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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云上宫记-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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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头如被羽毛轻拂,不禁展颜笑道:“哦?臣妾还没有老到不能看?”

    “你怎么会老?”他失笑:“八年了,你比当初只是更明艳些,丝毫见不着岁月啊。便是再八年,十八年,你也是永远都不会变成老太婆的。”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敢与他亲近,只能垂首微笑,翻过手去,指尖于他手心轻挠。

    明艳吗?原来我为人妇为人母,夙昔辗转,不复青春的路途,在他眼里却只是女儿家褪去青涩转为明朗妖冶的过程,宛如一枝迎春带来花繁香绕的锦绣……

    他的手用上几分力道,将我手包于自己掌心。我脸庞涨红,心中却喜悦平和,唇角逸上笑意。

    “对了,阿鸢,今日会有人祭。”他突然开口:“你可别害怕,没事的。”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震惊地望着他,他却点点头,重复:“人祭……以活人作为衅礼,献于上天与诸神。”

    我自然知道这祭祀不会伤我分毫,但仍是禁不住身子一抖。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郜林人中,以人为“礼物”献给诸神明是最有诚意和效果的了,可在今日,需要杀死活人来祭奠的典礼已然少得几乎看不到。就连羽瞻出征时阅兵的典礼也并未以人为衅。

    想不到他重视这祭台如此,古老而残忍的人祭,我今日就要看到了吗?我尽力平静心情,转头笑问:“祭品是个奴隶吗?”

    他眨眨眼,似是在思索,片刻方答:“是犯了大错的贵人。说他是奴隶,也无不可。”

    我“哦”一声——要杀的是贵人还是奴隶原无区别,无非是一腔热血罢了,以有过失的贵人为祭品,更能突显大汗的诚意吧?

    可就在这时,他又轻声笑道:“是大延的贵人,得了大延皇帝许可才能杀的。”

    我心中“咯噔”重响,脸色不由大变:“是谁?”

一情而离心

冬天的阳光,是怎么都灿烂不了的……

    银白色皮毛帽沿下,他眉峰蹙起,目光朗朗,鼻梁高高挺起,唇微启,欲言不言。

    “是谁?”我的声音轻了数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的唇合上,似是不打算再言。

    “慕容朝?”

    他真的不说话了,唯有嘴角微微上挑,一个残缺的笑容。

    我转回头,茨儿不在我身边。

    难道真的是慕容朝?如果他去向冬珉揭发我的“企图”,冬珉为了不得罪羽瞻把他送回来,那当真是只有死路一条的。

    羽瞻虽下手狠,却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要杀他,许茨儿去见他最后一面想也是可以的吧。

    我轻轻咬住唇瓣。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已经不可反悔了……如果我不冲动,不告诉茨儿那些事,定不至于害他死于非命。他是教我刀马骑射的师长,也曾救过我性命,可终究算是间接死在我手上。

    正出神间,身后脚步轻响,见是茨儿回来了。

    可她神色全无异样……当年她得闻卢将军死讯亦是如此,不惊不悲,只有时间证明她的创痛来得比谁都深。

    我怜她,也许祭礼结束之后我就会向羽瞻乞求,还给她自由。她已经没有一切了。

    可是,她对我怜悯的目光却是不屑一顾吧,她脸上犹含笑影,眼光柔润,望着远方,心神全不在我身上,不在任何人身上。她有那么勇敢吗,有那么看得开吗?她知道自己竭力筹划的盛大典礼竟要处死她一生良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羽瞻的感觉许是比我更敏锐。他不着痕迹地捏捏我的手,似是唤我回神。

    “快要开始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近似恐吓的威慑力:“好好看着……别乱猜了,那人还在大延使臣的囚车里押着。”

    大延使臣?难道冬珉还派了使臣来,那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的灵位,已经送来了。”

    遥远的地方,有号角声低沉传来。大地似乎也随之颤出细微却连绵的呼唤。接着,在我进入观礼台时便聚拢于稍远处的马队和驼队进场了。

    这是仪式性的巡游。黑色衣甲的军士们皆跨青骍马,成九列九排进入场中。八十一匹马毛色皆同,这也罢了,奇的是军士们控马的技艺,竟使所有的马动作皆整齐划一。最前面引路的是骑乘着玉点红马的将军,他手上高举着白色纛旗,滚金边饰带在冬日的风中猎猎旋飞,将本来柔弱的阳光放大点亮,竟炽热得要灼人眼。

    “这仪仗,还算说得过去吧?或许不至于让您见笑。”羽瞻的声音乍然朗朗响起,我一惊,扭过头才发现他不是向我开言。

    坐在他右首稍远地方的,赫然是一名穿着大延服色的贵官。想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大延使臣了吧?可我却并不认识此人,想是我出嫁后父皇或者冬珉新提拔的。

    此人满脸胡须,看起来该是个武官,但眼中光芒流转颇有精明之色,大约不会是个莽夫吧。见我投去目光,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方拱手向我和坐在我下首的至琰施了礼:“参见二位殿下。”

    “您先回答大汗的问题吧。”我不喜他皱眉,仿佛他觉得我一个女人出现在这种场合是郜林汗国瞧不起他似的,是以也并无热络之意,冷冰冰地顶了回去。

    “大汗的仪仗军容自是威风。”那人转向羽瞻,一脸恭顺,声音却听得出他乃是无心的应酬。

    “哦?”羽瞻似笑非笑:“这可算不了什么……您来自富庶的国家,自然是瞧不上这么简单的仪礼的。”

    那使臣方现出了知他不悦的神色,我却怎么都觉得那诚惶诚恐是装出来的:“下臣绝无此意,大汗此言令下臣万分惶恐。”

    果然,羽瞻一声冷笑,那八十一骑便立刻策马冲出场外。随之拥入的是真正的战士!

    他们进入场内后不像之前的礼队般巡逻,而直接在观礼台的正前方列起阵来。

    我不知他此举何意,难道是要给使臣一个下马威吗?那是何必,大延已经全无颜面了,非要更加羞辱才能显他威仪?我已有几分怒意了,几乎想站起来叱那些军士离场。

    可我不能那么做,因大延的使臣也在这一刻冷哼了一声。

    羽瞻不动声色,只看着那些士兵渐渐列成弯月阵,雪亮的刀枪旗矛,在阳光下游移出蛇一般冰冷可怖的影子,战马不发出半分嘶鸣,只不时甩动头颅。

    那大延的使者,已经悄然换了脸色。

    他的脸上正慢慢爬上惊怒和怀疑,但更多的,是堕了身份国威的——恐惧。

    不能怪他,连君王亦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战栗谈和,凭什么能指望一个只有一百多名卫兵的使臣能在这几千勇士鹰隼般峻厉的注视下镇定自若不畏不惧?我原以为他是硬骨头的汉子,却未曾想过,冬珉派他来就是为了讨好郜林汗国的,若能不堕国家声威自然好,若不能,只要让郜林人高兴,暂不南侵也足矣!

    这就是我的故国,这就是我的兄长,这就是我的出身!我丢不下,却背不起……

    “何必惧怕呢?”羽瞻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只一挥,那数千精骑便尽数后退十余丈。阵形丝毫不乱,一样没有马嘶没有人声,马蹄声响得突兀,却让人心中静得可怖。

    “并未惧怕。”那使臣倔强道。

    他凤眼微敛,随即笑道:“郜林汗国僻处北野,物产人力皆弱于大延,若论好看,自是比不上大延的仪式了……朕手下不养只会表演的军队,无奈,只好请您看看这些真正的武夫的玩意儿了。”

    他这话虽是句句自谦,却也字字相逼。词间皆是讽刺大延军队是养来表演用的,战阵之上全无用处。

    那使臣想是怒极,反而笑出声来:“大延军队长于借助威力无比的器械以胜人力,至于一兵一卒之角力,自是不敢与大汗的军队相比。”

    羽瞻亦笑,再不置一词。他的容让如一把出鞘之后已饮了血的剑重新隐去锋刃,那不是畏惧拼杀,却是为了准备下一次偷袭……

    便在他静默的瞬间,聚集于场中的勇士们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嘶哑的声音时而低回时而高亢,是如同神鹰盘旋于空中,伺机扑击的刚猛绝厉……

    那方才回过神的使臣,突然变色,羽瞻也立刻站起。

    怎么了?我猛然挺直脊背,每一寸皮肤都绷到极紧。

    可是,那吼声便瞬间停住了。武士们在马背上行了礼,呼喝着驰出场外。羽瞻勾起笑意,轻声道:“得向您赔罪了,这些人啊,连朕也约束不了他们……”

    是人都能看出来,这无礼的呼喝只是为了向出言不逊的使臣示威,羽瞻对这些士兵来说就是天神,他们绝不会违拗他的意思,是以他一起身他们便立刻住了呼喊退出场外。

    这是明目张胆的示威……

    “是吗?”使臣欲作色,却在最后关头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强压了怒火:“这样……那么祭典可以开始了吗?”

    “自然可以。”羽瞻笑吟吟地击掌,几名士兵推着一个绑在木柱上的男子进了场。

    那时我只注意茨儿的面色,却见她眉宇一挑,只有惊诧而并无半分哀恸。

    这是为何?我扭回头,见那男子虽身形极熟,却不是慕容朝。

    坐在我下首的是至琰,他反应却快过我,那抑制不住的惊诧和狂喜从他眼中闪现,如电光瞬间照亮他脸庞:“阿姐!是安向礼那个狗贼!”

    安向礼?

    我面色大变,看向羽瞻,他阖了目,脸上尽是不经心的笑意。

    为什么是安向礼?他已经被贬去了鹭州,是谁又把他带来了这里?还是饶不过他的命吗?

    至琰的兴奋有增无减:“阿姐,这狗贼也有今天!”

    我定了定神:“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要不是他鼓动,我一定能当皇帝!”童音清亮无忌。我心头一紧,万幸我与他说的是郜林话,万望那大延使臣听不懂……

    “若真的是他鼓动你兄长纂夺了你父亲的帝位,你会犹豫要不要杀他吗?”羽瞻却句句听在耳中,微蹙了眉。

    他在吃醋吗?我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为他那神情里清晰可见的一点怒意。

    “不会。”我强笑道,又补充:“便是您现在要杀他,臣妾也不会拦阻。”

    ——昔日恩也好仇也好,我都可以置之脑后再不计较不思忆,但今日绝无必要为了他让羽瞻不快。

    “这就是青梅竹马?好个凉薄的美人。”他脸上现了笑影,“凉薄”虽不是褒义,此刻却让他安心,他言语缓缓:“可是,有另一个女人,却是愿意为了他拼上性命的。”

    “额勒雅?”这是我脱口而出的名字。

    “终于猜对了。”他眨眨眼,竟有几分少年狡黠:“阿鸢,你猜,她能不能救他?”

    “我猜不能。”

    我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赌赛,那个即将死去的人,与我无关,无关,无关!他只是祭品,只是献给上苍的礼物,可是为什么我笑得那么僵硬?

    “不能?”他几乎是开怀:“那么相信朕?”

    “一个女人不信自己的夫君还能信谁呢?”我说这话原是为了取悦于他,声音却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怆然。

    “但愿你真这么想。阿鸢,若是朕与他一同遇险,你更担心谁?”

    “你。”我讶于他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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