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权臣-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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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经止住泪水的苏依梦听着徐明远这话,看着徐明远诚挚的神情,眼泪又是开始不停地流下,肩膀微微颤抖,神色凄然。
徐明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那瘦弱的双肩之上扛了太多东西,虽然徐明远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她活的很不容易,很辛苦。
依着苏依梦的性子,恐怕她也只会在人后流两滴清泪,今日能够痛快地哭一场,也不算什么坏事。
苏依梦哭了,进了忘忧筑后第一次放开的哭了,身边只有徐明远这个只是一面之缘的人,不过他救了她,而且他让她心安,所以她才能放心痛快地哭一场。
苏依梦哭了许久,拭泪的汗巾被泪水浸湿了,脸上的淡妆被泪水弄花了,不显得丑,平添了几分凄美。
徐明远一直坐在她的对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依梦止住了泪水,手里攥着那被泪水浸湿的汗巾,开始说话。她说了很多话,很多没有跟别人说过的话,就连在忘忧筑和她最好的灵儿也没有说过的话,她都说给了徐明远听。
苏家在长安城也算得上一大世家,自大宛开国以来,苏家便在长安占有一席之地。不过近两代下来,苏家子弟在朝中没有什么能担大任之人,家道渐渐有些没落。
到了苏依梦他爹苏泉这一代,虽然苏家的府邸还在长安最华贵的坊中,世家之风尚在,却已无能够担纲之人。
苏泉不过是个琴招侍,品阶极低,在长安那种遍地公卿的地方更是毫不起眼。没有那个本事却占着那么好的府邸和家产,自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苏家的倒塌是在一夜之间的,三年前最得宠的琴招侍苏泉以祸乱宫廷之名入罪,最终被处死,家中男丁尽数被处死。与苏家交好的世家皆是明哲保身,生怕沾染上此事,又有哪家敢出言为苏家说一句公道话。
苏家家产全部被抄没,女眷入妓,而苏依梦亦是流落至蜀州。
好在与苏家交好的世家不敢明着出声,却也还在暗中帮衬了一番,让她安然到达蜀州城,尔后在官妓之中软禁了两年,一年前才被周景帆用手段弄到了忘忧筑之中。
苏依梦她娘在他爹被处死的当日便以三尺白绫随了他父亲而去,而她那才六岁的弟弟亦是被砍了脑袋。
泱泱世家一朝散,数百族人死一半,半死不活另一半。
苏依梦至今还不相信她那温文尔雅,对她娘始终如一的父亲,岂会做出闯入娘娘寝宫欲行不轨的荒唐事来。
其中因由不是她一个那时已是阶下囚的弱女子能够得知的,不过后来她听说府邸就在苏家府邸隔壁的襄王扩建府邸,将原本的苏府尽数扩入了襄王府之中。
说到最后,苏依梦已不再流泪,嘴唇微微抿着,目光坚毅,尤其是说到襄王之时,一直给徐明远温婉之感的苏依梦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像要择人而噬一般。
显然这三年的时间,这个本就聪慧的女子已是有些明白那个曾经可以依靠着的大世家为何会轰然倒塌,曾经慈爱的爹娘和可爱的弟弟为何会早早离去了。
徐明远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从苏依梦的口中,他也可以想象在长安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苏家没了能够支撑着整个大世家的顶梁柱,再大的世家,再多的产业也只是平添了别人的觊觎之心。
至于那个权倾朝野的襄王是否是此事的主导者,徐明远不知道,但是从他将苏府收入囊中的举动可以想象,这件事他逃不了干系。
徐明远对于苏依梦的身世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烈的**,而从长安一路艰难地到了剑南道,又是在那官妓司之中战战兢兢地呆了两年,若不是被周景帆从官妓司之中弄了出来,那老鸨已有让她接客的想法了。
本该无忧无虑的世家大小姐,一夕之间沦落青楼,灭族之仇落在了年纪不过十七岁的苏依梦的肩上。
听苏依梦话间的意思,若是有机会的话,她绝会为爹娘和族人报仇的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这是个柔美脆弱的女子,却也是个刚毅坚强的女子。
家道巨变,亲人骤逝,她尝尽了世间冷暖,多少辛酸泪只能在人后默默流。
柔弱女子,握不住三尺长剑,写不了锦绣文章,纵有血海深仇在心中,却也伤不到那高高在上的仇人半分毫毛。
但她还是坚强地活着,把悲伤藏于心中,表现出的是大世家女子该有的从容和睿智。
直到遇见了徐明远,这个将她从河朔三雄手中救下的温润书生,那一声没事了,睁开眼吧,一如曾经的父亲给她的安心之感,真正撬开了她那禁闭了三年的心门。
她不求能与徐明远如何,不会想将徐明远拉入那仇恨的泥潭,她只是想要给他弹一曲她自己写的最好的曲子,和他倾诉一下这三年所受的那些委屈。
因为徐明远是个给她如父亲般安心的男人,而她好想父亲,好想那个细心教她练琴,会带着她去放风筝的温润男子。
一直沉默着的徐明远突然伸手抓住了苏依梦的右手,宽大温暖的手掌包着她那柔弱而有些冰凉的手。
看着微微一愣的苏依梦,徐明远柔声道:“苏姑娘,世间之事皆难尽如人意,就如我,自记事之日起便只有师父,父母是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血海深仇不敢劝你忘怀,但若是心怀希望,若是终有一日大仇得报,至少还有生活可言。”
原本已是双目无神的苏依梦听着徐明远的话,眼中像是泛起了光,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被徐明远握着的手也是不由的抓住了他的手,就像抓着最后的一棵稻草一般。
徐明远想给她希望,给她好好活下去的信念,就算要报仇,至少也是像个人一样活着。有尊严,骄傲地活着,这不是每个人都该有的权利吗。
“若是有一天,若是我有足够的力量,我会尽力帮你。”徐明远紧紧握着苏依梦渐渐变暖的手,柔声说道。
他给不了太大的承诺,不过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能够帮助到她,他绝对不会吝惜自己的羽毛。
这个本该抱着古琴无忧一生的女子,徐明远心生怜惜。
“不。”苏依梦从徐明远的手中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看着徐明远摇了摇头强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回长安,不过请公子不要淌这潭浑水,这水太脏,太深。”
徐明远看着苏依梦脸上凄美的笑,有些动容,张了张嘴,对这个善良的女子再也说不出劝慰之言。
谁懂美人泪,人后尽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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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最暖是人心
从梅园走出,徐明远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苏依梦,沉默了一会,继续向外走去。
周斌杰和被灌得满面通红的赵庆亮、冯瑞笑着走出一幢小楼,原本还想调笑徐明远几句,不过看见徐明远的表情,也是没有说出口。
三人挑了一处高台,没有清倌人在侧,又是喝了不少酒。徐明远三日后打算启程了,这顿酒也算是离别酒了。
有些喝醉了的徐明远,回到米仓山上,坐在青石上絮絮叨叨地和站在一旁观星的清玄念叨了不少话。
苏依梦的经历也是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就比如他那从未见过的爹娘,没有归属的身份。
清玄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徐明远,倒是难得地没有出言反驳,直到徐明远倚靠着那颗苍松睡着了,才是轻叹了一声,一手拎起徐明远进了房间。
……
三日后,道观大殿中,徐明远背负着竹箱,一脸诚挚地看着清玄说道:“师父啊,您何苦把徒儿往长安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推呢,徒儿还是在这山上陪着您老人家吧,我走了,您连个说话的伴都没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吃得了你这个小滑头啊,你不在,为师乐得清闲。”清玄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悠哉道。
徐明远不甘心,面色一变,苦着脸看着清玄:“长安路途遥远,徒儿又不曾独自出过远门,哪里知道如何去,怕是半道就被贼人害了性命,那可就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小黄认得到去长安的路,你就躺在车里它也能给你拉到长安去。还有,你都入了三品了,要是寻常小毛贼还能谋你财害你命,那你也别说是为师教出来的了。”清玄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青霜扔向了徐明远,撇了撇嘴道。
徐明远连忙抱住长剑,有些可怜兮兮的说道:“师父,这一路打尖住店肯定少不了,到了长安肯定更是花钱如流水,长安可不是蜀州,您看是不是把拿了我一半的银子还给我呢。”
“这里有封信,你拿给那秦老头,信封上有地址,到了长安你住他那里就行了。不过那老头性子刁钻得很,肯不肯给那白家小子治还两说,你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清玄从怀中摸出了封信,递给了徐明远。
徐明远接过信封,刚想开口说话,清玄已是摆了摆手道:“你就别废话了,你箱子里那些银子省着些用,够你到长安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别的地方藏了几两银子。还有,上次我不是给了你一块玉牌吗,那可值钱着呢,没事别在人前乱晃,省的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徐明远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块玉牌,能让一向视金钱如无物的师父都说值钱,肯定是真宝贝。不过比这质地更好的美玉徐明远见过,他实在看不出这块玉牌到底有何特殊之处,有些不解道:“师父,这块玉牌到底什么来头?”
清玄摇了摇头道:“来头可不小,反正一般人出不起价就是了。”
“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云机令吧。”徐明远眼睛一瞪,有些期待地看着清玄说道。
“你可以拿着去号令江湖试试。”清玄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我可不想刚下山就被人砍死了。”徐明远把玉牌重新放入怀中,把手中长剑插入竹箱中,看着清玄认真道:“师父,您老人家自己保重。”
清玄一脚踹了过来,笑道:“滚犊子,要是拿不到状元就别回来见我了。”
徐明远轻身避开清玄的一脚,向着殿外跑去,边跑边大声笑道:“老家伙,好好活着,等我当了大官接你去长安享福。”
清玄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出大殿,站在山顶边沿,看着在小道间时隐时现的身影,喃喃自语道:“和他爹一个性子……一个性子呢……”
一只白鹤扑扇着落在了道观之前,清玄走过去,解下那白鹤脚下记着的竹筒,从竹筒中倒出了一张纸,低头看了起来。
现下正是十月金秋,米苍山漫山红枫似火,着实有些醉人。小道自枫林中穿过,满地红叶,秋风拂面,好不自在。徐明远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向着山下快步走去。
虽然藏着的银子被师父偷了一半,徐明远也还算能够接受,毕竟老黄都被自己带走了,若不是现在有周斌杰时常会来山上,他还真不放心就此去长安。
徐明远把驴车架上老黄的背,把竹箱放到车辕上,把驴车牵到了驿道上,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看着东北方向轻叹了一口气道:“老黄啊老黄,咱俩这就去长安了,师父说你认得去长安的路,人说老马识途,老黄,你可得好好给我走,别把我往沟里带去了。”
“蜀州城里人人都道长安好,也不知道长安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如说书老宋说的那样,个个如花似玉、赛过天仙。”
“嗯昂!”那黄驴抬头叫唤了一声,像是在回答他一般。
徐明远笑了笑,轻轻一拉缰绳,让老黄向着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