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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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不会的。”我几乎要叫起来:“父皇不会的。”
“他对你,是‘父’,对我,却是‘皇’。”冬珉的口气里有自嘲,也有不甘:“你是他的女儿,我却只是一个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的——男人。”
我不知如何回答冬珉。
他与我不同,我是知道的。
从小便没人关爱他。虽他极敬爱自己的母妃,但安贵妃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争取皇宠和地位的工具,连我都曾见过她为他性子懦弱不为她争气而罚他顶灯跪着;父皇眼里这个儿子也几乎可有可无,非但没有关怀过他,甚至连过问都很少有,便是年节见了,也不过是以不冷不热的点头回应他诚惶诚恐的问礼。
没了自己父母的心疼,宫女太监们对他便也只有面子上的尊敬,内心是不是不屑,不得而知。
这样的日子,自我母后去后我也过过几年,便恨不得将安贵妃这始作俑者千刀万剐,而他就这样生活了十九年。
冬珉见我不言语,只长叹一声:“阿鸢……世上能有福气在父母怀中撒娇的皇家子弟,或许也就只有你这一份。倘若我能有此一次,便让我立时死了也甘愿。”
“可惜,我的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皇深深厌恶我,想必此生也见不到他对我开颜了。”
“你当真好福气……”
他的声音里,竟有了轻微的哽咽。
我的喉头也哽住,想到自己初失慈母的日子,也是泫然欲泣。
天家情薄,我应早已知道。而且,这也应该是我行事的准则。
只是此刻,面对着哀伤的冬珉,我实在不忍再对他做出什么,只有递给他锦帕:“冬珉哥哥,阿鸢还在呢……”
然而,前一日在玄正宫中,我却已经料定了我和冬珉的结局。我们注定不能成为一般相互关照的兄妹。
亲情中间一旦有了权势和利益纠杂,就不复是从前的亲情了。皇位上,只能坐下一个人。
便是父皇和江阴王,据说少年时也是极好的兄弟。
他们也曾把臂同游,放马驰骋,架鹰巡狩。同食共寝更是不在话下。甚至同时参加对白戎人的反击战争,同进共退,确实堪称生死之交。
据说,当年江阴王有三个儿子,之所以是知缭即位,与父皇的扶持也离不开。彼时他还写过信向父皇表示永久效忠。
只是如今,绕着这江山社稷,他们却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江山不二主,这话永远是对的。失败的那一方,便只能求胜者垂怜,保他身家性命,权势地位,却想也不敢再想了。
昨日玄正宫里,父皇阅前线战报,竟而拍着桌子大怒,想必战事吃紧。不过所有的战报都仍说长江天堑犹在,我方南下,江阴王北上,都被这滔滔江水挡住,不能进不能退,只是沿着长江一线拉锯作战。
前线自有重伤的兵将回到昌兴都,在他们的讲述里,这场战争残酷得罕见。
据说,那浩浩长江水都被鲜血染红,散发着浓重的腥味。烧毁的战舰落下的残碎黑色焦木与尸体一起堵塞了半个河道。浓烟日夜不息,箭矢如雨般倾泻。沿江的居民已经尽数逃走,村子荒废,甚至道路上都散落着尸体。白骨散落于野,红了眼睛的野狗嚎叫凄鸣,其状况惨不忍睹。
不知道江南那边的情况如何,就江北而说,战争的破坏力已经大到当地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通向南方的官道上车马不停,辎重粮草不断运往战场。大批征召的民夫离开家园走向远方,夏季的劳作就只能丢在老人小孩和妇女身上。
便是如此倾全国之力,军队的存粮也渐渐不够了。
父皇下令打开国库,向民间征粮购粮,同时官俸宫需一律减三分之一,以支持前方军需。
我想到山阴王资财丰厚,外加江南本就富庶,他们支持着未必有我方艰难,心中极是焦急。索性下令宫中花费再减一半,如此,宫内人的生活就瞬时困窘了起来。
然而大家都在默默忍耐。只是,有人受不了了。
她像是不久前的安贵妃一样,自顾自冲进云上宫,声泪俱下说我克扣银两欺负她无人照料,父皇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轻饶我云云。
只是,她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她就是殷婕妤。父皇近来忙于政务顾不上她,她已是心焦,外加我减降用度,便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一番演绎之后,我轻声道:“减少用度是父皇的意思,本宫只是执行。”
“可是本宫腹中有皇儿!若是本宫吃喝不好,皇儿身子受了影响怎么办?!”她嘶吼。
“皇儿?”我冷笑:“娘娘如此确定是皇儿?好吧,本宫便算照顾本宫未出世的弟弟,南溪馆从今日起用度恢复至以往的一半,所需钱粮由其余各宫平摊!”
她怒色稍霁,我便道:“只是,本宫要娘娘身边一个人。”
“谁?”
“戏雪。”
“一个奴婢……便给了公主。”她毫不在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去了戏雪便全无可用之人了。
而她身后戏雪的表情却值得寻味,恐惧里竟有隐隐的期待。
我对绿帛笑说,戏雪许能比汀芷更适合跟着我。
绿帛点点头:“奴婢即将出宫嫁人,若是公主能留着戏雪在,想必是安心的。”
“对了,你知道汀芷在哪儿吗?”我似不经意。
“不知道……怎么,公主有她的消息?”
“有是有,不过,本宫不想打扰她的幸福……好日子过得一天是一天,反正也没几天了。”
“公主是说……”
“她在明光院,冬珉皇子身边。”
绿帛“哦”了一声,表情却丝毫不见惊讶。
逢
夜已深,我站在云上宫大殿的刀架旁,轻抚那把汗刀。
“羽瞻,你说,我是不是太狠毒了?”我轻声问。
刀光闪映中我的脸,卸了妆,竟有了几分惨白。头发披散下来,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女鬼。
今日——
“把你的东西放下,随本宫走一趟明光院。”
戏雪刚刚来到我宫中,我便下了这样一道令。
她伶俐,不显示出一丝惊诧的表情,只轻轻道一声:“是!”
明光院外,那内监正欲叫到,却被戏雪一把掩住了嘴。
他不笨,一鞠躬便退了下去。
我们放轻脚步,到了院子中央却停下了。戏雪乖觉得很,一声不吭地站着。
那殿屋中,分明传来喘息和呻吟声——男女欢好的声音。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分,我给戏雪使了个眼色,她便吊了嗓子高喊一声:“云上公主到——”,里面紧跟着传来一阵慌乱的杂响。
我不待里面的人准备好便推开宫门走了进去,那样淫靡的气味,熏得我几欲作呕。
冬珉与一个女子,赤身裸体,正慌乱着拿起衣被往自己身上掩盖。
我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挑起那女子的下巴,果然是汀芷。
“安才人去世不到半年,大皇兄便亲近女人了……只怕她在天有灵会很伤心吧!大皇兄的奏本,父皇也给本宫看过了……哼,大皇兄想必根本也不想出这冷宫,只盼与佳人日夕作乐而已!”
汀芷竟顾不上身体赤露的羞耻,滚下床来跪在我面前:“都是奴婢勾引大皇子,万望公主开恩,不要禀告皇上啊!”
“做出这等事来,竟然还怕人知道?”我声色愈发狠厉:“本宫给过你机会!”
“是!”汀芷竟而抬起头来:“奴婢知道公主恩厚,然而……然而奴婢深爱大皇子,求公主成全。”
趁汀芷与我纠缠,冬珉不慌不忙穿好衣物,站起身来:“璃鸢,你是故意来要我出丑的吧。”
“本宫确是故意的!”我瞪住他:“本宫费尽心计想让你出着冷宫,你呢?你竟写‘父皇洪福齐天,南乱必可靖止’!你是让父皇亲征吗?父皇已经四十多岁了,你有没有一点儿孝心!”
“我说过!”他血红着眼:“那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母妃!……便是孝,你见过谁孝敬杀母仇人的吗?!我,我何必为他送死?”他竟扬起手,指着我的鼻尖。
“好……好!”我的声音也打了颤:“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又何必要给一对狗男女一个成全?”
汀芷脸色惨白,血流了一地,眉头已经无力皱起。
“接着打!”我抿一口茶,声音里没有感情:“这样秽乱宫禁的荡人,打死了算了!”
我微侧脸颊,瞄了戏雪一眼,她亦毫不动情,面色庄重目光冷沉,直视前方。
而冬珉,想是不忍看,竟连宫门都不出。饶是汀芷的惨呼惊天动地,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起身,挥挥手示意暂停,走到垂死的汀芷身前,讥嘲着说:“若是你的情郎出来为你说一句话,本宫便免你死罪!只不过想也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我声音朗朗,以让殿内的冬珉也听到,然而过了许久,里面却丝毫动静也无。
汀芷却勉力扬起了脸:“奴婢说过……是奴婢勾引皇子的……他……他没有错……”
“罢了。”我一叹,命令戏雪:“你去安排,待她伤好便将她逐出宫外。”
戏雪对汀芷说了一句话,声音极低,我却分明听到了。
“我们伺候别人的,终究要知道,听主子的话比什么都重要……喜欢谁人什么的,那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一个宫女该想的,知道么?”
我不知汀芷懂不懂戏雪的意思,但我知道,这个心意坚决明慧狡黠的宫女戏雪,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让这样的她而不是重情重义的汀芷来做我的宫女长,这是最好最理智的决定。
然而,在这样的良夜中,我却总是回想起汀芷那惨白的脸,乌青的唇。
她用了最后的力气,磕磕巴巴地,仍是在为那根本不想为她承担分毫的冬珉求饶。
她勾引他。我默念这句话,心里不禁悲凉。我敢说我比这深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汀芷,她那么怯懦无依,不求权势。为了登枝去巴结一个废了的太子,这怎么都不会是她做得出的事情。
爱,为了爱情。我不禁有几分心酸。
现在正是盛夏……那给宫人治伤的处所想必不干净,药也不好吧?若是汀芷的伤口起脓了,说不定会要了她性命的……我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处罚她?明明把她赶出宫外便是,何必要打得她半死不活?
——难道我真的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面子,或者和冬珉争一口气,便差点害了她一条人命?
而冬珉又委实不成器。若是他请战的奏书再认真些,也许父皇会给他自由,说不定还能因战功而获得封号爵位。若是那样,他也许还能给汀芷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个侍妾。
可惜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压根不敢想,也不会想,我既然敢鼓动他出征,就一定有法子让他顺利回来。只怕他所想的却是我会趁他出征要了他性命!
汀芷,你当真看错人了。这个男人,他不仅不敢爱你,甚至也不敢在逆境里站起来。
他全部的勇气也只不过是宫监把你衣冠不整地拖出去时的一声叹息,一滴泪水。
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他这样窝囊的男人吗?可是,想要找到我这般不顾旧情的女人,大概也不容易了吧。
我心中难过,将那把刀从白檀木刀架上摘下,抱进怀中。精钢的凉意透过纱衣,沁入皮肤,然而唯有抱着它我才能有一分半分的心安。
眼泪,不知为何掉了下来。
越是在这样的夜里,我便越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月亮圆了,在大殿地上也凝出一方光华,但这圆月照耀的天下又有几人是真正欢乐的呢?
我的回忆里,尽是排挤陷害和杀戮……有人害死了我挚爱的人,我也害死过别人的挚爱,而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很久。既然羽瞻不在了,我唯一的目标便只是这帝国权柄,便是在他人面前说得再无牵无挂也都是骗人的。
可是要得到它,还得杀多少人,还得制造多少生死离别?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