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一百二十天-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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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张充满夜宵甜品味的床上睡觉。
冬至后第二天,我被迫卖掉最后一个也是最心爱的LV包,终于补足了拖欠的房租。
我给他打了电话,但没接。我又发了条短信:喂,只赔我一双鞋子,还不够。
等到午夜,仍无回音,发出第二条短信:我的脚疼得厉害。
这两年遇到过不少骗子,却从没像这样伤心过。从前,我无所谓地诅咒对方祖宗十八代生儿子没屁眼死一户口本之类的。头一回,眼前总晃着那张脸,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虽然,我有他的手机与车牌号,但如果他对我无心,即便查清楚又有什么意义?我像只失败了的孔雀,收起尾巴躲进笼子。
平安夜。
去年这时光,我与某位长相英俊的富二代共度,虽然我不过是他十几个女友中的一个。
终于,抵挡不住女朋友的微信邀请,我穿上最后一件值钱的大衣,依然挂着水晶天鹅的链坠,前往参加单身圣诞派对。出门选鞋子,犹豫许久,还是穿了冬至那夜在久光百货买的中跟鞋。
在许多丝袜包裹的大腿、高跟鞋与皮靴之间,我落寞地坐在角落,端过侍者送来的鸡尾酒。贵公子们被年轻女孩团团围住,而我像个过时的怨妇,独自在冷宫台阶上,闲坐说玄宗。
有个喝多了的少女,看起来很小,让人怀疑是否高中毕业,晃悠着坐到我身边。当我要起身离开,她却抓住我的手说:你看我这个镯子好看吗?
她戴着卡地亚铂金手镯,年轻的脸蛋越发光彩照人,简直有韩星的感觉。女孩说在香港买的,十二万港币。
虽然,一看就明白她是靠什么换来手镯的,我却羞愧地缩回手腕,掩饰自己从淘宝买来的便宜货。
接近子夜,才有两三个男人来邀请我喝酒,我委婉地拒绝了。
派对进行到高潮,大家交替用英文和中文唱起《友谊天长地久》之时,我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手机显示为奔驰男——我激动地穿过整条长廊,避免被他听到狂欢的音乐与尖叫声,半路几乎跌倒。
喂……我故意把这个喂拉得很长,想率先听到他的声音。
Merry Christmas!
Thank you!
你一个人?
是。
在哪儿?现在。
我报出这里的地址。
等我,bye!
他惜字如金地挂断电话,而我穿回大衣奔出大楼,来到圣诞夜的街头。刺骨寒风吹动发梢,丝毫没感觉冷,反而浑身冒汗。几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我却微笑着摇头。脸颊又红又热,刚才的酒精与音乐,让我有种体内深处的快感。
零点过后,奔驰S600停在我面前,车窗放下露出驾驶座里的脸。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种特别的眼神,让我想起早已死去的小白。
掏出一枚薄荷糖塞进嘴里,我拉开副驾驶车门,坐在这个男人身边,故作端庄地道谢。
没等我说去哪儿,他已踩下油门,飞驰上圣诞夜的高架路。
他说这两天很忙,我说男人忙不是坏事。他关心我的脚还好吗,我回答:如果少走路,多坐车,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他懂了,自顾自地开车,驶过跨江的大桥,远方是高耸入云的金融区,某栋大厦外墙大屏幕打着圣诞老人的图像。
再也不敢出声,默默看着绚烂的江景,在车窗内喷上一团团热气。偶尔转头看他的侧脸,仿佛被雕刻过的美好的男人线条。
他问我鞋子还合脚吗。
真有先见之明,我穿着这双他给我买的鞋子来参加圣诞派对。
更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崔善。
他又问我妈叫我什么小名。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心里怕得要命,但我如实回答:小善。他说他喜欢这个名字!窗外的灯光扫过,他的眼里有异样的光。
他叫林子粹。
树林的林,房子的子,精粹的粹?
林子粹突然加速,仪表盘超过150,让人的肾上腺素分泌,他问了我个问题——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怎会有如此变态的问题?我注意他的嘴唇,越是飙快车,就越发镇定。我想了半天,选择了羊。
逃难的时候,还可以吃烤羊肉串嘛。
他说这四种动物,每一种都代表人内心最在乎的东西,但没说羊代表什么。
半小时后,兜风结束,奔驰车停在我家小区外,街边深夜食堂的日餐还在经营。
他想要送我上去,但我拒绝了,理由是我家很小、很破,不好意思。这是我面对男人第一次说真话,从前我都会吹牛说自己住在某个高级公寓。
自始至终,他都像个真正的绅士,连我的手指尖都没触摸。当我转身离去,听到他说——小善,感谢今晚的陪伴。
忽然,这句感谢让我的眼眶酸涩,就在泪水滑进嘴唇前,我回头冲到他跟前,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用嘴堵住他干裂的唇。
他的嘴角留下口红印子,以及我的泪水。
当我回到屋里,趴在布满霜气的冰冷窗户上,看到楼下惨白灯光下的他,站在奔驰车边抽烟,目光伤感得像只流浪猫,我已知道自己即将告别这个房间。
第十五章 我没杀人
第一百零五天。
记忆,像坏掉的自来水龙头,源源不断送出水流,冲刷眼睛背后那根疼痛的神经。
想起冬至夜的静安寺,难得一夜清静。橱窗里奢侈品依然刺眼,街边行道树上挂着彩灯,并非为迎接亡灵,而是几天后的圣诞。街边穿梭的车流,挟带呼啸的风,吹乱她落寞的头发。
三年前,崔善辞去在广告公司的第一份工作,艳照却被前男友散布在同事圈。她换了许多职业,不是难以胜任,就是嫌工资低养不活自己,或不堪忍受上司的性骚扰。她也应聘过垄断国企与事业单位,却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她开了家淘宝店,每夜耗在阿里旺旺,收入勉强只够付房租。偶尔被女朋友拖去夜场,在酒吧与外国男人聊天,原来她们都喜欢钓老外。可她的英语稀烂,又受不了他们身上浓烈的味道。何况她的目光毒辣,只需瞄上两眼,就能看出他们大半是穷光蛋。有人给她介绍过男朋友,四十多岁过早谢顶的家伙,还有妻子女儿,却一眼相中了她。
崔善拒绝了他。
不过,她收下了男人的礼物,一个LADY DIOR的包包。
那是她拥有的第一件真正的奢侈品。从此以后,她不停地跟各种男人见面,在高级餐厅吃饭,去香格里拉饭店的酒吧,偶尔也去海滩度假村与乡村高尔夫,每次都能收到礼物,最值钱的是块百达翡丽女表。她会拒绝大多数男人的上床请求,偶尔有看起来不错的,便遂愿共度春宵。
衣柜与鞋柜渐渐塞满,每隔两三个月清理一次,名牌包与手表挂在淘宝上拍卖,或送去二手店,足够当月的房租与生活费,还能频繁更换iPhone。崔善不再羡慕外企的白领丽人,当她们下班后卸去疲倦坐在酒吧里,露出过早衰老的鱼尾纹。她学会了抽ESSE薄荷烟,喝烈性酒却不醉,用冷酷眼光打量酒吧客人,准确分辨出深藏不露的有钱人,寻开心的穷光蛋小职员,找生意的高级野鸡,还有自己这样的女人——该用哪个名词来形容呢?大学里参加话剧社团,排的第一出戏就是曹禺的《日出》,她演陈白露。
妈妈死后,她从律师手里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从此,她拒绝了约会邀请,即便周围挤满举着酒杯的男女,男人在唇边说着情话,她仍然感到孤独,仿佛周围都是幻觉,从没存在过,一场春梦惊醒前的派对罢了。才过半年,几十万赔偿金就被花光。虽然,其中一半买了块墓地,据说风水好得不得了,却在魔都郊外,而非老家的流花河,崔善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了。
她很快坐吃山空,几乎卖光柜子里的包包,百达翡丽也换钱交了房租,直到所有信用卡透支欠费被银行停了……
此刻,回到崔善的空中花园,只要捡到纸张飘进来,她还是会悄悄写上“救命!我在楼顶!巴比伦塔!”等夜里起风把这些SOS信号带走。甚至抓过一只鸽子下来,在它脚腕绑上小纸条,摸着温暖的羽毛,它的心脏在胸骨里怦怦乱跳,害怕会不会被闷死。而她终究把它送上天,看着翅膀划破天际线,默默为它加油,期待鸽子主人来救她——你会得到惊喜的。
看过一部叫《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吗?DVD外壳是个男人敞开衣服,平伸双手站在针点般密集的夜雨中……如果,给她一把小小的工具,无论铲子、凿子还是钻子。
可崔善只有一把指甲钳,X送的礼物,不时用来修剪指甲,唯独留下左手小拇指,稍稍磨平锋利边缘,或许逃跑时会有用。
录音后的iPhone通过航模还回去三天后,崔善再次收到这台没有SIM卡的手机。
有条短短的视频——显然在深夜拍摄,先是头顶的月光,再是几堵黑暗的墙,幽幽的石榴树影,最后是裹在白鹅绒被子里熟睡的自己。
镜头几乎紧贴着崔善,跟她一样躺在地上,情人般脸对着脸——不可能是小直升机拍的,显然有人半夜来到空中花园……
昨晚,X就睡在身边?
她看过某部西班牙电影,有个变态的物业管理员,每晚潜入美女房间,无声地睡在她身边,对方不知不觉直到怀孕生子。
崔善第一次见到自己熟睡的视频,眼皮底下不停转动,居然还有一句梦话:“我没杀人!”
紧接着,视频突然中断,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恐惧地解开睡袍,检查身上每寸肌肤——昨晚有没有被侵犯过,甚至被人迷奸?想起早上醒来有些头晕恶心,是不是吸入了迷药,因此才没有丝毫察觉?
糟糕!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头一回,那个变态——X,恐怕下来过无数次。从她刚被关进这座空中监狱开始,每个夜晚都有人睡在身边。
iPhone里还有一条录音——
小善,我收到你的许多求救纸条,但这很可能给你带来致命的危险。外面的世界很可怕,所以,你才会躲在这个安全岛上——现在,必须如实告诉我,你和林子粹后来发生的秘密,等你。
必须遵从这个指令,否则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那个叫X的男人,无孔不入地掌握她的一切,操纵她的生死甚至内心。
太阳像X的手指触摸到额头,崔善对着录音笔讲述——
我错了,保证再也不会写纸条求救。
请原谅我——天天坐着看云,一会儿像棉花糖,又像老家的小狗,最后是心疼的小白……太无聊了,只能找些刺激的事来做,我不是真的想逃出去。
能不能送给我一本书?打发寂寞,随便什么都行,哪怕郭敬明的,谢谢!
去年冬至夜,我认识了一个叫林子粹的男人。
我喜欢他的眼睛、鼻子、手指,还有衣领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喜欢他突然聊起古典音乐,把蓝牙挂上我的耳朵,响起《天鹅湖》最后的旋律。
圣诞节后不久,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过完年,他为我租了套高级公寓,市中心的老房子,月租金八千,带有小院,墙外有茂盛的夹竹桃,像童年住过的老宅,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家——而不仅是房子。
我告诉所有朋友,将要远赴云南与西藏,准备开家私人客栈。我独自飞去大理,又去了丽江几天,在朋友圈发些照片,就坐长途汽车辗转回来。我更换了手机号,退出微信朋友圈和微博,QQ号也注销了,在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林子粹一个联系人。
我一度渴望彻底失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