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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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外形扎眼,但老人家笑得却非常滑稽和善,甚至还有一丝纯真的味道。他故意发出响亮的咋舌声,揶揄我的粗心,被那笑容感染,我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一把扇子嘛!”
“别担心,我帮你捞起来!”这位老人果然是行动派,举步就向地窖走。哪有让老人家做这种事情的道理!我连忙阻拦,老爷爷却满不在乎的大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这里我最熟了!”说着便轻轻松松的闪过我走下台阶,毫不介意的趟进那浑水里。积水并不深,只漫过他腿肚。我也想过去帮忙,老人却抬手阻止,接着便低头搜捞开了。不一会儿他就有了收获,直起身不由分说将一个惨白的东西递到我面前。这不明物猛一看就像根白骨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我觉得恶心正要躲,它却哗的一声展开了——原来这是柄又白又硬的折扇,上面还雕着蔓草那样繁复琐碎的镂空花纹。
“是这把扇子吗?”听见对方这样问,我摇了摇头。
“你再看看?”伴着老人的话音,扇子的腥气一阵阵飘过来,我屏息都来不及,连忙继续摇头。老人轻笑一声将折扇扔回水里,嘟哝了一句“真不识货”,又俯身寻找起来。
大热天劳动老人家踩在脏水里不说,还嫌好嫌坏的,这下我更过意不去了,连忙从网兜里掏出一瓶冰红茶:“一把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上来喝口水吧!”乐得做好人,反正这瓶是冰鳍的份儿!
没想到这时老人又从水里捞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茶褐色的折扇,似乎是用薄竹片排制而成,还描了浅色的山水花样。我就不明白了,这积水下难道开了扇子铺不成?
“谢谢您……可这个也不是我的。”虽然老人兴致勃勃地把扇子递过来,我还是不得不说出这煞风景的话,“我掉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棕蒲扇……”
“咳!”老人一听大大咧咧的叹了口气走上岸来,接过饮料瓶顺手就把竹扇子塞给我,“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什么扇子不一样扇风!再说女孩子拿棕蒲扇多难看啊!”
被他这一说我顿时脸红起来,连忙从网兜里掏出手绢来替那位老人家擦脚。老爷爷抢过手绢胡乱揩了揩汗,顺手就塞进口袋里;接着便拎着饮料瓶,哼起跑调的“东风破”,晃晃悠悠的走开了。虽然他给的竹骨扇子沉甸甸的,还没有棕蒲扇一半称手,可我还得承这个情,朝他的背影连连道谢:“您是林家的亲戚吗?我一会儿专门谢您!”
说话间老人已转过高高的荒草,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我只是这家楼上的邻居。”
说来也怪,经过这番波折,回到小路上的我没走一会儿便站在了主屋前。这楼房充分显示了难以言喻的怪异旨趣,一层是普通的砖雕大门,二层却不仅有神殿那样的雕花柱头,还有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圆顶落地窗,直对着窗户的铁质栏杆阳台本来似乎种满花草,但那些没人照料的娇嫩植物早已枯死,杂草像绿色的泉流那样从栏杆的缝隙里飞溅下来,一直垂落到大门上方。
此刻主屋前乱作一锅粥,隐隐的远雷和零星斜扫下来的水滴预示着暴雨的来临,大门口的吹鼓手们怕乐器和各种各样的幡帐受潮,正忙着把场子搬进屋里。从敞开的门扉看去,屋内的结构相当奇怪——除了大门左手的阴影里竖着一架楼梯之外,就是天井、堂屋和两边垫高的厢房,根本就是一般老宅的结构嘛。
此刻宅子里到处都是忙人,见大门没有插脚的地方,我便沿着墙角绕向边门,刚转角就吓了一跳——我说这家前院里怎么“干净”得不像话呢,原来那些“家伙们”都聚在这里啊!我不留神差点撞上一个生着细伶伶手脚的大肚皮,为了让他,又差点和一位衣饰艳丽的大美人碰上,她相当不屑的瞥了家常衣着的我一眼,袅袅婷婷的一个侧身,露出薄片般“不盈一握”的腰肢。我大体了解了——那个细脚大肚皮八成是个茶壶,而薄饼美人应该就是幅古画吧!满一百年的东西都会有灵魂,更别说别宝回子的家了!
那些物怪里三层外三层的聚在边门旁的檐廊下,那儿整齐打开一排雕花长窗,窗底设着套石桌凳,一株高大合欢树横斜过来,繁密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琉璃般半透明的枝叶间散落着茸茸的绯红花朵,仿佛异国小鸟从绮丽的翅翼间剔落下羽毛,不时有落花悄无声息的飘洒在青石桌面上。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桌边背向坐着,埋在一堆精魅中间的那个可怜虫就是冰鳍,而他对面的竟是砂想寺长大的犷悍少年——醍醐!
感觉有人接近,醍醐警惕的抬起头,发现是我便露出白亮的犬齿微笑起来,示意不要出声。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原来这两位正就着石桌上雕刻的棋枰手谈呢,看来围棋子也大有年岁,生出了奇怪的东西,乍一瞧就像满桌子黑白蠕虫在盘曲蠢动,别提多恶心了!
若不是一身薄墨色的打扮,我根本就看不出冰鳍是来法事上帮忙的!他拈着白子举棋不定,大大小小的古董精怪都兴兴头头聚在他身边,直爬到肩上。因为这些家伙离开本体,我没法听见它们说话,可看那指手画脚的样子就知道观棋不语什么的根本行不通。冰鳍可惨了,同样是遗传了祖父的能力,他虽然看得不如我清楚,但耳朵却比我灵多了,连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都能听见,此刻他一定给吵得根本无心思考!
醍醐则满脸稳操胜券的表情,果然凶悍的人连妖怪都要让三分。那些家伙们都远远的躲开,就看见他光着上身,把白扶桑纹的红衬衫胡乱塞在牛仔短裤的腰间,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单脚靸着木屐踩在凳子上,手里还哗啦哗啦地盘着盒中的棋子,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去路边酣战象棋还差不多!
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醍醐故意慢条斯理的说怪话呕冰鳍:“光背定式是没用的!定式有限,棋道无限啊!”一听这话满盘的围棋精来了劲儿,加倍欢快地扭动起来。冰鳍顿时恼羞成怒,顺手就推乱了棋局,几粒棋子应声滚入破篱笆下的草丛,附在上面的物怪也吓得一溜烟躲开了。这没棋品的家伙还想发作,雕窗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叫:“我的契丹陶子啊!”
冰鳍条件反射的转过头,还没来得及为看见我而惊讶,视线就已定格在更远的地方,醍醐也跟着正色站起身来。我回过头去,像一阵清风荡涤而过似的,那些乌烟瘴气的物怪们倏地烟消云散,棋物怪们也规规矩矩的缩回黑白子里去了。洒满合欢斑驳浓荫的边门台阶上,急匆匆地走来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风带起他薄罗黑衣和白麻腰带的下摆。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我们,翻开缠在篱笆上的野牵牛藤蔓,急切地寻找起来。
看这中年人的心疼劲儿就知道那“契丹桃子”肯定价值不菲,我连忙把扇子伞兜丢在桌上,拖着冰鳍一起跑进乱草中。醍醐却抱着手臂作壁上观,我知道这家伙的心思——自然有“人”愿意帮我们嘛!那些住在草窠里、树根边的木灵们虽然平时喜欢绊人跌跤,但这时候却会凑热闹帮忙,模仿人的样子指着失物的方位叽咕着“这里这里”。再加上刚刚逃开的几个棋物怪没来得及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现在才曳着道道黑烟白烟,战战兢兢的躲回本体,所以目标再明显不过了。
不一会儿散落的棋子便捡齐了,那男人还不除疑地数了又数,确定宝贝安然无缺,他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似乎想不透这“不可能的任务”竟能这么快完成,他疑惑的打量着我们,却在视线交会的那一刻马上垂下眼睑,那看起来相当神经质的纤细五官摇曳着不安。似乎想掩饰这种情绪,这男人正要开口,却被醍醐截住话头:“我从客厅里拿了棋子打发时间……”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能寂师傅知道你的言行不知道会怎么想!”这男人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可努力压抑的恼怒却从紧锁的眉间流露出来。冰鳍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即使大发雷霆也情有可原,可这中年男人明明满腔怒火却扮出宽宏大量的嘴脸,反倒抬出人家长辈来挤兑人,未免也太不直率了!更何况他还自顾自的讲个不住:“继续在这里耗也没用,砂想寺的价码太低,那尊车渠西方三圣是说什么也不能给的!”
醍醐满不在乎的拖长声音:“那么斤斤计较干嘛!就算捐给寺里也是功德一件嘛,再考虑一下吧,壶月先生!”说着他抄起我丢在石桌上的扇子,啪啦啪啦的扇起来。
说别人是壶月我还不信呢!这男人果然是别宝回子,一看到醍醐手里的东西眼光就直了;他刚刚还搭高架子,现在却低声下气的凑过去,急切地端详起扇面:“这皮雕……错不了,就是龙城外雕庄的留青竹刻!而且还是山水件儿!让我看看落款……”
醍醐哗的一声收起扇子指着我:“这可不是我的,是火翼的东西!”
“不……不是我的!是你们林家的邻居捞给我的……”我连忙摇着手脱口而出。
“我家邻居……捞的?”壶月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难不成他误会了什么,以为这竹扇也是我擅自拿的吗?不过那地窖在林家前院,也许是他家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也说不定……
我顿时慌了,抢过扇子塞到他手里:“就是……就是你家楼上邻居捞给我的!”
然而此刻,原本那么热衷的壶月竟看都没看那把扇子,他直勾勾的盯着我:“你说什么?楼上的邻居?”
我被他瞪得心里毛毛的:“是那位老爷爷自己说的……”
“楼上的……老爷爷?”壶月眼角的肌肉霎时间痉挛里来,他的嘴角抽动着,失神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一声断喝,“什么楼上的老爷爷!你胡说!”
这瞬间爆发的情绪吓得我连退几步,冰鳍可不乐意了,他蹙起纤细的眉尖:“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在你家也总听见头顶上有老年人拖着脚走来走去的声音嘛!”这证实让壶月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就像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一样,血色从那意志薄弱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去,他的嘴唇不住嚅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弄错了!”这一刻,一旁的醍醐突然开口了,“这房子根本没有二楼!”
“没有二楼?”冰鳍怎样也不相信,我则退到离房子远一点的地方抬起头,这才明白之前在大门口看见的不伦不类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原来什么欧式小楼根本就是假象,不知道是建筑者的恶趣味还是当时的工匠根本不会造洋房,所谓的二层小楼只是一堵墙,说白了就是观赏用的门楼,阳台只能作装饰性的空中花坛,彩玻璃落地窗完全是通向屋顶的摆设!这欧式门面后头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香川旧民居!不过既然如此,大门左边的楼梯又是干什么用的呢?如果只是为了方便园丁上下阳台整理花草,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我明明听见楼上有声音……”冰鳍忍不住嘟囔着,我也跟着点头:“还有楼梯呢!”
“这我倒没注意……”冰鳍沉吟着,“不过进大门时也听见吱吱嘎嘎响,很像是爬旧楼梯的声音。”
“什么嘛!小孩子神神道道的,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一刻,壶月发出了一串干涩的冷笑,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轻松。虽然不明白我们的话究竟哪里触犯了他,但可以确定——虽然闪烁的眼神还残留着一丝张惶,但片刻时间已足够壶月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