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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匆匆,太匆匆-第6章

小说: 匆匆,太匆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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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徐业平脸色放正经了,关怀的,友情的、严肃的注视着他,不开玩笑了,他 的语气诚恳而郑重。“我们才念大学三年级,毕业后还要服两年兵役,然后才能谈得上事 业、前途,和成家立业。来日方长,可能太长了!我和小方这么好,我都不敢去想未来。总 觉得未来好渺茫,好不可信赖,好虚无缥缈。那个袁嘉珮,在学校里追求的人有一大把,她 的家庭也不简单,小方说,袁嘉珮父母心里的乘龙快婿不是美国归国的博士,就是台湾工商 界名流的子弟。鞍!”他叹口气。“或者,小方父母心里也这么想,我们都是不够资格 的!”他安慰的拍哪他。“想想清楚吧,韩青,如果你去钻牛角尖,只会自讨苦吃。不如—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以前不是也只谈今朝,不谈明天的吗?”“因为—他开了口: ”我以前根本没有爱过!“
徐业平望着他默默摇头。
“这样吧,我叫小方给你再介绍一个女朋友!”“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袁嘉珮?”
“不是。”徐业平正色说:“她能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你当然也可以同时交两个女朋 友,大家扯平!”
他不语,低头去拔脚下的野草。
“好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吃不消这儿的冷风!我劝你也别在这儿发傻了!”“别管 我,你们去吧!”
“好!拜拜!”方克梅和徐业平走了。
韩青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天色发黑。四周荒旷无人,寒风刺骨。冻不死的是孤独,冻得 死的是自负。忽然间,他的自负就被冻死了,信心也被冻死了,狂妄也被冻死了……他第一 次正视自己—一个寂寞的流浪的孩子,除了几根傲骨(已经冻僵,还没冻死),他实在是 一无所有。那些雄心呢?那些壮志呢?那些自命不凡呢?他蓦然回首,四周是一片荒原。
很晚他才回到台北,想起今天竟没有打电话给鸵鸵,没有约她出来,没有送她去上课。 但是,想必,她一定了解,是她叫方克梅来警告他的。鸵鸵,一个发音而已。你怎能想拥有 一个抽象的发音?他在花盆底下摸到自己的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了,说不出有多疲倦,说 不出有多落寞,说不出有多孤寂。一屋子冷冷的空旷迎接着他。他把自己投身在床上,和衣 躺在那儿,想像徐业平和方克梅曾利用这儿温存过。属于他的温存呢?膊,鸵鸵是乖孩子, 是不能冒犯的,是那么矜持那么保守的,他甚至不敢吻她第二次……膊,鸵鸵没有存在过, 鸵鸵只是一个发音而已。模#糊糊的,他睡着了。
模#糊糊的,他做梦了。
他梦到有个小仙女打开了他的房门,轻乔悄悄的飘然而入。他梦到小仙女停在他的床 前,低头凝视他。他梦到小仙女伸手轻触他的面颊,拭去那面颊上不自禁流出的泪珠。他梦 到小仙女拉开一床棉辈,轻乔轻乔的去盖住他那不胜寒瑟的躯体……他突然醒了。睁开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鸵鸵,不是梦,是真的。她正站在那儿,拉开棉辈盖住他。他这才想起,他 给过鸵鸵一副房门钥匙,以备她要来而他不在家时用的。是她,她来了!她真的来了!他睁 大眼睛看她,她的面颊白白的,嘴唇上没有血色,两眼却又红又肿。她哭过了,为什么呢? 谁把她弄哭了?那该死的家伙!那该死的让鸵鸵流泪的家伙!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她 那冻得冷冷的小手在他掌心中轻颤着,她瞅着他,那样无助的瞅着他,两行泪珠就骨碌碌的 从她那大理石般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了。该死!是谁把她弄哭了?是谁把她弄哭了?“鸵 鸵。”他轻喊,声音哑哑的,都是在“世外桃源”吹冷风吹哑的。“鸵鸵,”他再喊:“你 不要哭,如果你哭了,我也会掉眼泪的。”她一下子就在床前跪下来了,她用手指抚摩着他 的眼睛他的睫毛,他湿湿的面颊。“傻瓜!”她呜咽着说:“是你先哭的。你在睡梦里就哭 了。”更多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落,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头,低声喊了出来。“原谅 我!韩青!我不要你伤心的!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让你伤心的!原谅我!栽栽栽栽栽谅我!”
为什么他的心如此跳动,为什么他的眼眶如此涨热,为什么他的喉咙如此哽痛,为什么 他的神志如此昏沉?为什么他的鸵鸵哭得这样惨兮兮?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头立刻俯了 下来,她的唇忽然就盖在他的唇上了。
要命!又开始天旋地转了。又开始全心震撼了。又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开始接触到 天国、世界、无限、和永恒了。
匆匆,太匆匆  6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几乎又天天见面了,即使不见面,他们也会互通一个电话,听 听对方的声音。韩青始终没有问过她,关于那个海洋学院的学生的事,她也绝口不提。可 是,韩青知道她的时间是很多的,辅仁夜校的课从晚间六点四十分开始上到十一点十分,她 不见得每天都有课,偶尔也可以跷课一下,然后,漫长的白天都是她自己的。他只能在早晨 九点半和她通个电话,因为她说:“那时候才能自由说话,妈妈去买菜了,爸爸去上班了,老二、小三、小四都去念书 了,家里只有我。”
他没想过是不是该在她的家庭里露露面。徐业平在“世外桃源”的一篇话深深的影响了 他。使他突然就变得那么不敢去面对未来了。是的,未来是一条好漫长的路,要念完大学四 年,要服完兵役两年,再“开始”自己的事业,如果能顺利找到工作,安定下来,可能又要 一两年,屈指一算,五、六年横亘在前面,五、六年,五、六年间可以有多大的变化!他连 五、六个月都没把握,因为,袁嘉珮那漫长的白天,并不都是交给他的。他也曾试探的问过 她:“昨天下午你去了哪里?”
或者是:“今天下午我帮你查字典,你不要在外面乱跑了,好吗?当心又弄个胃痛什么 的!”
她的“胃”是她身体中最娇弱的一环,吃冷的会痛,吃辣的会痛,吃难消化的东西也会 痛。但是,她偏偏来得爱吃冰、爱吃辣、爱吃牛肉干和豆腐干。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胃痛发 作,是在“金国西餐厅”,刚吃完一客“黑胡椒牛排”,她就捧着胃瘫在那座位上了。她咬 紧牙关,没有说一个“痛”字,可是,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汗珠一粒粒从她额上冒出来。 把他完全吓傻了。他捉住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肌肉全绷得紧紧的,手心里也 都是汗,她用手指掐着他,指头都陷进他的手臂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非 送医院不可。但她死抓着他,不许他去叫计程车,一叠连声的说:“不要小题大作!马上就 会好!马上,马眄眄眄眄就会好!”
“可是,你是怎么了?”他结舌的问:“怎么会痛成这样子?怎么会?”“只是胃不 好。”她吸着气,想要微笑,那笑容没成型就在唇边僵住了。“你不要急成这样好不好?” 她反而安慰起他来了。“我这是老毛病,痛也痛了二十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妹的?”“没看 过医生吗?”“看过呀!”她疼痛渐消,嘴上就涌出笑容来了,虽然那脸色依旧白得像大理 石,嘴唇依然毫无血色。“医生说没什么,大概是神经痛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有点神经质 的。而且,女孩子嘛,偶尔有点心痛胃痛头痛的,才来得娇弱和吸引人呀!所以,西施会捧 心,我这东施也就学着捧捧胃呀!”
她居然还能开玩笑,韩青已快为她急死了。
“你必须去彻底检查,”他坚决的说:“这样痛一定有原因,神经痛不会让你冷汗都痛 出来了。改天,我带你去照X光!”
“你少多事了!我生平最怕就是看医生,我告诉你,我只是太贪吃了,消化不良而已, 你去帮我买包绿色胃药来,就好了!”他为她买了胃药,从此,这胃药他就每天带着,一买 就买一大盒。每次他们吃完饭,他就强迫性的喂她一包胃药,管她痛还是不痛。她对他这种 作风颇不耐烦,总嫌他多此一举。但她也顺着他,去吃那包胃药,即使如此,她还是偶尔会 犯犯胃病。每次犯胃病,韩青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能最无用的人,因为他只能徒劳的看着 她,却不知该如何减轻她的痛苦。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在日记上疯狂的写着:
“上帝,如果你存在。我不敢要求你让她不痛,但是,让我代她痛吧!我是如此强壮, 可以承担痛楚,她已如此瘦弱,何堪再有病痛?”
上帝远在天上,人类的难题太多了,显然上帝忽略了他的祈祷,因为每次痛的仍然是她 而不是他。
韩青不敢追问海洋学院那学生的事,他只敢旁敲侧击,对于他这一手,袁嘉珮显然很烦 恼,她会忽然间就整个人都武装起来:“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友谊长久维持下去,最好不要太 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要追问我什么。算算看,我们认识的时间才那么短,我们对未来,都还 是懵懂无知的。韩青,你一定要真正认清楚我,在你真正认清楚我以前,不要轻言爱字,不 要轻言未来,不要对我要求允诺,也不要对我来什么海誓山盟,否则,你会把我吓跑。”
他闷住了。真的,他不了解她。不了解她可以柔情的抱着他的头,哭泣着亲吻他。然后 又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和别的男孩约会着,甚至,对别的男孩好奇着。甚至——虚荣的去故意吸引其他异性的注意。是的,她常常是这样的,即使走在他身边,如果有 男孩对她吹口哨,她依旧会得意的抬高下巴,笑容满面,给对方一个半推半拒的青睐。这曾 使他非常生气,她却大笑着说:“哇!真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交过的男朋友里,最会吃醋的一 个!”
“交过的男朋友?你一共交过多少男朋友?”他忍不住冲口而出。她斜睨着他,不笑 了。半晌,才说:“我有没有问你交过多少女朋友?等有一天,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问我了。”她停 了停,看到他脸上那受伤的表情,她就轻轻的叹气了,轻轻的蹙眉了,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任性、自私、虚荣,而易变……或者,你应该……”“停!”他 立刻喊。恐慌而惊惧的凝视她。不是为她恐慌,而是为自己。怎么陷进去的呢?怎么这样执 着起来,又这样认真起来了呢?怎样把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可悲的、被动的地位呢?怎么会像 徐业平说的,连男子气概都没有了呢?他瞪着她。但,接触到她那对坦荡档的眸子时,他长 叹了一声。如果她命定要他受苦;那么,受苦吧!他死也不悔,认识她,死也不悔。然后, 有一天,她忽然一阵风似的卷进他的小屋里,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而易见是哭过了。她 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屋外拉去,嚷着说:“陪我去看海!陪我去看海!”
“现在吗?天气很冷呢!”
“不管!”她任性的摇头。“陪我去看海!”
“好!”不再追问任何一句话,他抓了件厚夹克,为她拿了条羊毛围巾。“走吧!”他 们去了野柳。冬天的野柳,说有多冷就有多冷,风吹在身上,像利刃般刺着皮肤。可是,她 却高兴的笑起来了,在岩石上跑着,孩子般雀跃着,一任海风飞扬起她的长发和围巾,一任 沙子打伤了她的皮肤,一任冬天冻僵了她的手脚。她在每块岩石上跑,跳,然后偎进他怀 里,像小鸟般依偎着他。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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