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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云上宫记-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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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骇然看着她,她却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走了出去。

    我摸索着坐到了榻上,眼光木然,心也像被封死了一样。

    恨和愤怒越积越多,却无法发泄,窝在心中,酝酿成滚烫而黏稠的毒,让我渐渐绝望,渐渐疯狂。

    这毒,连我的泪水都能灼干。我一滴泪都没有……

    不知呆坐了多久,茨儿端着食案进来了,她仍是不说话,将食案摆在我面前,轻声道:“娘娘,进些吧。”

    我心头突然爆发出了可怕的怒火——我从未有过如此暴烈的愿望。我操起一只薄瓷碗,用力砸在地上,它碎成片片,每一块净透如镜子的瓷片上都映出我愤恨扭曲的面庞。

    “娘娘……”

    “为什么背叛我?”我眼中酸潮,全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背弃:“为什么?”

    她默默褪下一侧上衣,雪样肌肤上,横七竖八遍布犹带鲜血的鞭痕。

    “他……打你逼供吗?”

    “是。”

    “好吧。”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费力地侧下身体,捡起离我最近的一块瓷片,用锋锐的棱角对着她的脊背戳了下去。

    茨儿的身体猛地一颤,却一声都不吭。

    “你欠本宫的,现在还清了……此后跟谁走,是你的事了。”我拔出瓷片,心意凄凉如死灰:“去吧。上些药,别起脓就不好收拾了。”

    她整理好衣服,向我施了一礼,又遣了几个侍女来收拾掉碎瓷,便出去了。

    及至她掩上门,背后涌出的血已然将轻薄的纱衣浸透。

    ——她们换服色了,难道已经要到初夏了么?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呢?

    怪我,将她带来这样可怕的地方……我连呼吸都感到艰难,如何给她自由的风?

    过了没多久,茨儿出去时虚掩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我以为还是她,正要开口赶人,却瞥见那是个锦衣纱裾的小身影,是我的珠岚。她跑到我身边,努力想爬到我膝上来。

    我抱起她,贴着她细腻的小脸儿,是那样柔润的温暖。

    “珠岚……”我轻声唤她:“你会离开阿娘吗?”

    “为什么?”她眨眨眼:“阿娘很好。但是,想父汗,想哥哥。”

    “不,阿娘的意思是,你会让阿娘伤心吗?”我撑起她的身体,让她对准我的脸,看着我的眼。

    她摇摇头,眼睛里划过一丝疑惑,但随即又笑起来:“阿娘,新衣服,好看吗?珠岚喜欢。”

    “阿娘也喜欢。”我轻声说,这一身衣服和我小时候穿过的一样,是大延贵族女孩的服饰,小小的临蓟城虽然提供不了宫中那样精细的裁剪和美丽锦锻,但珠岚玉雪可爱,穿着这样款式的衣服也宛如珍珠宝石一样灿烂夺目。

    我就在那一刻明白,如果我放弃,如果我就此认命,我的珠岚将永远被锁在这层层叠叠的丝绸缎纱之间,再不能回到草原,再不能过她应该过的日子了。

    我不要她在大延做一个被人拘禁的郡主,我要她成为最明亮的阳光,最俊丽的公主,要她回到父亲的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成长。

    不仅是她,还有我腹中这个孩子,他们都不应该过深宫禁苑的日子。我要把他们该有的东西重新带给他们。就算全天下都靠不住了,我作为他们的母亲也该成为他们不变的依靠!

    我不自觉地将珠岚越抱越紧,她想是不舒服了,开始挣扎扑腾,却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在了我腹上。

    一瞬间袭来的剧痛让我无力抱住她,她从我怀中摔在地上。正欲哭,却被我惨白的脸色吓住,泪水哗地涌出,却不是喊自己疼,而是握住我冰冷的手,惊声叫道:“阿娘,阿娘!”

    我分明感到血从下身涌出——这感觉我清楚,待撕裂的疼痛稍微过去一点,我轻声而快速地说:“你要有个妹妹了……去叫茨儿。”

    我不知她在惊慌中能不能听清能不能听懂,但我实是再说不出第二遍。在这样的时刻一丝一缕的力量都非常珍贵,我不会得到在斡尔多城里那样悉心的照料和安稳的呵护了,所以我得靠自己努力去保护孩子,不能把力气浪费在这上面。

    还好,珠岚一愣,便转身跑了出去。可茨儿却久久未到,想是真的要和我割断联系了吧,可珠岚怎么也不回来呢?

    最近实在是背运透顶啊,连生孩子也没有个人在身边……那么就自己生吧,不等她们了。

    我屏住呼吸,向下用力,这次比上次顺利许多,我几乎能感到那小身体向下移去的微妙动静。可是,就在最剧烈的一次疼痛袭来时,我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到我重新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有来来往往的侍女了,昏黄的烛光下,茨儿布满血丝的眼赫然在我眼前。

    她终究还是陪伴我的,我几乎快要落下泪来。那是感激吧。

    “娘娘别哭。”她柔声细语:“快往下用力啊。”

    “出去!都出去!”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全给我出去!”

    在吼叫的时刻,我轻轻捏了她的手——希望这次,她是可以信赖的人。

    茨儿一愣,挥手让所有侍女都出去了。

    那一声孩子的啼哭,虽如天籁,却紧随着丧钟。

    “是……男孩儿!”茨儿的声音里仍有兴奋,可我却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

    如果按照丁勋的设想,我是定然要顶着“摄政长公主”头衔的。我生下的如果是女孩,自然是他要挟羽瞻的好筹码,可现在是个男孩子……他一定会疑心我会为了这个儿子纂权,那样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这个孩子下毒手?

    只有羽瞻那里是安全的,只是,他的影之部的暗人,到底能不能出现呢?

    “娘娘放心。”茨儿轻拍孩子的襁褓,道:“奴婢一定看顾着他。”

    我有气无力地摇头:“不……放在我房里,你不要出去,谁也不要进来……”

    她一愣:“娘娘可是怕……”

    “如果连你都不能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呢?所以就放在这里吧,他们至少不会当着我的面杀了他,对不对?”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房门就被推开了,贺总管出现在了门口。

    他来得怎么这么及时?那手中提着的篮子又是什么?我惊惧坐起,脸色灰白。

    “世子生在朱砂一样的晚霞染红天空的时候,可惜夜神将他带走了。是不是,殿下?”他声音嘶哑难听,在我耳中却恍若惊雷。

    ——是“丹染空”的暗人吗?这孩子明明是在夜间出生的,他这样说自然不是废话。

    “这是给殿下进补的汤药,请殿下慢用。”他打开篮子,捧出一碗药,放在我面前。然后又取出一个包好的襁褓,放在茨儿怀中换过孩子,再将一颗丸药喂到婴儿口中,孩子立时不哭了。

    “你给他喂了什么?”我声音凄厉,虽是装出来的,却也有几分真真的忧心。

    “是带他回到有人保护地方的药……娘娘,请服药调养身子吧,药里可是有好东西。”

    他再不多言,转身出去。

蜡丸藏 

 茨儿小心地揭开怀中的襁褓,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是什么?”我惊得手一抖,大半碗药都洒在了锦被上。而倾斜的碗底赫然有一个白色的蜡丸浮现。

    我趁茨儿不注意将那蜡丸迅速取出,塞进了被里。

    “死……死婴……是男孩……”她的声音仍在打抖。

    我恍然大悟,用我的孩子和一个死去的男婴对换,他就可以将孩子带出王府。而丁勋那边,只需要展示一个死婴的尸体就够了。

    初生的婴儿怎么看长得都差不多,丁勋应该是认不出来的,可是,丁勋认不出来,羽瞻就一定认得出来吗?如果这个贺总管也用另一个男婴去蒙骗羽瞻,最后拿这个孩子当价码又该如何是好……

    “小世子身上有什么特殊吗?”我轻声问茨儿。她亲手包起了小世子的襁褓,应该能注意到。

    “他背上有一条胎记。”她回答:“是红色的。”

    现在茨儿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了。她向丁勋出卖我,是因为要活下去,可现在她也看到了贺总管是我这边的人,她不可能斗得过贺总管,所以暂时不可能再出卖我什么了。

    “小世子去了是吗?”我咬紧唇,微微用力,血渗出来,钻心的疼痛催出了几滴泪水。

    她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果然,她放大声量,尖声叫道:“娘娘,节哀啊!您不要想不开……”

    想不开?

    我确实装出了想不开的样子,从她手中接过那具婴儿尸体,紧紧搂在怀中,脸色因方才失血的苍白,格外逼真。

    “孩子……我的孩子……”

    当我轻轻念出这句话时,眼泪便夺眶而出。我也真的有过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的记忆,现在它又复活了,像是膨胀的乌云塞满胸臆。

    那种悲苦的情绪,也许只是淡去,从未消失。而我哭出来的一瞬,它又在泪水中蓬勃生长起来,如同带刺的植物茎蔓,戳人疼得欲死不能。

    虽然抱着一具陌生的小尸体实在是碜人的事情,但想到这孩子的母亲也许就和我当初一样悲痛欲绝时,我便突然不再嫌弃它了。

    及至一屋子黑压压的侍女同时跪下,茨儿带头求我放下“小世子”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时,我仍然牢牢护住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绝不放手。

    门外传来脚步声,那明显不匀称的声音,应该是丁勋发出的。

    “殿下,让小世子入土吧。”

    “不!”我的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害怕,戏虽假,我却是用了真情的。若那孩子真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手?

    是而我如此作为,这谎言的可信度就会更高些了。

    “殿下……”

    “滚!”我厉言,声音里却有产后必有的虚弱:“如果不是你们伺候不周,小世子怎么会走呢?!”

    外面静默了片刻,我的心绪却从亢奋渐渐变成了恐惧——如果惹怒了他怎么办?

    还好,他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殿下身子不好,世子尸身不能长放房中,贺总管,去叫侍女将小世子的尸身取出来。”

    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应了一声,便向房内道:“莲衣,彩袖,把小世子带出来!”

    “不要!”我披头散发,竭力去挡那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女,却终于在推推抗抗中让她们把孩子的尸体夺去了。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伸长了手臂去够,竟从榻上跌了下来,茨儿和为我梳头的那侍女急忙上来拦住我,将我抱回床上,任我哭喊的声音由尖厉变为嘶哑。

    “奴婢都没看出来呢娘娘。”待到我闹累了,躺在榻上“睡去”之后,人人皆散,唯有茨儿俯下身,轻声在我耳边道。

    我睁开眼:“怎么?”

    “娘娘是又想到故去的静司皇子了吧。”她的话直刺我心:“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

    我长叹一口气,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奴婢……能说一件事吗?”她犹疑着开口。

    “说罢。”我轻声道,我只盼她快点说完快出去,经了今天这么一场场折腾,我已然累得快虚脱了。

    “奴婢没有背叛娘娘。”她的眼睛熠熠闪光:“唯有那临蓟道的一枚兵符是真的,剩余的四枚真兵符皆藏在娘娘的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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