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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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那么难听。”他俊美的面庞罩上了薄薄一层冰霜:“我知道你心存故国,但是你已经是郜林汗国的可敦了,这一点你要知道!更何况,如果我不帮助你,至琰绝对当不了延主!”
我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怔怔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如此也放缓了口气:“阿鸢,你不该因为我宠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要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不管你怎么思念大延,你都是被抛弃的公主。”
“我没有被抛弃!”我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道,把孩子丢回了摇篮中,他爆发出一阵哭声,却因无人料理他,终于讪讪止住了哭声。
“你可以不想承认。”羽瞻轻轻垂下眼眸,唇角微挑:“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大延不需要你。”
“那是因为冬珉当了皇帝……”
“至琰当皇帝的话,你也足够碍眼的。”他抬起头。
虽然他是坐着的,而我站着,但对上他那镇定自若的眼神,却让我觉得他是在俯视我。
他慵懒地靠在几案边,瞥我一眼随即低头,长长的指头掂起一页书,缓缓翻过,睫毛颤也不颤一下。
我错愕而怨愤,听得见自己的牙齿格格咬紧的可怕声音。
“皇帝从来不要人替他操心。”他该是知道我的心情,随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凿在我心头:“不管是谁,挡着他的路的,碍着他掌权的,都是敌人。你看到了,兔死狗烹,安向礼已经被你哥哥处理掉了,难道安向礼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么?如果你因为你父皇的遗诏,以为自己当真能够辅佐至琰当皇帝的话,他迟早也会有一天烦你恨你。”
“所以你说大延不需要我?”我问出这话,心下已然认可他所说皆是实情,只是,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是我的故国,那里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大延不需要你,皇家不需要你。除非有一天你哥哥弟弟都死了,他们谁都没有留下后裔,也许那时你该出现一下……除此之外,大延和白戎一样,都是你的‘异国’,难道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意识到?!”
他冷静得可怕。声音没有波动,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我和他都知道的事实,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笑容。
我缓缓点着头,心中却一片茫然。
我从没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大延皇朝的公主了——或者说,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永远不能再以“自己人”的身份回到延宫里去。
从那新婚之夜里,殷婕妤的宫女犹豫着叫我“公主娘娘”的时刻起,我就踏上了一条再也没有折返的道路。从此公主只是称号,“娘娘”才是实质。
异国君王的妻子。
两国交好时,他们不吝于叫我一声公主殿下,可两国交战时呢?那支射向我胸膛,却被慕容朝击落的箭,此时方才带着可怕的呼啸,穿过我的胸膛。
我和大延皇室最后一丝脆弱的情感纽带,断了。
从此,只有角逐,只有利用。
“天家无情。”是羽瞻的声音,我熟悉的声音,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宣判。
我带着混沌的笑容,强走两步,扶着那矮几渐渐瘫坐下来。只觉得胸腔酸胀,却憋着哭不出来,想喊,却无力张嘴。
“我……明白了。”我低声说:“可是,我终究是临蓟王,而且我手上还有兵符……”
“这不好么?大延不需要你,不代表你不需要大延江山。殿下不需要他们的喜欢,只需要他们的臣服。”他的声音有深深的诱惑。
“为什么突然叫我殿下……?”
他不回答,只轻轻抱住我,口唇凑到我耳边,方低声道:“云上长公主殿下。”
我顿悟他的意思,黯然一笑,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真可怕……既要把他们当敌人,还要把他们当臣民。”
“现在他们是别人的臣民。等有一天他们匍匐于你脚下高呼万岁,就可以不把他们当敌人了。”
我看不到,但知道他一定在微笑,为我这痛不欲生的羽化,为我终于从金玉宫阙里小公主的幻梦中仓促而伤怀的惊醒。
不弃的誓言
猝然醒来的时候,恰是夜半。
我听着羽瞻平和沉稳的呼吸,突然陷进了无尽的恐惧之中,那恐惧的来源是我方才做完的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云上宫的大院子里。那些烟青色高高翘起的檐角上,云逶迤淌过;每一条廊顶上,木梁上,都以青色、蓝色和红色的颜料与金粉涂饰出鲜亮的画儿,松与鹤,花与蝶,凤凰和百鸟,螭龙盘结在云海上;游廊上高挂着一只只鸟笼,金银骨上有宫备局雕刻的细微花纹,镶嵌着大小不等的珍珠,里面画眉百灵和鹦鹉簇着锦羽鸣唱。
从前我并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这宫室的草木建筑,也许它们的形貌已经刻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吧……
而即便是在梦里,我还记得羽瞻给我的警告,我并不敢再走入那我熟悉的殿堂,而只是满腹心事地站在空地上,直到门外有内监高呼皇帝皇后驾到,方恍然回头,走进来的却不是父皇和母后,而是冬珉和汀芷。
汀芷如何可以当皇后呢?我尚未开口质问,脚下便摇晃起来。
——又是地震,我目瞪口呆看着一重重的宫阙轰然倒塌,腾起漫天的烟雾。那些精雕细琢的宫室,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草,那些宫女太监侍卫,还有冬珉和汀芷,统统在一瞬间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一片残砖颓瓦之上。
我几乎是疯了一般大喊来人,可没有一个人出现,唯有天空湛蓝,有鹰舒展巨大的羽翼,缓缓盘旋而下。
也许,这个梦也是为了告诉我,从前所能依靠的种种,当真已经全部成为过去了。我支颐看着羽瞻那沉睡的脸,我从没有这样强烈地感觉到他和我是真正一体的,他是我的丈夫,他的怀抱是我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
大帐里还有一盏油灯在燃烧着,灯盏中的羊脂泛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火苗虽不耀目,却足以给他的面庞增添几分光彩。
他闭合双眼,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微微颤抖,鼻梁高挺,嘴唇微抿。修型良好的短须让这张漂亮的面孔有了几分男人的威严,他的肩膀益发宽阔,胸膛结实,腰肢细长匀称。腿也不像一般牧人那样因长期的马背生涯变成外扩的圈状,他的膝盖有轻微的变形,双腿却因这小小的变化更加修长笔直。
他再不是那个黑马白袍的清俊少年了,那时的他如同一颗足以照亮一个黄昏的明珠一样灿烂夺目。
现在的他是君王,是这草原大地至高无上的汗。他连睡梦中都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样的男人,是我的丈夫,我的君上。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微微睁开了眼,眨了眨,终于看清是我伏在他身边,并未睡着。
“不睡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有刚刚醒来时那种低沉的哑音。
“睡不着,”我回答:“做了个噩梦……”
他微微一笑,又合上眼:“那我先睡了。”
我回他以微笑,但没过多久,他索性翻身坐了起来,倒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睡我也睡不着。”他揉着眼:“反正明天我没什么事情,可以睡一天……现在和我说吧,你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在云上宫里,可是,一转眼,所有的宫殿都塌了……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知该如何去和他形容,在我梦境里格外清晰的那些宫室,那些人,只能大概说出这么一句。即便如此,在提到“只有我一个人”时,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没关系,梦又不是真的。”他轻抚我的脊背:“只不过是前几天的地震吓着你了罢了,哪儿会有那么厉害的地震,把所有宫殿都震倒呢?”
“我知道是假的。”我抬起头:“可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我很怕,怕那种孤独,天地无应。”
他的眼弯出柔缓弧度:“不会的……至少我会在。”
“是吗?”我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一直会在?”
他点点头,花瓣一样温柔的吻绽放在我眉尖:“你啊……”
“我怎么了?”
“不怎么。现下还害怕吗?”
“怕。”
这个回答似乎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随即换上了哄小姑娘的表情,弯下脖颈望着我的眼睛:“怕什么?”
“怕你的承诺,会有一天……不能守住。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这样吗?”他似笑非笑:“这样的担心,我怎么做才能打消呢?除非我们一直活到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那时你才会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陪着你。”
我勉强一笑,不告诉他我的想法——就算活得再长久,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先死去。
到那时,被留下的人如何还能随着离开的人?
“你喜欢我么?”
我不知道现下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问出了这么多平日里想想都觉得傻兮兮的问题。可他看起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手指拂过我散下的几丝头发,然后揩着我的面颊,轻声道:“喜欢的啊。”
“怎么喜欢呢?”我眨着眼。
“怎么喜欢?”他不理解我问这话的用意。
“大汗,您不了解如何去宠爱您的后妃么?”我佯怒。
也许他睡久了反应迟钝,听着这话反而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知道……可是,你父兄均是皇帝,也轮不着朕去封赏他们;你已经是可敦了,再不能升你的位置了;要不再命匠人给你置几套好看的衣服头面?你不是喜欢彩衣么……”
我哭笑不得。
“这些你都不喜欢?那你说吧,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见我这幅表情,他索性放弃了自己思考。
我羞于对他开口直言,只伸了手指,轻轻划过他胸膛。就寝时穿的丝袍没有系好,此时早已滑落了半肩,他平坦结实的前胸露了出来,很久前留下的疤痕犹在,微微凸出,泛着黑红色。
他的身体一颤,一把捉住我的手:“阿鸢!你到底要什么?再这样……”
“我要的是……就算您不再是大汗,只是普通的牧人,甚至连牛羊都没有的穷人,都可以给我的东西……”
说罢这话,我将发烫的面颊贴紧他胸口,将手臂变作藤蔓缠住他的腰,再不多言。
他顿悟,将我的身体紧紧搂住。
就寝前,乳母会把白伦和珠岚带到她住的小毡房里头去,避免孩子的半夜惊啼吵醒了我们。最初我颇不以为然,觉得孩子哭闹并无大碍,而此刻我才悟过来,这一举动后还有更深的用意。
我竭尽全力地迎合他,投入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或许,我只是用这一场证明我和他的亲近,向自己说明他与我可以如此毫无间隙,可以契合如一人,可以如此深爱。
所以,他会珍惜我,在乎我,疼宠我。他不会抛弃我,不会让我一人身处废墟之中,身处竭力呼唤也无人应答的绝境。
身体的拼力纠缠,终于快要抵达尽头。我聆听他渐渐加快的沉重呼吸,感受他的心跳如脱缰的马蹄般狂躁有力,不禁蹙了眉头,闭上眼睛。
然而,当滚烫的热流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