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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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呆,他说得没错,要是我强如楚度,整个罗生天都得看我的眼色,何必被海妃算计来算计去?我又何必和无颜比武夺亲,像耍猴一样被人瞧热闹?心里不由得一阵激愤。
指着桑树,楚度问:“你看到了什么?”
在一根斜斜伸展的桑树枝末梢,悄悄爆出一点嫩绿。要很仔细地看,才能觉新芽一点点抽出,沾满了纤细地绒毛。在夜风中,芽尖微微颤抖,新鲜得像是一滴露珠。
“桑树在慢慢芽,如同婴儿一样纯净、生动的新芽,充满了微弱而蓬勃地生气。”我洋洋自得地看着楚度。多么华丽的回答啊!
“只看到这个?”
“哇靠,还能看到什么?”
“仅仅是一叶嫩芽么?你还是局限在这个小循环里啊。”楚度翩然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对着桑树呆,直到天光白。
接下来的十多天,我要么泡在湖里,琢磨水的流动如何与螭枪融合;要么靠在桑树上,瞪着叶芽愣。有时我在想,楚度是个很矛盾地家伙。他心狠手辣,残害师父。虐杀天精,用精
折磨得死去活来;可他又对生活充满了赤子般的热诚北境,改变所有人、妖的命运,还愿意教我一些东西。
最怪异的是,在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和他很微妙的联系。
“水地流动是最善变的。一颗石子,一阵风,一条鱼都可以令它生出无穷的变化。”楚度坐在岸边,曼声道。远处的水面上,几只白鹭贴着波光掠过,翅膀撩起串串晶莹的水珠。
夕色溶溶入水。我靠在桑树干上,望着湖面上一道粼粼摇曳地金晖:“许多法术。都暗暗符合流动的精意。即使是纯阳炎这样的火性秘道术,也能运用流水的法则。还有九曲十八弯秘道术,完全可以添加无数个曲弯,令步伐变幻莫测。老楚你当日在白玉桥头一步步走来,是否施展此法,令我们把握不到你确切的位置呢?看似一步,其实包含了许多个曲弯变化吧?”
楚度回头讶然看着我:“想不到短短数日,你地悟性突飞猛进。”
我暗暗得意,如果有时间让我重新参透这些秘芨。飞升灵宝天几百次都没有问题。比起楚度,我的人妖体质占了不少优势,日后未必比他差太多。法力不够法宝补嘛。
“今日就是月圆了。”楚度望着云雾笼罩地葫芦岛尖,缓缓站了起来。
天壑今晚就要出现了,从白天开始,桑树林里到处传来“沙沙”的声音,像绵密的春雨。循声而覓,满林子都爬着春蚕,足足有几十万条,不停地啃咬桑叶。贪婪得好像无论吃多少都不够。这些蚕在早晨还很小,像一个个黑点。黄昏时已粗如拇指,圆滚滚的躯体白得近乎透明。
最后一波余晖隐没在湖面上。
桑树林变得黑黝黝的,几片残破的桑叶随风飘落,轻如暮霭。我猛地一震,抬头瞪着茂密地枝叶。朝夕更替,叶落叶生,大自然的循环永远变化无穷。
一轮圆月慢慢爬上了树梢,清辉流烁。就在不久前,赭红地落日刚从树梢沉过。
一点嫩绿默默爆出桑枝,芽尖凝着一点清亮的月光。老叶被春蚕咬净,新叶又生。
楚度走到我身边,目视绽开的嫩芽,忽然问:“你看到了什么?”
“生命不停向前,没有一刻停止。今日的桑芽,是明日伸展的桑叶,绽放的桑花,结硕的桑果,落地的种子。”我微微一笑:“一叶而知秋,我看到了流动。”
楚度大笑,抓起我掠向岛岬。
月色越来越浓,金黄色的光线穿透前方地迷雾凄云,照亮了葫芦尖。一棵巨大的老桑树昂然耸立,临波照月。树干霜皮龙鳞,褶皱虬结,苍翠浓密的枝叶在月华下光彩闪耀。
“洒洒洒洒”,一条条春蚕纷纷蠕动,沿着交缠的枝叶,争先恐后地向老桑树爬去。半个多时辰后,春蚕爬遍了树冠,对着金黄色的圆月,纷纷吐丝。一根根雪白晶莹的蚕丝扭缠在一起,渐渐地,结成一匹又长又宽的雪亮丝带,向半空攀伸。
月满中天,一座宏伟的牌门浮出虚空。雪白的牌匾上,紫色的“丝门”二字在粲然地月光映射下,慢慢转为亮闪闪的金色。
随着春蚕无休止地吐丝,雪白地丝带越攀越高,蜿蜒伸向丝门,缠绕住了牌匾。这时候,春蚕变得干瘪瘦小,一只接一只从树上滚落,顷刻僵死。
楚度望着牌门,感慨一声:“天壑是否高不可攀?除了静等月圆,你我是否再无它法?人力就无法打破天壑吗?”
我刚要说话,目光瞥到身侧半尺远的地方,正慢慢渗出一粒粒黄色的细沙,在月光里闪烁不定。心猛地一跳,急忙大声道:“人力不能。你老楚的妖力一定可以!打破天壑,一统北境,我看好你!”
楚度沉吟道:“天壑莫非就是两个不同的宇之间的天缝?”
我飞瞅了一眼细沙,沙粒慢慢聚成堆,缓缓流转。我心头一阵狂喜——是施展沙漏结界的征兆!
十有八九是无颜这小子!他是来救我地吗?离白玉桥头一战已经半个多月,我被楚度擒获想来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以无颜在罗生天的人脉和神通广大的读心咒,知晓此事并打探出我们的下落并不难。日他***,这小子冒险来救我,很够意思啊。当下嚷道:“错了!老楚你这话说得就有问题了,大问题。非常错误的大问题!”
楚度微微蹙眉:“什么问题?”
我胡乱说道:“我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嗯,楚度是一种妖怪,但不代表妖怪就是楚度。又比如,如说(此处省去数千字)。总之,天缝连接了两个不同的宇,不等于连接两个不同的宇是天缝。”
楚度欣然道:“你说得有理。天壑和天缝是有些不同。只是你的废话未免太多了。”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冰冷地笑意:“世上不怕死的人也太多了。”看也不看,长袖倏地抖出,击向沙堆,与此同时,无颜从沙堆里跃出。
“啪!”恒河沙数盾倏地浮出。挡在无颜身前,硬接了楚度一记流云飞袖秘道术。盾牌微微一晃。无颜脸上红光一闪而逝。
“恒河沙数盾,难怪能硬抗我的一击。“楚度打量了一番恒河沙数盾,森森的目光宛如实质,直射无颜:“莫非沙盘静地对楚某有所指教?”
我知道无颜这一趟注定是白跑了,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我了。这不穿内裤的小子,还真他妈讲义气。虽说没救成,我心里还是一阵热乎。
无颜瞄了瞄我,又看了看楚度。懒洋洋地道:“无颜就算吃了龙胆,也不敢冒犯魔主大人啊。我只是听闻您即将征战清虚天,来这里瞻仰一下魔主大人的风采而已,并无恶意。请您千万不要多心。”
此时,雪亮的丝带开始变得稀薄,若有若无,像是要融化在月色里。楚度略一沉吟,道:“看在无痕地面上,饶你一命。”带着我向丝门掠去,双足踏上丝带。瞬息滑至牌匾。
我扭过头,下方光华明丽。枝影斑驳,无颜兀自伫立在月色中,向我遥遥相望。
“他是来救你的?”楚度一脚踏过门匾,目光投向月色深沉的清虚天夜空。
“怎么会?我抢了海姬,他杀我还来不及呢。多半这个兔崽子是来暗算老子的。”我摆出咬牙切齿的嘴脸,望着无颜的身影被宏伟地天壑遮没。
在丝门这一头,同样延伸着一条莹白的丝带。一根根亮晶晶地丝线6续从丝带里剥离,袅袅飘散出来,像雾气一样蒸了。丝带越来越窄,近乎透明,只剩下几百根蚕丝扭缠成小指粗细的一股,在夜风中纤弱地摇曳。
顺着丝带,楚度疾行如风,掠下天壑。在我们踏上清虚天大地的一刻,丝带消失了。“轰”,四周的月光仿佛被一下子揉碎了,我眼前一片模糊,五感瞬息封闭,魂魄恍若离体,向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扑去。
意态飞升了!
我如同一叶孤弱的小舟,在惊涛骇浪般的黑暗中跌宕,时而被高高抛起,时而急坠落,被压向茫茫最深处。黑暗的狂潮源源不断地向我聚拢过来,远处渐渐透出微薄的光线,忽闪忽灭。不知过了多久,光线越来越强烈,像无数柄雪亮地利刃刺穿黑暗。轰然巨震,空间如同打碎的镜子裂开,一块块碎片剥落,露出瑰丽如画的色欲天。
“哗啦”一声,白晃晃的水浪扑过头脸,湿透全身。不等我弄明白,已经被湍急的波涛裹住,冲出了半里远。
两岸奇岩险石。色泽莹白,光溜溜一片,寸草不生。我陷在一条奔腾的山涧中,顺着水势疾流。四面水气溟溟,涛声轰轰,如挟白茫茫的风雨。
“日他奶奶地,怎么这么倒霉,居然飞升到了水里!”我仰起头,把灌入喉头的一口涧水喷出。水温凛冽,冰透心肺。无意中吞了几口下去,仿佛连内腑都被冻僵了。
月魂嘻嘻笑道:“飞升的落脚点全凭运气,你也不算太坏,只是当个落汤鸡而已。运气最糟地妖怪刚到色欲天,便陷入险境,宝贝没见着就一命呜呼了。我和魅曾经亲眼目睹一个妖怪飞升入一座山谷,被谷底升腾的毒瘴吞没。全身溃烂,顷刻化作一滩脓水。”
“想不到飞升也有凶险,我还以为旱涝保收呢。不过总算可以暂时摆脱楚老妖了。”望着天空彩霞似锦,美女散花,我顿觉一阵轻松,也不急于跃出山涧。四肢舒展开来,顺着每一道水流地冲击轻摆身躯。宛如一尾飞鱼。轻盈灵动,在汹涌的水浪波峰中滑翔。
月魂啧啧赞道:“葫芦岛短短数天,你修为大进,简直是脱胎换骨。举手抬足间,隐隐流动着天地自然绵绵不断之势。”
我眉花眼笑:“那是我天生慧质难自弃,悟性高有什么办法?对啦,意态飞升有多久?”
“能呆上三个时辰左右。这片地带我熟悉得很,沿这条山涧顺流直下,途经一座元宝峡。峡内遍生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算得上是块风水宝地。你可以在那里慢慢挑选宝贝。”
我精神一振:“有什么宝贝能让我从楚度身边逃走吗?”
“少作白日梦了!就算有这样的宝贝,也不是你能得手的。色欲天的宝贝越是神妙,守护者就越厉害。何况你跟着楚度也没什么不好,你俩地法术几乎源出一脉,只要他稍加指点,包你修为突飞猛进。也省得你和海姬、甘柠真她们粘糊在一起,整天打情骂俏,反倒没心思修炼。”
我老脸一红。不满地抗议:“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好不好?和美女们在一起阴阳调和,也是追寻天道嘛。总比落在楚老妖手里。朝不保夕的强。再说楚度和清虚天大干起来,一定殃及我这条无辜的池鱼。”转过念头,寻思月魂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有美女们相伴的那几天,我确实乐不思蜀,连魅舞都没心思学。
难怪碧大哥当年在刀道与琅瑛之间痛苦挣扎,人的精力有限,选择必然意味着某种舍弃。我蓦地一凛,楚度毒害师父,莫非也出于这个原因?
俗世地情爱,和心中梦想的道的彼岸,哪一个更重要?我恍惚起来,换作洛阳时的我,眼里只有包子大饼,怎样也没闲情去操心这些东西。
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了么?
是北境改变了我,还是我自己在变?恍然中,那个白马桥头的乞儿已离我越来越遥远,如同一抹雪白地泡沫,消逝在身后的山涧里。
“噗噗”,几条亮闪闪地银线迎面窜来,从身旁掠过,又短又细,犹如尖针,瞬息隐没在水涛里。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道:“月魂,刚才游过去的是什么玩意?”
“冷香鱼。它们生活在这条山涧里,喜欢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