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忠诚-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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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里格以外就是杜塞尔多夫了。
在森林的边缘,他们碰到一个十分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没等走到它跟前,他们便停步定睛细看。原来是两根白色的柱子伸向天空,相隔几步,柱子之间立着许多类似人形的东西。
“我要先看看这是个什么名堂再往前走。”杰勒德激动地轻声说道,“究竟是供人在旅途上祷告的圣徒像,还是等着射杀诚实旅客的活强盗?不对,他们不可能是活人,因为他们没站在任何我看得见的东西上。啊!丹尼斯,让我们往回走,天亮再过来。这不是人的模样。”
丹尼斯犹豫着。他仔细地凝视了很久。“他们是人。”最后他说道。杰勒德就更主张往回走。
“但他们是永远不能伤害我们、我们也无法伤害他们的人。你别往他们的脚上看,来寻找他们站立的东西!”
“那么看在所有圣徒的分上,该往哪儿看呢?”
“往他们头顶上看。”丹尼斯严肃地说道。
按照这一指点望去,杰勒德马上看清了两根柱子之间一根横的黑木杠的轮廓。当两人跟着脚尖走近时,蛇一样的索子一根接一根地在月光下呈现出来。索子从横杠上垂下来,每一根吊着一个死人,紧得像根铁丝。
他们来到这展示罪行与集体报复的令人恐怖的示众牌坊底下。一阵微风吹过,几具尸体摆动着,或者缓慢地旋转着,每根索于都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杰勒德看到向他们做出的这一可怕的敬礼姿势,感到不寒而栗。绞架及其令人恶心的负荷物如此牢牢地吸引着他们的眼睛,以致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绞架底下有一堆火,还有个活人蜷伏着身子在烤火。他的身边摆着把斧子,明晃晃的尖刀在火的照耀下发着红光。这人是睡着了。
杰勒德吃了一惊。丹尼斯只是轻轻说道:“别怕,伙计,这儿有火。”
“是有火!不过有个人在旁边。”
“很快就会有三个人。”说着他动手把那人准备好的柴加在火上。这时,谨慎的杰勒德拿掉了那人的斧子,牢牢地坐在它上面,一边紧握着自己的斧子,并仔细地端详那睡着的人。那人外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穿着乡下人的服装,戴着当地的一种叫做不伦瑞克的三角帽,硬得可以使刀剑卷口,并且有一道厚厚的黄铜帽边。帽子的全部重量把他的两只耳朵完全压了下来,样子很像我们当今供人赏玩的兔子的垂耳。尽管这使他破了点相,有点不像人样,但也不足为怪。他们最近曾碰到几十个免耳朵似的乡下佬。奇怪的是,这个乡下佬竟在挂满死人的绞架下守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丹尼斯即使感到奇怪,也不会表现出来。他从小包里取出熊的两只耳朵,用树枝把它们串起来,开始在火上烘烤。“这等于是吃掉一大笔钱。”他说道,“杜塞尔多夫的市长看到熊耳之后本会给我们一个里克斯金元,因为熊耳能证明耳朵的主人确已死亡,但宁肯钱袋瘪一点,也不能叫肚子空着。”
“倒霉鬼!”杰勒德叫道,“你在这儿吃得下东西吗?”
“点着火的地方就应该烤肉,烤肉的地方就应当吃肉。带着烤肉旅行是最糟糕不过的了。”
“好吧,丹尼斯,只要你吃得下去,你就尽管吃吧!但我又冷又恶心。我亲眼看见这些东西之后,已没有感觉饥饿的余地了。”他哆嗦着烤起火来。“啊!听他们吱吱呀呀地响得多厉害!我倒想问问这人是谁。一个长得多丑的家伙!”
丹尼斯像个鉴赏家赏一幅画似的仔细审视着他,到时候才发表他的评论。“我看他是这伙人当中的糟粕。而这几个(往上指指)才是其中的精华,所以才碰到了危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他未醒之前捅掉他呢?”杰勒德开始在他坐着的地方不安地动起来。
丹尼斯带着幽默的惊讶表情睁开眼睛。“就一个自认为心慈手软的人来说,你倒是最喜欢动手的了。为什么要两个捅掉一个呢?嘿!他醒过来了。注意他醒过来以后说些什么,再告诉我。”
最后那句话还没来得及小声说完,那看守的人已睁开眼睛,看到火生得大大的,两个陌生人正敏锐地盯着他。他呆滞地凝望着。看来,他作了一番认真而且相当成功的努力来保持镇定。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他全身轻微地颤栗了一阵。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粗声说道:“早上好!”与此同时,他发现斧子不在了,但一眼就看见杰勒德坐在它上面,并把他自己的斧子摆在身边准备着。马上他又显得狼狈起来。看到这小小的插曲,丹尼斯不禁狞笑了一下。
“早上好!”杰勒德从容地说道,一面紧盯着他。
看守的人感觉非常不安,无法再沉默下去。“你们随便用我的火,”他说道,但接着又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补充道,“请便吧。”
丹尼斯和杰勒德耳语了两句。看守的人斜着眼睛望望他们。
“我的伙伴说,既然我们分享你的火,你可以分享他带的肉。”
“好吧。”那人热情地说,“我有半只小山羊挂在旁边的树林里——我去把它取下来。”说着他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殷勤面容站起来,马上往暗处走去。
丹尼斯很快抓起十字弩,瞄准他的头部。那人跪了下来。
丹尼斯把弓放下,指定他返回原地。他站起来,像个脱了臼的人那样,摇摇晃晃地慢慢走了回来,就像一只被猫故意放行了一小段路之后,又被扑住放回原处的老鼠似的感到难堪。
“坐下,朋友。”丹尼斯用法语狠狠地说道。
那人法语一个字也不懂,便照着指头和声调办事。
“告诉他,这火不够三个以上的人用。他会懂得我的意思的。”
杰勒德转达了这个意思之后,那人便露着牙齿笑了起来。听到丹尼斯这么一说,他显得大大松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异乡人。”他对杰勒德说。
丹尼斯割下一块熊耳,很大方地递给他刚才还用十字弩瞄准过的人。
他不声不响地接过来,然后从他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块面包跟另外两人平分。不仅如此,他还眨眨眼睛,把手伸进他坐着的那堆枯叶(杰勒德抓紧斧子,准备好朝他脑后劈过去),拿出一个足足装有两加仑酒的啤酒瓶。他把瓶子放到嘴边,为他们的健康干杯,然后递给杰勒德。杰勒德原封不动地递给了丹尼斯。
“这要命的玩意!”当兵的喊道,“原来是莱茵好酒,完全有资格润润大主教的喉咙。为你干杯!你这好汉中的好汉!祝你短命而快活!杰勒德,来一口!来一口!嘿,别理他们!他们也不会理你。不过,要是我吊在这样一皮囊的莱茵酒上面,看见三个家伙坐在下面喝,一口也不给我,我准会马上往他们当中蹦下去。”
“丹尼斯!丹尼斯!”
“我的鬼魂会把索子割断,我的身子会扑通一声跪在你们当中,一只手握住酒瓶,一只眼眨着,另一只——”
杰勒德恐怖地叫着跳了起来。他用指头塞住耳朵,正拔腿跑开时,忽然看见了那看守人的斧子。现实的危险迫使他走回原处。
他只好用手指头塞住耳朵,又坐在那把斧子上。
“别怕,朋友,魔鬼呜呼了!”丹尼斯兴高采烈地喊道,接着给他割了一块熊耳,见他塞住耳朵,便索性把它搁在他鼻子底下。杰勒德恶心地转过头去。“酒!”他喘着说,“上帝知道,跟你和……在一起,我真是很用得着酒。”
他喝了一大口莱茵酒。这酒温暖地流过他的血脉、他的心灵,使他感到暖和,增添了力量。但每当一阵风吹过,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至于丹尼斯和另外那个人,他们却毫不在意地聚着餐,不停地互递酒瓶,在那吱呀作响的吊坟及其令人可怕的居民下面为彼此的健康干杯,饮酒作乐。
“问问他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丹尼斯嘴巴塞得满满的,望也不望地指着上面说。
把这问题翻译给看守人之后,他回答说他们之所以完蛋是碰到了奸诈一一魔鬼般的奸诈——和牧师的权术。酒的作用使他变得乐于谈吐起来,于是他作了一番长而平淡的叙述,大意如下:
此刻,在这儿如此不幸地摇晃着的正人君子们原是些勇敢而正直的人,在森林中依靠他们的机智谋生。他们那独立自主而又丰衣足食的生活,激起了大部分人的忌炉和仇恨。人们多次图谋他们的生命和自由。但由于圣母和他们的庇护神的护佑,再加上他们各自的灵巧和勇气,这些企图总是遭到挫败。昨天晚上,一队商人骑着骡子从杜塞尔多夫缓步走来。这些好汉看到他们慢慢爬上来,便诱使他们深入森林约一里格远,然后向他们扑过去,迫使他们吐出他们所得到的一部分不义之财。但天哪!这些商人丝毫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受雇于科隆大主教的不止一国的雇佣兵。他们的长袍下穿的是铠甲,手边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好汉们顽强地战斗,正逼得这伙奸徒们走投无路,唷嗬,忽然看见几小时前就埋伏好的骑兵奔了上来,用一些魔鬼般的新式作战武器,射出了铅弹,使得许多好汉饮弹倒毙,从而大伤了幸存者的勇气,迫使他们只好束手就擒。当他们被当场抓住以后,那些怀着难以想象的恶毒,事先在腰上束好索子的胜利者,很快就把他们吊起来,旁边还挂着打死了的,以使“示众”更为精彩。“最后一个就是上尉。他并没有尝到绞索的滋味。他全身满是中的宽箭和铅弹,要不他们也抓不到他。他是个常喊‘站住,把东西交出来’的好汉,但有点养撞,不太——嘿!我忘记他已经死了。非常莽撞,像猪一样顽固。那个穿着牛皮紧身上衣的是中尉,是个老好人。他是被活活绞死的。这儿这一个,我一直看不惯——错了,不是这个。这是康拉德,我的知心朋友——我指的是穿鸡趾尖鞋的,就是我们头顶上的这个。你总是背后说人坏话,你这鬼东西,而且老挑拨离间。你自己清楚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先生们,我这个人宁可亲密团结地住在一个小丛林里,也不愿和背后捣鬼、说人坏话的人住在森林里。异乡人,我为你们干杯。”随后他握着酒瓶的颈子,像解说员拿着根棍子似的沿着那吊着的一长串逐一加以介绍,对每个人都给与一段简洁的描绘。这些描绘虽然生动有力,但总是谬误的,因为解说员对于人品并没真正的眼力,而且误解了其中每一个人的为人。
“闲扯够了!”丹尼斯嚷道,“让我们开路吧!把他的斧子给我。告诉他,他必须搀你走路。”
那人脸色一沉。但他从丹尼斯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反抗是危险的。他只好顺从。倒是杰勒德表示反对。他说:“你想想看,把我的手搁在一个贼的身上,不会使我感到肉麻吗?”
“真幼稚!各行各业都得谋个生活嘛。再说,我有我的理由。别以为你比年长者更聪明。”
“好的。不过,要是我扶在他肩上走,我得把手放在胸前,照样紧握着刀把子。”
“这倒是走路的一个新姿势。不过,悉听尊便吧。”
就这样,在亲切的帮助和可怕的猜疑混杂在一起的奇怪的姿态中,他们扮演着一出“三人行”。但愿我能把他们都画下来,因为我不相信我文笔的描绘能力。
他们一走出森林,就可以看见杜塞尔多夫瞭望塔的灯光。杰勒德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再走一个小时,塔本身以及其他建筑物的轮廓便历历在目。这时他们的陪伴者停了下来,阴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