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 作者: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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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我急着想照镜子。我饿了,饿坏了。当我准备跳起来时,我太冲动了,我因此感到羞耻。
我从臭气熏天的床垫上爬起来,头晕眼花,冻得发僵,一直冷到骨头里面了。我拍掉身上的灰土,踉踉跄跄地踏上光滑的台阶。我毫无时间观念,浑身疲惫不堪。我推开厨房门。百叶窗关着,光亮从窗缝里透进来,直射阴暗的角落,照亮了悬浮的微粒和尘埃。我撞在一个啮齿动物的死尸上。墙角还有一只死鸟,羽毛乱糟糟的,倒在一个用细枝搭成的窝里。
我打开窗,打开百叶,爬出了窗外。光线刺得我一阵目眩。天已经亮了,万物苏醒,发出细微的响声。我闻到一股湿青草的味道。空气纯净,清新得恰到好处,使人精神振奋。
一个橘红色的大太阳从树尖后照过来,唤醒了山中五颜六色的动植物。
一头母鹿在一座小山上望着我,一点也不害怕。它低着头,颤抖着四肢,胸前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就像挂着一枚勋章。它想跟我说些什么东西,睫毛长长的眼睛试图向我传递一个信息。它摇了几次头,又用蹄子刨地,然后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我,优雅极了,树枝“噼噼啪啪”地被它踩断。
在我的四周,无数条溪流在歌唱,就像小孩在“牙牙”学语,非常动听;一条小瀑布冲落山涧,发出“隆隆”的声音,泛起许多水泡;一些含脂树木的树梢燃烧着片片的火焰;一只饶舌的乌鸦在向树皮讲述它的故事。到处都是飞去的鸟儿和“哗哗”作响的威严的冷杉。高空飘过一片片巨大的白云,就像是天使鼓起的脸。这是一首声音和色彩协调的交响曲,妙不可言。
天地万物都对我非常友好,整个大自然都催促我新生,重返人间,回到我的兄弟姐妹当中去,重新迎接世纪的挑战。在这个荒凉的木屋里,我有幸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我怎么会害怕它呢?“晾草架”即使是幻想者头脑中产生的幻象,也不会丝毫影响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故事的力量不在于它与事实是否相符,而在于它所造成的断裂和它所传递的活力。邦雅曼即使是在虚构,也给了我强烈的生之欲望。我犯了一个错误:相信了他跟我讲的故事,正如我相信别人一样。我做得对。我感到自己幸福得无法形容,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风吹走了我从地窖里带出来的腐烂味,灿烂的光芒和巨大的欢乐自天而降。
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堵矮矮的石墙,那是法国与瑞士之间的边界。我来回穿越了几次,好像是在嘲笑边界:嗨,我在瑞士!嗨,我在法国!我走回木屋,半路上被冷杉的树根绊倒了。树根就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出的青筋。我直挺挺地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笑着把脸埋在肥沃的土中。突然,我发现眼前一块扁平的石头边,露出一盒沾着泥土的录音带。我把它拽了出来,仔细地看了看正反两面。没有任何内容提示。我迅速把它擦干净,装进口袋,对自己说,以后再听吧!
我自由自在,充满了希望,似乎无所不能。我对各种生命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友情。在小路的尽头,我找回了自己那辆布满灰尘的汽车。我在倒视镜里照了很久。我很脏,脸上沾着黑乎乎的东西,浑身都是草屑,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簇荆棘,但人没变。我的肤色仍然那么没有光泽,睫毛还是弯弯的,皮肤并没有皱得像一块旧抹布。我仍然是一个26岁的女人没有必要为生存而受罪。我接了三下喇叭,向“晾草架”告别,向那座奇幻的屋子,那块俯瞰着屋子的沉重的石灰质巨石告别。
我在十来公里远的一家客栈里停了下来,从那里可以看见瑞士平原。远处,阿尔卑斯山的山峰像是点着蜡烛的停尸室。山下,一列红色的老火车钻进单地,留下一缕缕细烟。我问客栈老板今天几号了,他告诉我今天是8月19日。我在那座木屋的地下室关了三天三夜。我要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订了一份大餐,尽管是在早上,在厨师赞许的目光下,我狼吞虎咽,吃了一份红酒洋葱小野猪肉、一份干酪笋瓜土豆、两根莫多香肠、一盆色拉、一碟当地产的奶酪,还吃了一些猪肉,所有的菜统统浇上美味的当地红酒。这番大吃应该归功于邦雅曼,这份债是我欠他的。我在斜坡上的平台花园中大吃大喝了两个小时,太阳很猛,但阳光照得我很舒服。我拒绝遮阳伞。当天的剩余时间,我什么都没干,吐个不停,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我三天三夜没吃东酉,现在突然大吃,胃受不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对着厕所打饱嗝,吐得翻江倒海。但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现在,我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寻找阿伊达。当命运把她托付给我,让我照看她时,我却抛弃了她。先知和命运的使者是阿伊达,而不是邦雅曼。她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长期以来没有人能激起的冲动。她拥有绝对的优势和启蒙的本领,那种孩童的活力是无法抵挡的。当上帝想在人间展示完美的东西时,他便创造了小女孩。
阿伊达美丽而活泼,是天工造物。我做梦都想把她搂在怀里,吻她胖乎乎的脸,凝视她调皮的眼睛,笑她滑稽的动作。我这种成年人的弱点如果加上她的羸弱,便差不多会有常人的力量。第二天,我回到了巴黎,希望还来得及。我在她奶奶的一个邻居家里找到了阿伊达,并成功地说服了这个邻居,她同意假期间由我照看阿伊达。我和阿伊达在汝拉山区和上萨瓦省之间度过一个美妙的夏天。在那一个月当中,我们幸福地密谈,说悄悄话,分享美食。她总喜欢搂着我的脖子,躺在我身上,我的身体好像成了她的身体。我成了她的东西,她的领地。我试图调教这个我所喜爱的顽童,尽管我对她还相当陌生,但我已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她痛哭流涕,指责我囚禁了她奶奶。她推开我,不理我。假期结束后,我办理了正式的领养手续,理由是自己不能生育。虽然我是个独身女人,但我是个医生,而且,我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阿伊达的。凡此种种,都应该有助于我说服办事严格认真的行政官员。在这期间,阿伊达被寄养在慈善机构里,但她可以每周来我家住两天。有关方面正在对我进行道德调查。我回到了医院,重新写我的论文,去医院……
6个月后,12月的一天下午,正在隔壁房间玩耍的阿伊达突然叫我。当时,我已忘了那个故事,正处于漫长的精神恢复期中,阿伊达想让我听什么东西:8月份我在“晾草架”附近捡到的那盒小磁带。捡到磁带的那天早上,我马上就把它塞进了汽车音响里,但磁带卡住了。可能是磁带上的泥土堵住了槽口的小齿轮。阿伊达后来在车中的杂物柜里发现了这盒磁带,并一定要留下来。否则,我早就把它扔掉了。
阿伊达对音响世界情有独钟,兴致勃勃地把旧的晶体管收音机拆来拆去。她几小时几小时地听某个电台,锁定若于个陌生的长波频道,十多种乱七八糟的外语把她迷住了。她弄走了我的所有磁带,扯出带子,像绕毛线一样没完地绕。这盒带子,她不断地重听,想从“噼噼啪啪”的杂音当中寻出和谐的声音。她和一位电声学教授保持联系,并在后者的指导下对磁带进行了修复,清除杂音。经过几个星期的努力,她终于在60分钟的磁带上清出了5分钟的声音。当她把这盒小录音带插进放音机时,我有一种痛苦的直觉。这是一场含糊不清的谈话,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一个年轻,一个年纪大一点。年轻的声音细小,差点要哭了;年纪大的一副挖苦人的口吻,声音要生硬一些。她们的交谈不时被磁带的杂音所打断。以下就是她们所谈的一些话:
“……一个因自身软弱而干坏事的人,我一回去,就把一切都告诉新闻界,告诉出版商……一行行地证明他的抄袭……”
“……您会这样做吗?让我发笑……您不可能……”
“……您对我不了解……他不满足于服从你们的命令,而是满腔热情地合作……真让我感到恶心。”
“……可怜的家伙……我们完全说服了他……我想您还是喜欢他的……而他却忘了您……任您被囚禁……”
(此处的句子听不清。杂音和噪声使磁带声音难辨。过了好一会才听清她们的对话。)
“……失望的时候梦想报复……我毁掉了他剽窃的所有证据(哭泣声),一切证据……他不知道……您说得对……他的结局感动了我,这种背叛是本能的,不是由于卑鄙,而是由于害怕……(吸鼻子的声音)我对他的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您向我引述过一位希腊哲人的话:没人自愿当坏蛋……我疯狂地爱着他……重新跟他一起生活(重新抽泣)……我惟一的惩罚就是饶恕……”
我立即就听出是谁。我的脸一定苍白得厉害。我躺下来,免得失去知觉。阿伊达发现了我的慌乱。我借口说头疼,消化不良。我又把那盒磁带听了好几遍,然后,扔掉了它。我从来没有跟阿伊达提起我去过“晾草架”,也没有告诉她关于邦雅曼的故事。
后来,我去佩尔内·沃克吕斯医院工作,并在一家诊所设私人门诊。以前,面对精神失常的病人,我往往爱理不理。现在,这个毛病基本上改掉了。想当初,我并不想治好我的病人,而是想让他们就这么神经紧张下去,从中得到一种邪恶的欢乐。我希望他们需要我。有时,当他们向我诉说他们小小的不幸时,我甚至睡着了。每看一个病人,我就听几分钟莫扎特、巴赫或舒伯特的曲子:音乐仍然是治疗世界创伤的法宝。我并不比别人更坏。为了纪念母亲,阿伊达学起了阿拉拍语,我也跟着学。她比我聪明。她把我叫做她的小妈妈卢库。我回了好几次摩洛哥,我又见到了父亲。我远离男人有一段时间了:爱阿伊达就足够了。我感到了比肉体快感更甜蜜的一些快乐。
但我首先等待的是:一天,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走进我的办公室,用少女般的清脆的声音对我说:
“您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看起来有60岁了,是吗?其实我才25岁。我没有任何办法向您证明这一点。我只求您听听我的故事,在我讲完之前不要把我赶走。”
是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有个人会来到我的诊所,告诉我可怕的故事。
也许是埃莱娜。
我坚定不移地等着她,想明确告诉她,我相信她,并准备帮助她。
我也知道那几个盗美贼正躲在阴暗中窥视着,继续卑鄙地破坏和糟蹋美。
我常常去主宫医院的急症室,希望能有幸遇到邦雅曼。我留着他的面具、他的破帽和他褪色的草图。我敢肯定他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被捕捉的美
安德烈·布兰古
帕斯卡尔的小说属离奇故事一类,总那么“迷人”。爱伦·坡曾教过我们如何读这类故事,他用文字和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来吸引我们,使我们在幕后才能明白故事的真正意义。这就是陷阱本身。
我猜想作者已经设计了许多各式各种的陷阱。让我们首先根据他向我们推荐的规则,一个杰出的“盗贼”的规则来玩这个游戏吧。我们现在是在一辆汽车上,一对夫妻被困在雪中。埃莱娜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