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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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是工会会员说的。我笑了。来访者像是被自己的粗暴吓坏了,态度赶紧软下来。
“您把我骗到了急诊室。现在,您不再对我感兴趣啦!”
他的声音使我感到很刺耳,我讨厌这种做作。
“您把我收了下来,却又不认识我。现在轮到我选择您了。我选择您是因为我感到您是一个受伤的女人。”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腔调。我讨厌病人反客为主。
“您很迷人,但也很伤人。男人接近您时会感到心神不安。不过,在您的傲慢后面,有一种缺陷。”
我在床上坐下,灰心丧气。谈话还没开始,我就精疲力竭了。我要花几个小时才能恢复过来。我重复道:“别刁钻古怪,听话点就行了。3小时后您就可以走了。”
“我说的没错,是吗?”
这个小小的饶舌者向我俯下身来,我们差点相碰。一时间,我以为他要对我说:
“您占了一个比您更优秀的人的位置。”
有的弱者能发现您本身的弱点。他就有这种敏锐。我嘀咕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样这不重要。”
我慌乱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到办公室去好吗?”我祈求他。
“千万别。别人会看见我们的。求您了,让我们呆在这里吧!”
心理医生服从于谨慎和保持距离这双重原则,既不该与病人来往,也不该对他们讲述的故事深信不疑。而我却恰恰相反,违反了所有的原则。假如这小丑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会帮我的。我暗暗地估摸着他的力气:这是个瘦弱矮小的家伙,差不多跟我一般高,我稍微一推就能推他个四脚朝天。再说,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这种夜间闯入使我吃惊。假如他失去理智,他至少不会像别人那样胡来。一个冒这种危险来说话的人应该有真正的动机。不管怎样,我现在再也无法睡觉了。
“有没有什么喝的东西?我渴死了。”
我用一个塑料大口杯在水龙头底下接满一杯水递给他,梦想在里面加一大把安定剂弄晕他。他转过身,掀起他的口罩喝水,并擦了擦布做的面具,好像那是他的皮肤似的。他的指甲尖碰在面具壳上发出树皮似的响声。我发觉他身上的体味很重,一种刺鼻、苦涩的味道:他也害怕我。我心生恶意,想利用这一点。我抓住他的胳膊,他的骨头软软的,又细又小。我很想揍他,对他吼:“滚,到别的地方去啰唆。”但我强忍住自己。有些人会求救,因为软弱。此人模样衰老,身上皱巴巴的,我感到很不快。我一定显得很可笑,半袒着胸,正摇晃着这个穿着睡衣的幽灵。他顺从而悲哀地说:
“我求您了,听我说,只有您能理解我!”
哦,这小坏蛋!我一时竟以为他要装哭。我把他扔在扶手椅里,他缩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我的粗鲁使他大为震惊。我失败了。我重新把门关上,坐在床上。房间很小。狭小的空间很适合制服他人,强迫别人集中注意力:在那儿无法躲避别人。我想开灯被他制止了。
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面具挡住了他的声音,他得使劲说,让声音像拄着拐杖一样爬上来,否则对方就听不到。我不喜欢他的装束。他独自望着我。谁也不会从门口进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他不时抓住我的手,紧握着,尽管我感到非常厌恶。那不是亲密的表示,而是要团结起来与您一道经受考验,得到安慰。我们进入了他的故事。这种压力是他给我的补药,以便阅尽他的经历。讲了汽车在山中抛锚随后得救之后,他接着说:
第二章 一个谨慎的吸血鬼
我们挤在“四四车”的前排,欣赏着司机娴熟的技艺。汽车向小木屋驶去。我们的司机在狂风中前进,方向感很强。我在寻思,在家里迎接我们的将是哪个怪人,他曾表现得那么警惕、多疑。我和埃莱娜都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不过,在接着讲下去之前,还是先让我告诉您我是怎样遇到我的女友的吧。
我叫邦雅曼,邦雅曼·托隆。如果您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差成什么样子,您就会明白这个名字是多么富有讽刺意味。——①=开我的身体一直在发生蜕变。我生下来就很衰老,疲惫无力,像是属于灭绝种类。我今年38岁,看起来有50岁。我身上附着一具僵尸,他蚕食着我,靠吃我长大。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想从某个商人那儿买一段时间,以制止衰退。我生下来时脸上就有块灰色的胎记,它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①邦雅曼(BenJamin):《圣经》中译作便雅悯,雅各最小的儿子。
我是法国中部一个小小的外省人,家境贫寒,上有兄姐。我的童年充满烦恼,令人厌恶。16岁时,我移居巴黎,下决心与我的阶层断绝关系。我是在9月的一天来到巴黎的。居民的风度和众多的建筑使我眼花缭乱,每个十字路口都透出富裕和自由。当时,我发誓再也不回T镇——我父亲是当地地籍处的职员——我在那儿浪费了我的青春,身边皆是平庸之人。我诅咒生我的祖先心胸狭窄,他们惟一的野心是每一代都能在社会阶层的梯子上往上爬一格。我身无分文,独自在巴黎寻找一个能收养我的家庭,让我能得到安慰,忘掉自己的家庭,让它给我带来美好的前程。
我应该很快就失望了:首都对我来说过于强大。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我都根本不能征服它。我们这个社会留给穷人干的活,留给仆人、流氓、反抗者干的,没有一种适合我。我只有种激情。在我与时间的搏斗中,书是我惟一的盟友。我喜欢书胜过喜欢人:书已写在纸上,可以随便翻开和合上。一个人。您永远不知道怎样对付他,不能随意安排他。勉强通过中学会考之后,我在文学研究中陷入了困境。这种研究主要是与那些以其才能把我击败的作者进行斗争。我多次作弊,艰难地拿下了学士学位,但面对硕士学位,我后退了。我仍保留着年轻时对印刷品的那种过时的尊敬,渴望在文学上得到荣誉,尽管我根本就没有话要说,没有取得成功的任何才能,但我下定决心永远不回外省的那个洞窟里去,我在那儿默默无闻地生活了太久,我竭尽全力死赖在巴黎。我对付着过了好多年:当过低级小饭店的侍应,当过跑腿的,还替大商场扮过圣诞老人。我给老人推过轮椅,给多嘴多舌的傻大姐当过语法和英语辅导教师。我一开口她们就打呵欠。我给老人院里的寄宿者念新闻,共同评论时事,我总是附和他们的观点。有位妇人,是退休的邮局职员,常出门旅行。她雇我在晚上6点钟去给她的猫梳毛、喂食。我得对它哼一首特别的曲子,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天方夜谭》,并披着一块纱巾,假装走几个舞步。只有这样,那只猫才肯“呜呜”叫着进食。
我也替别人遛狗。有几天我牵着四五只狗。这群狗吵得大地发颤,留下各种各样味浓味淡的纪念。我常常坐在一张长凳上给它们念我写的一些故事或诗歌。假如它们摇尾巴或舔我的手,那就是吉兆。大部分时间,它们互相追咬。嗅着尾部,攀爬着交媾,让街区的小孩们大饱眼福。在这一点上,我们还不如狗:它们大庭广众下做着我们偷偷做的事。它们至少会因为是牲畜而得到原谅。
我住在十九区一幢破楼的第八层,住在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没有淋浴室,水龙头在平台上。我惟一的奢侈是一天看好几个小时的电视,我开了有线电视,什么节目都看,电影、电视剧,我从这个频道跳到另一个频道,贪婪得什么都不想漏掉,直到深夜。就这样,我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有只狗的主人见我在看书,便以为我有些文化,向我请教一个问题。他想写封抗税信,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我帮他写了,他的要求得到重视。从此,对那些街头老人、文盲和法语程度不好的外国人来说,我成了公共作家。我替他们给亲朋好友写信、填表格、在报上发讣告和出生公告。我收费很低,活儿源源不断。我在街区有了点小名气,附近街区的人也来找我。但真正让人放松的是情书:一位55岁的妇女,相信找到了她18岁时的未婚夫,请我用华丽的语言表达她激动的心情。我认真地完成了任务。信应该写得很成功,因为又有很多人要我写,于是我调整了策略,后来大获成功。我负责给遭到拒绝的情人、分离的夫妻和不幸的求婚者写信,强迫自己要做到两点:一是有特色,二是要更新。于是,我形成习惯,到我研究过的大作家的作品中去翻找:从甲这里借些恭维活,从乙那里抄些献媚的话,再从丁那里找些编得很巧妙的俏皮话。我到处收集文章,用感情、得体的谎言和让人听了高兴的虚情假意的话来换取几个小钱。每种情景,不管是交友、求婚,还是断交,我都设计了一封标准信。我像把钻石镶进珠宝里面一样,把波德莱尔的诗和普鲁斯特的句子改头换面,塞进信中,并稍加修改,让它适合情景。我的顾客们看不出什么,只见信中的热情。如果夫妻俩分别来求助,我得格外小心,不要把已给丈夫写的东西又写给妻子。男男女女前来咨询,向我倾诉心声。我这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成了戴绿帽子的丈夫和被女人抛弃的男人的保护神。我对动物的爱使他们对我更加信任。他们感谢我用语言道出了他们的心声,打动了犹豫不决的年轻女人,感动了发怒的丈夫和受骗的未婚夫。为了装出激动、热情和后悔的样子,我不惜陈词滥调,不怕庸俗乏味,对某些人来说是陈旧的东西,对另一些人来说却耳目一新。
于是,我名声在外,越来越响,传出了小圈子。有个出版商来找我,极为秘密地给了我如下建议:冒维克多·雨果之名,写一部仿作,公开出版,就像几年前有人抛出儒勒·凡尔纳的一部未出版过的著作一样。他给我提供了情节:拿破仑时代一个近卫队老兵在俄罗斯战场上败退,历尽艰险穿越欧洲,复辟时期在法国被囚,后来参加过1830年和1848年的革命。他死于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政变那天。我得精心炮制仿作,要骗过最有经验的专家。至于出版商,他将负责司法事务,可能的话还要和雨果的遗产继承人打官司。我得像连续仿塞尚或马蒂斯的那些画家一样,完全沉浸在雨果的文笔之中,获取他的灵感和情感,让我写的东西似乎出自他的笔下。还得找一个擅长改装的人,这个人将准备一份二手手稿,声称是一个第三者于1887年根据原稿抄写的。原稿曾经丢失,后来偶然在根西岛一座屋子的地窖里找到。雨果在根西岛流放过。
出版商和我没有签署任何合同:他通过邮箱与我联系。工资先付一半,写完后再付另一半。稿子最后将由一个熟读雨果的行家一行一行地严格检查。那个行家是中学毕业班的一位教师,他想干完月末的几天。而且,巧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后来将参加专家小组,负责鉴定作品的真伪。如果可能的话,全部稿子必须在半年内交清。要是有困难,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小组的全部人马每月一次在克利希广场的一家咖啡馆后厅聚集。出版商委托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改写古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