行步,好似一株无根的草被风卷得东倒西歪,一边魂不守舍挪动步子,一边禁不住连连回头朝后张望,满心企盼钟二郎还能从黑暗中渐渐走出来,扬起手臂带自己回家去。罗栋见他身形不稳连忙轻轻搀扶住,摇头叹气满面悲悯,他两个颤颤巍巍从地窖爬出来,屋外已经晕上微末的白光,冬季里天色明得迟些,瞧这光景该是过卯的时辰,清晨的凉风混着泥土腥气灌进庙里,湛华缩起肩膀忍不住又打个激灵,头顶上阴云滚滚好像湍急的海流,眼看沉甸甸的天空似要坠下来摔个粉碎。
破庙后面有一片树林子,山丘下搭了一间木板房,破破烂烂东倒西歪,平日里供守林人歇息。罗栋将湛华让进屋,自己转身又走出门,湛华倒也不外道,自行寻一把椅子坐下来,筋疲力尽全身瘫软。屋中间火炉上果然煨着一锅滚开的汤,黑红的火苗“滋滋”舔着锅底,白茫茫的热气腾到半空中,仿佛天上落下温暖的云彩,窗户里透出寂静的晨色,墙壁上像睁开一只惺忪的眼睛,黑魆魆映出外面摇曳的树枝。他犹犹豫豫伸出手,挨到炉前烤火取暖,有一刹那忽然惊慌失措,仿佛唯恐火焰要将自己烧化了,诚惶诚恐如芒在背。椅背上围着一条柔软的毯子,好像有谁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湛华好一阵后才渐渐的放心,火苗“噼啪”闹着欢欣雀跃,橙红的火光将面颊烘得滚烫,他大口大口吸着气,一时间竟辨不明自己是存是灭。木门“吱呦”一声打开来,罗栋带了衣服鞋袜回来,湛华千恩万谢换上衣服,对方又取出碗筷舀出炖烂的野鸡肉,他接过碗味如嚼蜡胡乱吃几口,模糊的热气笼上面孔,混着肉香的温暖染进手心,沿着经脉血管游遍全身。湛华惊魂甫定尚不安宁,木门忽然“嗵”的一声打开来,有个人闷头闯进屋,一股寒风扑将而入,他定睛朝前看去,却见降尘阴沉着脸孔迈到自己身前。
原来这罗栋最是八面玲珑善于经营,他知道湛华原住在罗二爷房里,按道理本应送归罗礼院里,然而又不好开罪降尘,索性趁着刚才张罗穿戴打发人请降尘安置。道士自然清楚罗家的底细,此次怀着私心将湛华将强带到这里,本是图谋令一番打算,哪料到对方竟被罗二爷看中强留在房里,他纵有万般不情愿,奈何自己如今身居罗家势力之下,也只得忍气吞声强做欢笑,满心愤慨无得发泄,倒想朝着湛华狠狠拧两把。湛华瞧着降尘进来不由心中一颤,莫名心虚忙垂下头,道士见他惨白着面孔满身狼狈,只以为这鬼因瞧见缸里的和尚才唬成如此,滑到唇边的斥责不由咽进肚里,垂着头一阵语噎,一字一句晃荡在眼前,跳跃闪烁着辨别不清。道士面红耳赤耳边一阵乱响,费尽力气轻轻道:“待做完法事,我便将你送回去。”然而此言一出口,降尘心中猛的一揪,莫名其妙泛出延绵的悲伤,他想如若真与湛华相别,这一世怕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道士缓缓蹲下身,小心替湛华系好衣襟上的纽扣,心底好像打翻了无味坛子,百般滋味翻涌而出。这一般哀愁汹涌澎湃却无实际的缘由,他知道眼前的东西虽看得见却触摸不着,纵是伸手挽留也是徒劳费力,满心苦涩碾碎愁肠,眼睛闪闪烁烁痴痴凝望,几乎带出哀愁渴求。这人模样原本生得阴冷,如此做小伏低真真要将人唬一跳,湛华火烧屁股般忙站起身,战战兢兢偎到墙角,降尘半张着嘴欲要言语,各式词句抵在舌尖尚未出口,却听着屋外有人轻声唤:“降尘道长可在这地方?真叫咱们好找,老爷刚才传话,要您速去厢房里见他。”他听得问话恍然一楞,好一会儿后才惊醒过来,不敢怠慢连忙整一整衣衫迈步出门。湛华木愣愣随后跟着,屋外面天色早已经敞明,树木枝叶似要被寒气冻得僵住,园子里蓄着一池湖湾,破破烂烂的荷叶覆在湖面上,随着严风左右摇晃。一行人行过回廊时,湛华又经不住定睛瞧两眼,一颗心颤巍巍揪在胸口,雨花石地面一早便被人冲刷干净,哪里还会有昨晚上那半截身影遗下的心肝肠子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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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尘急匆匆赶至前院里,朱红大门内已候着一群听差使唤,众人垂着黑压压的脑袋鸦雀无声,满院里只听见寒风刮着树枝哗哗作响。有个小厮抬眼瞧见他们进来,忙转身跑进屋通禀,不多时房里的主人唤绛尘进去,道士微微犹豫小心跨进门,湛华紧随着他一同迈进屋,还未落脚便觉眼前一道金光璀璨,定睛却见满室堂皇耀眼,正位墙上挂了一幅奔马图,单画着一匹枣红大马尖嘴圆屁股,旁边花梨案上燃着一炉香,袅袅烟气徐徐飞升,满屋烟雾缭绕好像人间仙境,奔马腾云驾雾似要跃出纸页。罗二爷无精打采偎在罗汉床上,屋里暖得几乎要让人冒汗,他却仍盖着条厚厚的狐皮,苍白手中抱一只银手炉,斜着眼懒洋洋数山茶花结的骨朵,床下跪着个小丫鬟,捧着药碗小心伺候,罗二爷蹙眉含了一口药,不动声色又默默吐到绢子里。罗礼瞧见湛华微微笑起来,左顾右盼轻轻招招手,他身旁坐着个半百老头子,面色肃然精神矍铄,目不转睛盯着罗二爷吃汤药,没过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仿佛唯恐丫头失手跌了药,接过碗亲自喂起来。罗礼吃吃笑道:“父亲,怎么能要您做这个。”言罢自行接过碗将药灌下肚。原来这老人便是宅子的主人罗弶,一辈子争强好胜心狠手毒,偏偏最疼爱的儿子体弱多病揪心扯肺,踏破五湖遍访名医不得医治,万般无奈只得请来道士做法消灾。
第 82 章
罗礼将碗递给丫鬟,又接过茶碗漱了口,瞅着湛华抿嘴笑道:“你昨晚上跑去哪里了?白白叫我记挂一夜,今早上还派人四处寻你。”湛华平白挨了一夜风寒,这一会儿倒被人埋怨,不由得怒从中来,几步跨到床前作势发作。罗礼笑嘻嘻一把扯住他,圈起湛华的腰笑道:“吆,这身上凉得透骨,快到我被窝来暖一暖。”湛华恼羞成怒扑到他身上,两个人调笑打闹滚作一团,道士眼巴巴瞧着他俩撕扯在一起,纵有不快也不好言语,只得立在一旁白白恼恨,罗弶对他儿子宠溺成性,这一会儿见罗礼忽然起了精神,非但不恼他放肆没规矩,反倒弯起眼睛喜上眉梢。屋子里沉闷气氛一扫沉而尽,外面的小厮垂手进门传报:“大爷来给老爷请安了。”罗弶面色一沉,摆手唤罗祝进门,罗礼听得他哥哥要来,一双手伸进湛华衣摆里不肯松脱,只是眼睛定定瞅到门口,抿起嘴唇欲笑不笑。
大爷罗祝一进门便瞧见罗礼,面如平湖不动声色,朝着罗弶恭恭敬敬行礼诉念:“老爷安康。”拜了几拜小心挪到角落里,目不斜视瞅着自己的脚尖。天底下鲜有不偏心的父母,这罗弶的心更是只系在罗礼身上,话说二爷的母亲是他指腹为婚的正妻,自幼饱识诗书贤惠端庄,出嫁后更有懂得为妻的行操,夫妻妇二人举案齐眉情深意笃,可惜命中福浅竟无子嗣,罗弶四处烧香拜佛寻医觅药才使夫人怀上罗礼,哪知婴儿呱呱坠地之时边是妻子魂归故里之刻,他深感其臼悔愧难当,百般呵护细心抚育罗礼,只希望二儿子早日成|人继承家业,以告亡妻在天之灵。至于先几年出生的罗祝,不过是罗弶早年跟婢女玩笑惹出的麻烦,太太宽怀大度有容人之量,罗弶却对这儿子不甚喜爱,每每想到罗礼身单体弱多病多灾,对着罗祝竟又平添出几分嫌恶。
罗弶瞧着罗礼对降尘道;“我儿子发病越发频繁,吃药也不顶用,万般无奈才寻得你来做法驱邪,道长尽快挑捡吉时,各式香帛供品法物器具,短了什么只管拿腰牌去库里支。”降尘连忙点头称是,罗弶又瞟一眼罗祝,拧气眉头扬声怒道:“我听说你近来又跟三教九流厮混勾结,前些日子竟勾搭上个妓女,堂堂罗家大少爷如此不堪,倒该叫你去山上看守祖坟,再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他背对着罗礼喝骂罗祝,罗二爷坐起身子直勾勾瞧向他哥哥,忽然抬手做出抹脖状,罗祝立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孔埋在地上偷偷发笑。罗弶不知道两兄弟正在逗乐子,瞧见罗祝这付模样更不耐烦,摆摆手呵斥长子退下。
罗祝脚下生风忙跑出屋,降尘也不好再多逗留,他见罗礼将湛华紧紧抱在怀里,只得强压偾怨独自迈出门。湛华见道士已走,不由自主长抒一口气,继而转念又想,心道这道士言行虽古怪,待自己却也并非歹毒,何苦这般嫌厌。他抬起头正看见罗弶垂手瞧着自己,一双眼睛像出鞘的钢刀,锋芒中沾着隐隐血腥,不由打了个寒战。罗弶本要规劝罗礼莫要沉迷玩乐伤身损神,转厌瞧见儿子满面红光欢欣无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嘴轻轻道:“你那个哥哥,实在……不成体统。”罗礼斜眼笑道:“他便是这一般性子,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父亲若是不喜欢,大可将他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