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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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野英吉目光几次凝聚,却终究涣散开去,口鼻翕张之间,渐渐没了声息。
刺目的猩红弄得一地污秽,浓重的腥气让施郁棠皱紧了眉头。她厌恶地踢了踢那具了无生气的肉体,转身走去洗手。
她的步履有些蹒跚,眼神也渐渐模糊。
“红嫣”是香,但也是毒。天香阁女子用香,是先以身试之,渐渐适应其毒性,然后让自己的身体成为魅惑之毒,杀人之毒。这过程中要受的苦,自然非常。施郁棠此次孤注一掷,以命相搏,省了过程之苦,却也难逃一死。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氤氲的水汽包裹着缥缈的歌声,在盥洗室里兜转缠绕。
施郁棠靠坐在浴缸里,浅吟低唱,原本明艳的红裙浸渍成触目惊心的血色暗红,一头长发湿透了,散乱地披着,胡乱贴在脸颊上。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歌声一句轻过一句,如垂危孤雁,嘶鸣喑哑,杳然西去。
“立光,你——”
眼前的青年穿着挺拔的军服,比起记忆里,少了温文,多了戾气。不过,还来不及为“死而复生”的朋友惊喜,罗庆华已经瞠目。
日本的军徽。
宋立光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失态,空气里散开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
“庆华,我现在的确在为日本人做事。但我今天冒险而来,是有大事要和你谈。”宋立光急切地想打破僵局。
罗庆华直直地盯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庆华,你听我说。”宋立光上前一步拉住他,“我没有选择,我不能眼看整个宋家……”
“宋家?宋伯若是知道,能被你气死!你这个懦夫!”
“你没见到林红受了怎样的酷刑被折磨至死,那种感受你肯定不会理解!”宋立光低声吼道,“要是你,可能连一刻都受不住!你只会做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让柔弱的女人替你去挣不干净的钱,你才是个懦夫!”
“对,我是懦夫。”罗庆华见他红了眼,反而平静了下来,“但天香阁的女人容不得你侮辱,她们都是英雄!‘她们用自己选择的方式洗刷国耻,个个都是红颜巾帼’,这可是你说的!怎么,不记得了?”
“郁棠在哪儿?”宋立光放弃了争论,愈发急切地问道,“她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她,她有危险!”
“哈,她在哪儿?”罗庆华的神情有些古怪,“她去为你报仇了。”
“报仇?”
“有人送来了你的骨灰,然后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你心爱的烟斗来侮辱你钟爱的郁棠……郁棠为了给你报仇,就用了香。”罗庆华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看来,那个铁盒装的应该是林红,林红才是真英雄!”
宋立光倒退一步,失声道:“向野英吉,一定是向野英吉!烟斗是我送给他的……你怎么能让郁棠去找他?就是他要来找郁棠的,他是个魔鬼!”
“你不一样吗?你不是魔鬼吗?”罗庆华不怒反笑,“我真后悔!为你这个懦夫,郁棠死得太不值!太不值!……宋立光,我只是迟了你一步,迟送了一束花,迟说了一句话,早知道你有一天会这样站在我面前,我当初绝不会让上半步!”
尾声
清明的雨。倒春的寒。
新起的坟还未盖上草皮,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在裸露的土色中十分扎眼。罗庆华默默站在坟前,任风雨飘落。良久,远处走来了另一个人,给他撑起一把伞。
罗庆华向一边走了几步,漠然地避过了宋立光的伞。
“庆华,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是我帮忙摆平的。平白死了个日军大佐,你以为是那么好交代的?要不是我……”宋立光盯着眼前被冷雨浇透的青年,“要不是我,你和天香阁都会大难临头!”
罗庆华默然无声,却在宋立光向他靠近一步时,果断抬起了手。
——黑洞洞的枪口泛着金属的冷光,死死地咬住了宋立光。
“你,你——”宋立光愕然退后,反射性地向自己腰间摸去,握住了枪柄。但还没来得及拔枪,一发子弹已然穿过他的胸膛。
“我在执行戴局长的指令。”罗庆华冷冷地说道。
“庆华你疯了,我是立光啊!”
“哈哈哈哈……”罗庆华爆发出一阵大笑,仿佛经历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宋立光已经死了!我的好兄弟死了,我爱的人也死了。都是因为你——你这条日本狗!”
雨越下越大,厚厚的雨幕将天地淹没在沉重莫名的晦暗里。凄厉的风雨声号哭成一曲怆然的挽歌,在阴霾的天空下哀声长鸣。
海棠花来不及绽放,却已被一阵风雨无情打落,陨落在混浊的泥浆里。
间或传来两声巨响。
或许,是打雷了。
美人宅
文/陌离
一、往事并不如烟
我又梦到了玉荷。
仍然是相似的梦境:悬崖边上,她在很多人的棍棒下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她抬起头,眼角渗出可怕的血泪,突然一低头,重重撞在了一块矗立着的白石上。
白石被鲜血染红,一片猩红中,她化身为满身血污的幽灵……
我从梦中惊醒,在房前竹榻上,慢慢地坐起,突然看到远处一个少女的背影,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喊着:“玉荷!”
一身竹青色的洋绉布衫裙,白袜,黑鞋,正是镇上学堂里女学生的打扮。少女回头,一张文秀的脸,酷似当年的玉荷,神情却分外冷漠。
她在月光下看着我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从我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臂,低着头走开。
我没有追上去,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没入花园深处。管家刘叔一路小跑过来,向我赔笑:“老爷、太太都说了,孙小姐进了蓝家的门,自然是蓝家的嫡亲孙女一般。”
“对了,关于杜家二小姐的坟……”刘叔向前两步,压低声音说,“昭予少爷当年的吩咐不敢忘,这些年一直在修葺。”
我没做声,手却微微颤抖。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渐升至副将的职位,一度以为自己已然淡忘了往事。没承想,十七年后回到家中,再一次梦到玉荷,突然又听到“杜家二小姐”几个字,心就像突然被人扎了一刀……
十七年前,我在省城读书。过年回家,在街上偶然看到着学生装挽着自己姐姐手臂的杜家二小姐杜玉荷,惊得目瞪口呆。
杜氏姐妹的五官很像。只是杜家大小姐杜金荷从小帮爹娘管理账目,出落得精明干练;而杜玉荷,生性安静,从小被送到镇上唯一的女学堂,眉目间全是文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认为杜家二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兰心蕙质的女子。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午后,她紧紧抓着姐姐的手臂,抬头看我一眼,复又垂下眼皮,双颊慢慢浮起了两朵红云,分外娇艳。
我立刻回家求父母提亲。父亲拈着胡子笑:“咱们昭予生得一表人才,又在省城里读书。居然还能对一个乡下姑娘看上眼?”
爹娘终究还是备了礼带着我去杜家求亲。杜家二小姐一身老式的绣花衫裙亲自奉茶,爹竟然失手打翻了一盏热茶。
爹笑说:“几年没见,当年的小姑娘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呵呵。”
爹开口求亲,杜家二老果然婉拒。
爹回去跟我说:“那个卖布匹的杜老儿,心高着呢。送女儿进女学堂读书自然是想高攀外面的豪门大户,咱们这样的人家,他还瞧不上眼。”
我们蓝家,不过是在乡下有几百顷良田。说得不好听点儿,根本就是个土财主。
但我没有看错,我和父母离去时,玉荷眼中的幽怨。
我知道她一定属意于我。我兴奋不已,甚至酝酿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在学堂外拦住了她,问她愿不愿意跟我私奔,私奔到省城甚至大上海——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的脸红得像是最绚丽的红霞,但眼中分明是欢喜的,欢喜着点了头。我喜极而泣,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等她,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
两天后,我在布庄外等到杜金荷,杜大小姐哼一声,只说一句:“我妹妹怎么会嫁入财主家?”
我一度认为她是被家里囚禁了起来,她姐姐故意在说谎!我在学堂外等了十天,没有等到,不顾一切跑到她家墙外大声喊她的名字,轰动了整个镇子,很多人跑来看。她终于出现,脸色很苍白,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爹娘送我进学堂学洋文,不是为了嫁入本地一个财主家……”
她就这样在仆妇的簇拥下从我眼前消失,消失在杜家的高墙大院中。
她绝情如此,我却认定她有隐情。不顾一切地乘着天黑潜入杜家宅院,想要找到她当面问清楚。
结果我被杜府发现,当成贼,被打了个半死。杜家大小姐及时出现,才在恶犬的爪牙以及男仆的棍棒下救了我的命。
我没能见到玉荷的面,反而断着一条腿被抬回家。杜家人顾及蓝家的颜面,没有把我的“丑事”张扬开来。饶是这样,父亲还是气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娘的拼死阻拦,险些打折我的另一条腿。
我没能如期回省城读书,在家中养伤。两个月后,却听到了杜家二小姐与他人私通的丑闻。
未出闺阁的玉荷竟然怀了身孕,还在姐姐的帮助下想找药来堕胎。结果被人发现,轰动了整个小镇。
玉荷被自己的父亲用鞋底掴得满嘴流血,却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按本地的风俗,这样的女子一定会被浸猪笼。
很多人故意在我面前冷嘲热讽,故意说着杜玉荷的坏话,但都很快在我的发作下闭嘴。数日后,我拖着只好了一半的伤腿,想要溜出去救玉荷。
我被发现、拦阻,父亲气得暴跳如雷,用镇纸的玉狮子打晕了我。
等我再次醒来后,听到的却是玉荷的死讯。
她被自己的姐姐偷偷地放走,却仍然被家族中的人追到,在悬崖边,没能来得及跳崖,转身重重地撞在了一块白石上。
那块白石,半个月后我拄着拐杖去看,仍然能看到隐隐的血迹。
我认定——当初如果不是父母的阻拦,我本来可以救玉荷的!
三个月后,腿伤痊愈,我悄悄地离开了家,没有回省城的高中,按原计划读书考大学堂。而是投奔一个在军中效力的同学,断了与家中的联系,一走就是十七年。
二、神秘疯女人
十七年后终于回家,娘待我的态度分外冷漠,只是日日坐在房前窗外大片芍药圃前修剪着枝叶。
娘侍弄花草的嗜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刘叔告诉我的。
还是从刘叔那里,我渐渐听说了爹之前几房小妾都在爹病重后被遣散出府。但爹娘仍然和以前一样,住处隔了两重院落。
至于“孙小姐”蓝芍,是因为她的父亲刘吉清(杜老夫人的侄儿,从小与表妹杜金荷定了娃娃亲)染上了赌钱的恶习赔了大半家当,加上后来杜家布庄一场大火,杜家大小姐和夫君刘吉清大火后都不知所终,而杜家的老爷、太太也是连气带病早早离世。只留下杜家五岁的孤女,被抱到蓝家,改了名姓叫蓝芍,算作了蓝家的嫡亲孙女。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当年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变成了如今满面风霜的军人。
房外,我抬头望着夜空,白月皎洁,竟似幻化成了玉荷的脸。
“蓝昭予,想知道杜玉荷的真正下落吗?”
身后一个嘶哑的女人声音。我猛回头,看到树木深处、一个白衣女人幽灵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