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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患难与忠诚-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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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讲的那条驿道,”他低着头说道,“那边就是客栈。”

玛格丽特和杰勒德彼此畏怯地望了一眼。

“马丁,你陪我走两步。”杰德勒耳语道;他把马丁拉到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好马丁!请你代我照看她!她是我的妻子,但我得离开她。瞧,马丁!这儿是金币——本来是我作盘缠用的。我没法要她收下;她不会收的。但你代她收下,行吗?啊,天哪!难道这是我惟一能为她做的一点事吗?金钱算得了什么?但贫穷也是灾难。亲爱的马丁,你不会让她短缺什么,对吧?你放心,市长的银币够我用的了。”

“你是个善良的小伙子,杰勒德。你放心,她既不会遇到贫困,也不会遭到伤害。即使她的小指头我也看得比整个世界还重要。退一万步讲,即使她对我本无所谓,但为了你的缘故,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对待她。勇敢地去吧,愿上帝保佑你往返都一帆风顺。”说罢,那粗犷的老兵紧握着杰勒德的手,带着一种难得有的感情转过头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该回到玛格丽特身边去了,但杰勒德叫他留下。“别,好马丁。求你呆在这丛林后面,转过头去,别望我们,我要——啊,马丁!马丁!”

通过这一方式,杰勒德躲开了目睹他与恋人痛苦分离的目光,而马丁也避开了一幕凄楚的景象。他没看见这对年轻的情侣跪下来,在上苍面前重复那被残酷的人们打断了的海誓山盟;没看见他们像一个人似的抱在一起,欲分不忍,又回到彼此的怀中,就像行将没顶、绝无生望的人那样抱在一起;但他听见杰勒德在呜咽,呜咽,而玛格丽特在呻吟,叹息。

最后他听到一个嘶哑的叫声,以及两只脚拍打在坚硬的路面上的响声。

马丁怔了一下,看到杰勒德正在发狂地奔跑,两手握在头顶上,不断地祈祷,而玛格丽特则踉跄着走了回来,求助似的可怜地伸出一双手,脸色苍白,眼睛凝视着空荡荡的远方。

他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说着安慰的话。但她的心听不进去,只是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痛苦地呻吟,紧紧地把他抱住,全身剧烈地抖动。

他把她扶上骡子,用一只手臂抱着她,支持着她那像松了弦的弓那样变得全身瘫软无力的身躯,带着她缓缓地。悲哀地返回家去。

她没有掉一滴泪,也没有说一句话。

在森林的边缘,他把她从骡背上放下来,叫她回去找她父亲。她按他的吩咐独自走回家去。

马丁去鹿特丹。塞温贝尔根太危险,他呆不下去。

杰勒德和他的爱人分手之后,像个梦游人似的走着。他在小客栈里租了一匹马,雇了一位向导,骑着马快速向德国边境奔驰而去。但这一切都做得很机械。他的感觉似乎已迟钝。树木、房舍和人都像隔着一层纱似的从他身旁移动过去。他的同伴两次跟他讲话,他都没有回答。只有一次他粗鲁地嚷开了:“难道我们永远走不出这个可恨的国家吗?”

骑行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坡的坡顶。下面淌着一条小溪。

“停!”向导用手指着对面的山谷叫道,“那就是德国。”

“哪儿?”

“在小溪的那边。我想没有必要骑马下山了。”

杰勒德一句话没说就从马上下来,从腰带上取下市长的钱袋。他打开钱袋时,向导半生气地说道:“你很快就会走出这个可恨的国家。但你将去的那个国家也不见得会更喜欢你。不管怎么说吧,即使你抢了一座教堂,等你一过了小溪,他们也无法抓你了。”

要是在别的时候,这些话很可能会招致说话的人挨顿训斥或挨顿揍。但此刻,它们都像无聊的废话落在杰勒德身上,不起作用。他默不作声地把钱付给了那年轻的小伙子,独自一人走下山去。小溪银光闪闪,在被清水洗刷得亮晶晶的鹅卵石上潺潺地流过。他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这些卵石。他喝了口溪水,然后把他发烫的手和脚伸进小溪。溪水很冷,使他清醒过来。他站起身,跑了一段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德国。他刚一触到异国的土地,就蓦地转过身来向后望去。“永别了,薄情寡恩的国家!”他大声说道,“要不是为了她,永远离开你我也毫不在乎,包括我的三亲六戚、生我的母亲,和——我童年的朋友,以及我生长大的小城镇!永别了,祖国——我要去迎接广阔的世界!强者……四海……为家……”但这豪言壮语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他突然感到手足无力,软弱地弯下身子,坐了下来,在异国的土地上伤心地吸泣。

这年轻的流亡者低头坐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勇敢地挥掉眼泪。他不再朝身后看上一眼来削弱他的勇气,而是迈步走进那广阔的世界。

他的爱情和沉重的哀伤使得他无心顾及普通人的忧愁。在那样一个比较原始的时代,步行到意大利去的艰辛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走了足足一里格路之后,他来到一个有四条路相汇合的十字路口。由于是乡村道路,而且蜿蜒曲折,许多没有经验的走村串户的邻居也会感到困惑。杰勒德取出彼得给他的日晷,放在秋天的太阳底下,靠着这罗盘毫不犹豫地向罗马的方向走去——像一只南飞的乳燕那样稚气,缺少经验,但又不像燕子,因为他是孤零零地飘泊到南方。

第二十四章

在这条路上没走多远,他碰到了一小伙人。原来是两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仆役懒洋洋地靠在马的两侧,面对面地在聊天。马的主人穿的是紧身绸上衣和用英国布做的淡绿色坎肩和裤子,光滑得像只鼹鼠。这时他正俯卧在下午的阳光下,看起来像个大蜥蜴。他那闪着黄色的天鹅绒披风被小心地铺在马的腰上。

“出了什么事吗?”杰勒德问道。

“我不晓得。”其中一个仆人答道。

“瞧你主人,躺着像具死尸。让他就那么趴在地上,你不害躁吗?”

“去你的!趴在光秃秃的地上是治他毛病的最好办法。如果你在床上清醒过来,你会感到头疼;但在硬邦邦的地上你就会像春天的云雀那样一跃而起。是吗,乌尔里克?”

“他说的是实话,年轻人。”乌尔里克热情地附和道。

“怎么,这位绅士是喝醉了吗?”

听到杰勒德这一幼稚不过的问题,两个仆人不禁爆发出粗声的大笑。但那名叫乌尔里克的突然止住笑,一边周身打量着他,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谁?是什么地方人?竟不知道伯爵每天这个时候要喝醉酒?”杰勒德发现自己成了受怀疑的人物。

“我是个异乡人,”他说,“也是个老实人。我热爱知识,所以喜欢问问题,但不是爱打听。”

“如果你是个老实人,”乌尔里克诡谲地说道,“那么请给我们点酒钱,以偿付我们给你的知识吧。”

杰勒德感到茫然失措,但表面上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要是你们愿意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把披风从人身上取下来盖在牲口身上,那么,我愿就我微薄的钱财所能节省下来的给你们一点酒钱。”

在即将到手的酒钱的鼓舞下,马上有两个答案向杰勒德提供了出来。一个是:要是伯爵醒过来——由于他是一个久经锻炼的酗酒者,很可能在一两分钟之内醒过来的——发现他的马在冷地方淌汗,而旁边却有件披风摆着没人用,那么他会咒骂,甚至揍人的。另一个更为貌似有理的回答是:马是一种可怜的娇嫩动物,喝的仅仅是水,因此必需非常爱护它,给它外面穿得暖一点;而主人既然肚子里装满了上等啤酒,体内就蓄有能使他里里外外都感到温暖的热量,从而使得披风成为一种无用的奢侈品。

每一个论说者都热衷于自己的理论,而且说实在的,每人都吞进了一两根咬着了他们主人大脑的那疯狗的狗毛,因此一下子都把嗓门提得很高很高,以致那绿衣酒鬼不再打鼾,而放声嚎叫起来。他们正争得起劲,所以没注意到主人的嚎叫。

争论很快就改变了性质,而这种性质的改变,在当时那个时代很有可能使得讨论活跃起来。右手握着缰绳的汉斯忽然用左手狠狠地给了乌尔里克一记耳光。而乌尔里克的右手是空着的,他也紧接着连本带利地给以奉还。于是,他们便隔着马的鬃毛对打起来。那可怜的畜牲遭到连撞带夹之苦直往后退,一蹄正好踩在绿衣贵族的隆起部位。他像被以色里埃尔的矛刺着了的癞蛤蟆那样嚎叫着蹦跳起来,一只手们着痛处,另一只手拔剑。两个仆人惊恐万状,让马跑掉了。马得意地边叫边跑。仆人恐慌地叫着追马,而那绿衣贵族则急着追赶仆人。只见他口吐连珠炮似的咒语,手握出鞘的宝剑,纵身跃过一个又一个篱笆,弯弯曲曲地沿着一条狭窄的巷子急奔而去。

在这扰攘中,杰勒德掉转身,离开了这伙人,悄然往南走去。他满意地看到他保住了本打算用做酒钱的四个小锡币,但心情过于沉重,无心笑看他们酒醉后的狂乱表演。

夕阳快要下山。杰勒德花了些时间想在道旁找一家客店,但只是白费工夫。他感到很不安。更糟糕的是天上布满了乌云。

杰勒德加快步伐,几乎跑了起来。

但是毫无用处。大雨倾盆而下,把这茫然无主的旅客淋得透湿。就连太阳也似乎被淋熄了——因为它那已显得昏暗的光芒对付不了这新的袭击。杰勒德心情阴郁,全身透湿,艰难地步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真傻!竟然会离开玛格丽特。”他说道。

顿时,黑暗加剧了。

原来他正在走进一个大森林。粗大的树枝交错地横过狭窄的道路。这位天黑了尚未投宿的异乡人在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地面崎岖不平的黑洞里摸索着前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跌跌撞撞。

他走着,走着,四肢发抖,肚子空空,勇气越来越小。他听见狼已出窝,在森林周围嗥叫。

他吓得头发竖了起来。但他握紧棍棒,准备豁出性命多干掉几只狼。

没有一丝风。他那由于受到惊吓而变得敏锐的耳朵听到新落下的枯叶上偶尔掠过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有东西迅速滑过矮树枝时发出的沙沙声。

突然,在这漆黑的海洋中,紧贴着地面出现了一颗大的火星。他像欢呼他的保护神似的向它发出欢呼。“烛光,烛光!”他喊道,想要跑起来。然而,又黑又崎岖的道路很快便使他停了下来,因为烛光比他所想的要远。最后,在森林的正中央,他终于找到一个里面点着蜡烛、人声嘈杂的屋子。他抬起头,看看是否有招牌,但没看见。“原来不是个客栈。”他发愁地说道,“不要紧,有哪个基督徒今晚会把只狗赶出屋子,驱进森林呢?”于是他朝那通向人声的大门走去。他慢慢地把门打开,胆怯地探进头去,但像脸上挨了一巴掌似的突然把头缩回到雨和黑暗中来。

他窥见了一个大而低矮的房间。一个齐天花板高的圆火炉,或者说土灶,占据了整个房子的中央。炉子周围,人们正在烘烤淋湿的衣服——有的挂在绳子上,有的直截了当地披在农夫身上。这后一类情况的衣服正冒着腾腾的水汽,在一片缭绕的雾气中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臭味,因为衣服被当天的雨水淋湿,又纳藏着一生积下的污垢,而裹在里面的正是这一带旅客称之为“羊臊臭乡巴佬”的庄稼汉。

在一个角落里坐着迁徙中的一大家人。在满屋子的臭气中,又从那儿注入了一股照顾得马虎的娃娃们所特有的催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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