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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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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

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

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

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

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

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

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

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

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

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

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

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

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

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

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

“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

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

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还颜开道:“你

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

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慳吝苦克的,

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

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

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

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嘱他两句,

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

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

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

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

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

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

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

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

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

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

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

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

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

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

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

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几文,

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

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

喝道:“穷弟子快走开!让我们。”周秀才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

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

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

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

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庙官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

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

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

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依了。明日烧香罢,各

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

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家,

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

牌上写着“施药”,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铺中,谢那先生。

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须记我是陈德甫。”

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

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

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

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染。”周秀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

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

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

今长立成人了。”周秀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

道:“好一个慳刻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

了。且是仗义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

着我见他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

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陈德

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怎么了?”周

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家道:“正是。叫甚么‘钱

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

其实不认得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

终究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长寿过意不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

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

些个。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自家儿

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

将就包容。”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元来这银子上凿着

“周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

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凿字记下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陈德

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才道:

“学生二十年前,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后归

来,尽数都不见了,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老员外原系穷鬼,

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挖着了,所以如此。他

不生儿女,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物归旧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

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不是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

看守罢了。”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长寿也自惊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

子,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陈德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

念着店小二三杯酒,就在对门叫他过来,也赏了他一锭。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

忘记多时了。谁知出于不意,得此重赏,欢天喜地去了。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交还儿子,叫他明日

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须念着贫时二十年中苦楚。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时节,

盖所佛堂,夫妻两个在内双修。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贾仁空做了二十年财主,

只落得一文不使,仍旧与他没帐。可见物有定主如此,世间人枉使坏了心机。有

口号四句为证:

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笑愚民枉使欺心计。

卷三十六东廊僧怠招魔黑衣盗奸生杀

卷三十六东廊僧怠招魔黑衣盗奸生杀

诗云: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就

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自

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任尹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

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

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因倦已甚,一齐昏睡。

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里吃那匹马。张生惊得

魂不附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啅国啅的

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

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

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约勾跑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往前走去,

遇见一个大冢,家边立首一个女人。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

“救命!”女人问道:“为着何事?”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女人道:“此间是

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说罢,

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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