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剑任疏狂-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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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血无法可解,遇茶则凝,遇酒则沸。季楼主,我到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有金刚不死之身!〃
他手一挥,吩咐手下联络风雅颂叛变的众人。
季独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被人斩成了一百块,也绝不许只拿九十九块碎肉来见他。
自己身上的毒,季独酌其实早有计较。既然燕山贝家的回天丹能保他三月之命,那么如果能拿到回天丹的配方,说不定可以找出克制杜鹃血的方法。
他有了这个打算,索性吆喝着两头老虎向北行去。
走了一天,入夜时终于在荒山野岭里见到一间客栈。季独酌眼睛一亮,想到这一日啃得那些冷硬馒头,只觉客栈里飘出的尽是些鱼翅熊掌的香味儿。江鄂一眼就从他那张假装正常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无奈的打发两头老虎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他独自带着季独酌进了客栈。
一柱香供四福神,两扇门迎八方客。
季独酌砸下银锭子,砸的客栈老板脸笑的跟花儿一样,立刻叫小二招呼他们两位进了二楼的上房。这客栈虽然偏僻,房间内的布置到不错。水杨柳的桌椅,官窑青花的瓷器,墙上还特别附庸风雅的挂上了几幅水墨山水和一张瑶琴。
向来奢侈的季独酌一见这摆设,立刻通体舒泰,人往床上一倒,便再不肯起来了。
江鄂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吵他,小心翼翼的为他关上门,自顾自的去打劫老板的厨房。
嚯!果然好地方!
拇指大的黄澄澄白果,指甲大的白嫩嫩江瑶柱,活鱼鲜肉一应俱全,还有些鲜甜的玫瑰酱桂花酱。
于是又是银子大把砸下去。
白果剥了那层有毒的果皮,用油闷了,再加了盐爆炒。鸡蛋只取蛋清,和上江瑶柱上锅猛蒸。豆腐劈开,里面填上腊肉沫,用高汤炖。羊肉海米白菜配一碗米熬成咸粥。小点心是用玫瑰酱蒸的甜糕。
菜不多,却精致。
热腾腾的端上来,季独酌一闻到味道,整个人就精神了。一个骨碌爬起来,坐到桌前,揭开酒葫芦盖,吃几口菜,闻一下浓香的酒味。忽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江鄂不知道他所中的毒不能饮酒,只当他打算解酒,也没为他劝酒。低眉慈眉,笑盈盈的看着他品菜。
这个人呀,分明是风雅惯了,连握住筷子都只肯捏住筷子四分之一处,然后,手指一挑,巧巧的把菜夹到面前来。
普普通通一个动作,他做来,分外好看。
两个人说了些话,用了些菜,人已七分饱。突然听到楼下人声鼎沸,乱成一团。江鄂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筷子,走到门前,拉开门看了一眼。
季独酌把最后一枚白果送到嘴里,懒洋洋的问了句:〃怎么了?〃
江鄂关上门,坐回桌前:〃我知道季楼主你机变百出。〃
季独酌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来了多少人?〃
江鄂伸出四根手指。
〃四个?〃
〃至少四百。〃
〃哦,〃季独酌应了一声,苦笑道:〃两个对四百个,我们以一当百吧。〃
此生仗剑任疏狂。第十三章(4)
这混账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深知他个性的江鄂腹诽了一句。却也估计到,季妖孽能说出这种话,多半已有了退敌之策。
果然。
季独酌伸出一指在桌子上轻轻一点。
〃江大侠,你知道什么叫做胸中自有百万兵么?〃
江鄂看了他点在桌上的手指一眼:〃季楼主诸鬼辟易,我且静观您如何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季独酌微微一笑。
〃安陆今年五十有一,他已经过了闯荡的年纪,所以万事,他只会求一个稳字。〃
江鄂稍一沉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也有几分跃跃欲试。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被这个妖怪带坏了,这种九死一生的危机关头,居然起了玩心。嘴上还是说道:〃这场戏你一个人演多半不够真,记得给我留个角色。〃
拂下身上一路奔波的尘土,正好衣冠,虽只是一件棉袍,却半分不掩他身上出尘的气质。
季独酌哈哈哈的大笑一声,推开房门,顺着楼梯一阶的、一阶的走下楼去。
脚步稳健,举手投足间霸气浑然天成。
〃安会长,别来无恙。〃
安陆见他果然没死,心下一沉,面子上也装出一派热络的模样。
〃不过是两日没见,没想到季楼主还是风光如昔。〃
他说着,手下众人手持兵器层层围住季独酌。
季独酌眉梢一挑,媚态横生的眼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伸手在其中一人腰间抽出长剑弹了弹,只听剑声清脆,显然是难得的利器。
他笑了笑,把那柄剑重新插回那人的剑鞘,眸子一转,斜睨着安陆,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是不死不坏的金刚之身呢?〃
原以为他中了那几只毒箭,纵使不死,多半也已动弹不得。而如今看到这个谈笑自若的季独酌,安陆不禁生疑。
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些药物,吃过之后就可以百毒不侵,莫非季独酌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安陆心下迟疑,便从桌子上取了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送到季独酌面前:〃今日能再得见楼主绝代风采,安陆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可否请楼主饮了这一杯?〃
季独酌一笑,从安陆手中接过那杯酒。
安陆以为他果真要喝,不想他竟一抬手,轻描淡写的将那杯酒泼在地上:〃你我是敌非友,这一杯,不当饮!〃
瞬间。
唰唰唰,周围响起拔剑的声音。
季独酌意态慵懒,似笑而非笑,吟道:〃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他手一伸,从安陆的手里抽出酒壶,嘴对着壶嘴猛地灌了一口,〃好酒!〃清冽冽的酒水顺着他嘴角流了几滴下来,本来是极为不雅的举动,但他做来,却是三分洒脱,七分张狂。
左手一挥,推开围在他身前的众人,向柜台走去。季独酌仰起头,用嘴去接壶里的酒,他对酒狂笑,酒助狂性,顺手一抽掌柜记帐的毛笔,走到雪白的墙壁旁。
行云流水,银钩铁划。只见他笔走游龙,在墙上写了李白的《侠客行》的头八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笔画间风骨奇绝,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峥嵘的杀气。尤其是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二句,竟好像埋伏着千军万马一样。
季独酌喝干了最后一滴酒,脸颊上透出一种淡淡的媚红。他随手将酒壶一扔,对早已吓软了双腿缩在墙角的店老板说:〃怕什么!我这副字一字抵千金,回头招人拓了下来,去风雅颂找聂平仲,他自然会换了钱给你。〃
听到〃风雅颂〃的金字招牌,老板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这回赚大了,这才破涕为笑。
季独酌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向安陆挥挥手:〃本楼主困了,上楼睡个觉。你要再想喝酒,就找江鄂陪你吧。〃
说着,打了个哈欠,人便往楼上走。
安陆的手下凑过来,问了一句:〃杀么?〃
安陆微一沉吟,他看着季独酌写的这几行字,只觉字中杀气重的让人心寒。心中犯疑,低声吩咐道:〃再等等看。〃
此生仗剑任疏狂。第十三章(5)
正说着,江鄂已抱了一只酒坛走下楼来。
他并不和季独酌一样走到人群中,而是在楼梯上随意坐下,砰的,将冷剑水精插进楼梯里。他人倚在剑旁,单掌拍开酒坛的泥封,捧着酒坛子灌了一口,才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水痕,冷笑道:〃难得今日冷月如霜,不知哪位英雄愿陪江鄂一醉?〃
众人不知他为季独酌驱毒耗费了十年功力,眼见两日前折柳亭一战,他一人力战百人,仍旧能护了季独酌平安离开,此番见他邀酒,豪气更胜当日,不禁人人自危。
眼见无人上前,江鄂的眼皮轻轻抬起,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眼光落处,每个人皆是心惊肉跳。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捧了酒坛痛饮起来。
安陆见自己带领的四百人尽皆有了胆怯之意,眉头一皱。这季独酌饮了酒便上楼,真的是没有中毒么?还是他明明中毒了,却故意饮酒来迷惑自己?
心下暗自计较了一番,安陆正要命令众人强行上楼,忽听楼上传来一阵铮铮铮的琴声。
那琴拨的急,听着调儿分明该是缱绻悱恻的古曲《上邪》,但羽徽宫角之间,却半分缠绵也无,相反,琴声中隐隐藏着马蹄呼啸,一片金戈之气。
琴弦转了几回,只听季独酌高声唱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这首《上邪》,原本是一个女子对着爱人誓言的歌曲,所以曲中本是充满了豆蔻年华少女的思慕,似甜蜜又似叹惋。只是这风雅颂之主唱起来,自有一种笑看江山变幻的势在必得。
安陆纵横江湖数十年,大大小小的苦难不知经过多少,自问,却也唱不出这种气势。
江鄂饮了一口酒,指敲长剑,他低沉的嗓音随着剑声琴音同起:〃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他唱的又与季独酌不同,调子取的低,浅吟低唱中一片求而不得的凄茫。
安陆听到他的歌声,突然想到少年时,他也曾有过真心爱慕的女子。三月阳春,他们也曾对月小酌,簪花吟诗,只是他为了自己的事业,把那个心爱的女子送给了自己的仇人。
他听着,慢慢的,心头疼痛欲裂。
《上邪》的曲子反复唱了几回,季独酌的声音越拔越高,逐渐压过江鄂的低吟。那琴音里的征战之声也越发肃杀。
突然!
琴音里的杀气大胜,铮的一声,宫弦崩断。
众人心头一震,只觉得四周刹时死寂。安陆一惊,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喊道:〃不好!有埋伏!众人撤退!〃
眼见四百多人瞬间作鸟兽散。江鄂坐在空荡荡的楼梯上,捧着坛子又喝了一口酒,呼了一口气出来。这才觉得汗湿重衫。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叹道:季楼主,你这招空城计可真是险中又险啊。江鄂心知这空城计只能暂时吓敌,安陆不是傻子,很快就会发现上当。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趁这此机会骑老虎逃跑才是正途。他拿定主意,提起冷水精,走回房间。
自琴弦崩断之后,季独酌的房间一直半点声音也没有。江鄂微有不祥之感,推开门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琴横在地上,季独酌趴在琴上一动不动,身边是一大滩呕出的鲜血。
江鄂呆呆地看了一阵,忽然猛扑到他面前,一把抱起他。他脉象极为微弱,面色酱红,身体滚烫,嘴角一片血迹,连棉衣都被血染红了。
江鄂不知他是因那壶酒毒气反噬,更不知方才他奏琴而歌时,究竟是靠了什么样的毅力支持下来的。悲伤,自责,愤怒,爱怜。。。。。。种种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季独酌抱在怀里狠狠的哭一场。但想到他们身处险境,半点马虎不得,江鄂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喂了季独酌一粒丹药,将他裹好抱进怀里,再不敢停留,直接向客栈外跑去。
安陆等人逃出一里外,脚步逐渐放慢了。安陆心头一震,突然有如醍醐灌顶一样醒悟。风雅颂三位长老各自外出,剩下众人一部已是沦为阶下囚,一部分跟着自己造反,一部分还远在渭水旧址,季独酌根本不可能有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