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平台 晋原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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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只一瞬间工夫,单龙泉的脸色陡然大变,两道浓眉拧成了一条线,紧抿了的嘴唇扭动着……咔嚓,敲击桌面的铅笔折了,单书记手上渗出了几点鲜血。 守在外屋的秘书似乎也感到了里面气氛的异样,探进头来呆呆地望着他俩。赵广陵也很慌乱,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单龙泉粗暴地朝秘书挥挥手,等那扇隔门合上,才拉开抽屉,寻出一块创可贴来,慢慢把手包上。那包的动作很慢,似乎生怕搅动了屋里几乎凝结的浊重空气……等赵广陵回过神来,正准备帮一把,单龙泉已包扎好了,嘿嘿地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这个大院,恐怕也只有你赵广陵敢说这样的话!
我……绝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一样。我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单龙泉说着,忽然停下来,又拉开抽屉翻起来。赵广陵困惑地看着,不知道单龙泉又在做什么。不一会儿,单龙泉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信封和纸条子来,一起摊到桌上说: 你看看吧,这些大都是比我大的人写来的,起码也和我这个位子差不多,都是指名要提拔某某。你说说,如果是你处在我这种位置,你该怎么办呢?
赵广陵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感到那一大堆纸条忽地飞舞起来,如弥漫的雪花一样,比他在腰窝乡遇到的那场雪大多了……当他出门的时候,才看到单龙泉又用那半支折断的铅笔在办公桌上悠悠地敲了起来。 似乎每隔几年,机关干部们就要经历一次从灵魂到肉体的震撼与骚动,只不过最近这一次,要比以往每一次大得多也持久得多。随着年关将近,古城干部又陷入了这样一种轮回之中。(
各种谣传在全城不胫而走,每天晨昏之际星海广场上都围满了人,三三两两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赵广陵不想参与这种议论,强行把办公厅干部集合起来,开始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调研。经过这些年的感性认识,他对县城经济的发展已有了相当的认识。古城的发展虽然是惊人的,但存在的隐患也很不少。特别是最近和韩东新深淡了一次,他不禁有点惊愕了,一种隐隐的担心似乎很快就要证实了。伴随着国内外客观形势的剧烈变化,那个曾经极其辉煌的孚美公司已日显颓势,有点儿摇摇欲坠了。据韩东新私下讲,目前的负债率已经上升到了95%。古城的繁荣,多一半是靠着这座大型煤矿的,一旦这个煤矿垮下来,如何进行产业接替,必将成为一个严峻课题…… 正是瑞雪纷飞时节,当他率领课题组来古城区调研的时候,齐秦倒是很热情也很支持,亲自陪着他跑了好多点,又召开了一系列座谈会,临别之际还不忘为课题组成员每人置办了一份“年货”。在饯行晚宴上,酒过三巡,菜进五味,齐秦才脸红脖子粗地看着他说: 广陵老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腊月二十四嘛。
对。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了天。连灶王爷这么小的官都懂得上天言好事、巴结领导去了,你老弟还真能沉得住气?
赵广陵无言以对,只好笑笑说:这是工作嘛,有什么办法。
工作,你知道什么叫工作?
我真不懂。你说说看?
齐秦哈哈大笑起来:工作就是时间,时间一过,工作也就完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喝多了。赵广陵心里堵得慌,和这样的人真的无法沟通,起身离席,站在了餐厅外面的雪地里。起风了,大团大团的雪花在空中舞成一条条雪龙,天地一片迷茫。不远处,几盏灯明明灭灭,映照着凄清的雪夜。这纷飞的瑞雪,是否一直要下到明年开春呢?是的,工作就是时间,但时间不等于工作。不管人们理解不理解,赵广陵始终坚持着。年关过去了,冷雪消融了,等到新春来临,赵广陵终于把一份数据翔实、论证充分的课题报告正式摆到了单龙泉书记办公桌上。 翻着这份沉甸甸的课题成果,单龙泉的脸色同样十分严峻,认真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吐出极其简洁的两个字:好、好。然后就把材料郑重地锁进了办公桌。
天黑下来,赵广陵小心地开了灯,正想再说些什么,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了。是谁敢在领导面前如此放肆?赵广陵正诧异间,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人已站在地中央,单龙泉也由嗔转喜,笑微微地伸出手来,和这两个人热烈地握着。等到看清了齐秦和老侯的面容,赵广陵更诧异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直到齐秦和老侯都向他伸过手来,才机械地伸出手,让这两个人很随意地握了一下。齐秦看看他,又看看单龙泉,显出很不安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两位领导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重大问题,需要不需要我们先回避一下? 单龙泉不做声,迈着方步向门口走去。
齐秦朝赵广陵挤一下眼,立刻小心地捧起桌上的水杯,又快步上前为单龙泉拉开门。
守在外屋的秘书也进来了,忙着关窗户、关灯。
赵广陵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齐秦故作亲热地边走边向单龙泉说着什么,心里就觉得很别扭。走在后面的老侯忽然轻轻碰一下他的手,低低的声音却掩不住明显的激动和炫耀:那事成啦。 是吗?让你做什么?
副区长。
好,祝贺你!
赵广陵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更不自在起来,总觉得老侯那眼神里还含着别的意思。
一直到下了楼,看着齐秦、老侯和单龙泉上了一辆车,赵广陵正要抽身走开,单龙泉忽然摇下车玻璃,不容分辩地对他说:刚才那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只此一份,不得再发给任何人。否则,你要负政治责任! 这……赵广陵在困惑之余,不禁又抽了一口寒气。
直到有一天,韩东新和阎丽雯怀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出现在他家客厅里时,魏刚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俩秘密结婚已经一年多了。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媳妇,韩东萍一点好感也没有。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的儿子,又是大型企业的副总经理,非法同居,未婚先孕,竟讨了一个离异的女戏子做老婆,不仅有辱门庭,实在是有点奇耻大辱了。所以,当两个人甜甜蜜蜜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不管阎丽雯怎样甜言蜜语,姐姐姐姐地叫着,韩东萍始终不答话,两眼死死地盯着她怀里那个粉嘟嘟的小男孩,恨不能扑上去把那个孽障撕个粉碎。阎丽雯大约出于母性的本能,始终把孩子抱在怀里,任谁也不能碰一下。那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到来不受人们欢迎,不哭不叫,只惊恐地瞪着两只小黑眼睛。连一向随和的魏刚,也似乎看出了老婆的危险倾向,连忙提醒她说: 已经两点半了。今儿下午,你们单位不是还要开会吗?
如今的韩东萍,已经当了市中心支行的副行长,也算是处级干部了,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恶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说:
是的,我是该走了,省得看着你们恶心!
话音刚落,随着门沉重的一响,韩东萍已飞快地下楼去了。
顷刻之间,阎丽雯眼里已噙满了泪,脸贴在孩子的小脑袋上,似乎生怕有人要抢这孩子似的。这小孩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哇哇地大哭起来。
魏刚不吱声,韩东新也不吱声,两个人默默地抽了好一会儿烟。这几年,韩家的政治空气已经烟消云散。日渐衰朽的韩爱国早已退出社会,加入了“气功”行列,几乎隔几天就换一种“功法”,不论见了谁都要热情地给“发发气”。韩东萍虽说当了副行长,心里却更多地放在培养冉冉身上了。加上身体发了福,走起路来一晃三摇,又加入了跳舞减肥行列,每天天不亮就出了门,晚上练跳舞要闹腾到半夜十一二点。这个家,哪里还有一点家的样子呢?看看日渐零落的家,再看看低头垂泪的阎丽雯,魏刚心里不胜唏嘘感慨。一直到孩子的哭声低落下来,客厅里已是一片烟雾缭绕,韩东新掐灭烟头说: 姐夫,你说怎么办?如果你也是我姐这种态度,我就再不登你家门了。
自从和韩东萍结了婚,在非正式场合,韩东新从来是直呼其名,难得叫他一声姐夫。今儿这么郑重其事,显然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望着这个一向天马行空、桀骜不驯的妻弟,魏刚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已经好些年不见阎丽雯的面了,三十出头的她依旧那样风采照人,简直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岁月的剥蚀、人生的变故简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要说变化,也许是由于生育不久,在屋里捂了许多天,更显得白一点也胖一点,反而更加丰腴可人了。对于这个女人,魏刚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特别是那次跌跌撞撞从她家里逃出来,一连好些天都能梦见她,只是模模糊糊,醒来之后具体细节一点也想不起来。有时他不禁会想,也许那一日他也是在做梦吧,那样的情景那样的感觉根本就不存在。不过自打那以后,一见赵广陵的面,魏刚就由不得有点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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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想找个碴儿口刺他几句,总觉得他是有负于阎丽雯的。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怎么她竟和东新搞在了一起?
韩东新是让他来疏通和父母的关系的。其实,魏刚很清楚,如今的岳父岳母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赫赫威威的样了,听说老大不小的儿子终于结了婚,又抱回个胖嘟嘟的孙子来,哪里还会有不接纳之理?果然,当魏刚领着这一家三口来到当年那幢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小二楼时,连那个垂垂老矣的鹦鹉都似乎耐不住寂寞,激动地在笼子里蹦来蹦去。美琪则不当保姆了,韩爱国临下台把她安排到古城区纺织厂上了班,听说这二年纺织厂也很不景气,独自在街上开了一个洗头泡脚屋,只偶尔才来老主人家一次。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只有韩爱国一个人在练静功,盘腿打坐在地毯上。看到他们进来,老头子只睁一下眼,又沉入了冥冥六合之中。他们一伙只好撇下老头儿,先上了楼。 自从韩爱国离了休,卫青的病却不治而愈,所以美琪走后干脆再没雇保姆,楼上楼下却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到儿子和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媳、孙子,卫青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把孩子抱到怀里,又是亲又是逗的,还连着转了好几个圈。阎丽雯生怕老太太累着,要接过孩子,老太太竟怎么也不肯。说来这孩子也挺奇怪,不哭不闹,小眼睛懂事似得大睁着,逗得老太太更乐了。一路上提心吊胆的魏刚和韩东新、阎丽雯,也立刻相视着笑出声来。 等下了楼,老头子的气功也收场了,听阎丽雯羞怯地叫着“爸”,又看看卫青怀里抱着的孩子,韩爱国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地点点头。一直到一家人相安无事吃罢饭,老头子似乎才缓过神来,依旧威严地瞪着儿子女婿说: 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儿女情长的事到此为止,以后忙点正经事吧。最近,我们老干部支部开了一个会,准备向中央、省委郑重反映古城的问题。也许要不了多久,古城的形势就可能反过来了。 离休这几年,魏刚第一次见老头子如此严肃地谈论政治,不由得惊奇地说:
爸,你这几年不是只练气功,不关心世事了吗?
韩爱国朗朗地笑着,似乎和刚进门时换了个人:
笑话,真是笑话!你爸搞了一辈子的政治,怎么能不问世事、远离政治了呢?告诉你们吧,我和你妈这些老家伙,这辈子算是卖给政治了,自从入党那天起就注定了的。
那……韩东新也困惑起来:老爸天天练气功练得那么入迷……不等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