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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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作者:宝金
牡丹炼狱
这是个最沉闷的夜。没有风,白昼留下的热尚未散去,整个宫城被笼罩在暄暑特有的,没有活力的静寂里。
直到一片火焰陡然升起,转瞬间又有几所殿阁被火光照亮。喊杀声遥遥而起,一瞬间席卷天地,随着大火的热浪汹涌而来。
我所在的地方是毗连塔的第七层,这塔是我的曾祖母当年孀居念佛的地方,虽仍位于皇家禁城中,却有宫墙把它与东西两宫隔开。
而在朱色高墙的那一边,传来哔哔剥剥木材燃烧的声音,那些来自遥远南方的珍贵檀木柱,在大火中弥漫起绝望热烈的香气,最后轰然垮塌,光鲜耀丽的琉璃瓦顶如同死去凤鸟的尸体般猝然落下。
宫女太监们,有的忙着逃命,有的却被追上来的叛贼砍倒,还有胆大不惜命的逢殿便入,想是打算偷点什么。
血和火的味道,闻起来令人作呕。
我生长于斯的禁城,已经彻底变了样子……处处都是逃奔的人群,处处都是慌乱的呼喊。平日里高贵肃穆的庙堂宫室,此时尽皆化为杀人的屠场。
可我不想流泪,也没有资格软弱。父皇还病着,他卧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这样一个机会,不拿来做点什么太可惜了——想必发动叛乱的那些人心中便是存着这样的想法。
延氏立国百年,今日竟要靠我一个小女子的主持来躲过一劫。那么母后生我前的那个梦,以及她梦后的种种,都是为了应证今日吗?
在宫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时仍是宜妃的母后曾对父皇提起,她梦见丹羽神鹰飞落在她的寝宫屋顶,而它两爪分抓着太阳和月亮。
时隔不久,太医便诊出了宜妃的喜脉,那个梦,自然也就成了她腹中胎儿定非凡人的预兆。父皇虽已经有了安贵妃为他生下的长子冬珉,但仍是喜不自禁——安贵妃怀喜时可没有这样的吉梦,诞下的皇儿也并不算出众。
在内宫朝堂都认为宜妃所孕定是贵子的时候,他册封宜妃为后,空置许久的连枝殿终于有了主人。
可皇后生下的是我,一个女孩儿。一个,且是女孩。
整个后宫都等着看笑话,却不料父皇一道圣旨将我送进了云上宫——那是太子所居之处,这道旨意,硬是看傻了所有的内命妇。
“赐璃鸢为其名,赐云上为其庭。封号云上公主。祈天地先祖佑护,使其德行为天下女儿之表率,容工为世间闺阁之彰耀,引祥瑞于江山,保福禄于百姓,赐太平于万世……”
这圣旨是云上宫所有照顾我的宫女们最得意的话题,她们常常在我身边讨论,有记性好的,便一遍遍背起这道圣旨。
“小公主会成为女皇呢!皇上的那道圣旨不是说了么……”
所以,我两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落,却当着父皇的面,将这段圣旨给完完整整地背了出来——那几乎是我平时听得最多的话,虽然仍不解意,但把那些音节模仿下来却是没有困难的。
那时父皇在母后的连枝殿中闲坐,他面上顿时放出奇异的兴奋光芒,急忙转向母后,兴奋口气难以自抑:“伊岚,你看,我们的女儿多聪明!你的梦不错,她真的强过儿子呢!”
母后的微笑始终甜美,端静中藏匿着一丝让人惊艳的妩媚,她点头:“是啊……”
那一日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得风、阳光和他们的笑,都在我的心中变成了干枯却不会消灭的存在。
“殿下,现在可以开始了。”身后突然传来桃镜姑姑的声音。这平静淡然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将我心底的封记挑开,那极端狂热与激烈被释放出来,转瞬就成了毁灭面前这一切的疯狂恨意。
我伸出双手,朝向被灰烟笼罩的夜空。虽然没有星辰和月光,可我相信仍会有天地祖宗的注视与护佑。
我在心中默念,倘若我璃鸢当真有擒住日月的神鹰护佑,就请满足我唯一的愿望——报仇。
内侍们已经在毗连塔最高处支好了一架巨大弩机。他们竭力扳动机括,弩箭贯着尖锐的声音飞向空中,上面缚着的烟花在极高的天上盛放。
那是一朵红底金带的牡丹,模样似怡景宫的“妃子红”,却大了千万倍也不止。
天上顷刻间雍容流华,那一瞬亦沉入无边的寂寥。宫道上,追杀人的和被追杀的,都抬起头望着天,似乎各自揣测这一眼烟花的意义。
烟花散去,所有宫门突然洞开,一支真正的军队直接冲进宫中。
不同于那些疯狂的内监侍卫,他们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人者。没有打旗号,没有呐喊,甚至连停顿都没有,缄默而迅速地推进在每一条狭窄的宫道上。过处唯余尸首与血,更无半分生机。
美丽的烟花,是残酷屠杀的信号。隔着这样的距离,我看不到,却仍能想到——那滚烫血液绽放成红色牡丹,天上地下交辉盛开的凄惨酷烈。
我身后,盛装的缇金打起了神鼓,歌声拔然而起,嘹亮直上九霄——那是召唤雨神的古老歌谣,里面是种种难以理解的咒语和请求。
她叩点鼓面的节奏,似有一种妖魅的力量,唤来天地之间滚滚水汽,聚拢成云,压上半面沸腾半面沉的宫掖禁城。
桃镜姑姑才为我披上大氅戴上笠帽,一场大雨就瓢泼而下。那狂桀的火焰颓了气势,缓缓灭了。
待火灭完,她才止了歌,雨渐小,渐停。而风却并未止歇,余带着湿气,清凉吹过塔身,那些挂着的佛铃便响出清脆的音来,隐隐合着乐律。稍远处烧过的宫殿还飘出几股青烟,像是承托着那些不甘的灵魂,渐渐消散在沉寂夜色中。
往事花前
随身的太监,一脚将怡景宫掩着的宫门踹开。
在我的记忆中,怡景宫是一个不算太大却非常精巧的宫院,是历代贵妃的居所。而因皇祖父的铃贵妃爱花,这里又栽遍牡丹,每年春天便开得汹涌,宛若一片火色的云霞满溢整个宫院。风一过,花瓣飘洒而下,宛如丹凤卸羽,洒遍花下土花间路。那是一瞬便让人心惊的极度的美艳烈性。
及至安贵妃入主这院子,又风雅至极地开了“牡丹宴”。捡春日最好时,请上品级的贵妇和父皇同至怡景宫,赏花赋诗,颇算得上是盛事。
可现在我所见到的怡景宫,虽景致无二,却平添了几分混乱无措,隐隐有一股肃杀气。
记忆中的第一次赴宴,我随着母后,她着正红色衣裙,头发束成高髻,戴着玳瑁剪金步摇冠,每行一步,冠上缀珠交叩轻击,声音轻盈好听——她向来就是后宫中最美的女人,那些华服反而污损了她本身的美貌。
安贵妃虽也盛装巧容,但终究被母后比了过去。她少的是一份贞静形貌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皇更喜欢母后,也许就是因为安贵妃缺了的那点东西。
那时我五岁,正是最任性而不懂事的时候。
我原本就不喜欢念书,那教我的女官被我捉弄得无计可施,到现在《诗》都没有讲完。父皇母后和诸位娘娘所做的诗词,我能听出大概意思,却折腾不清那些复杂用典,困得想睡。想到母后来之前还告诉过我父皇也许会考我功课,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脱身逃走。
今天委实是郁闷到了极点。连随身的宫女绿帛都直戳戳立在我身后,一言不发,让坐立不安的我更觉无趣。她虽温柔乖驯,但素来啰嗦,若她能陪我讲几句话,我也能稍稍打起些兴致。可自从今天带她来怡景宫,她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始终如同一个静默的影子随着我。
趁着母后和安贵妃没有注意我,我微侧了头问她:“绿帛,你吃不吃块儿这糕点?很好吃的。”
她同样动作轻微地摇了头:“公主殿下,奴婢是云上宫的,别宫的东西奴婢都不吃。”
我自觉这话没什么道理,何以是我的宫人就一直吃我的喝我的:“那,你是要吃穷云上宫吗?”
她“扑哧”一笑:“不是的殿下……吃人家的嘴软呢,奴婢吃了别宫里的东西,就得帮别的宫中主子做事了。”
“那怎么了?”我不以为然:“满宫的主子都是我父皇的女人,为她们谁做事有什么不一样?”
绿帛也不和我多说,只浅浅露了笑涡。
她大我两岁,便时时摆出一副姐姐的模样。此时挂一脸冰霜,简直让人恼,我转回头,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终于有人注意到我的不愉快了——安贵妃柔声向父皇启奏:“皇上,阿鸢想是不耐烦了,让她与大皇子和我侄儿玩可好?”
我一听到有人能陪我玩,还能借此躲开父皇的盘查功课,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是吗?”父皇笑了,但那笑里却有几丝古怪:“只怕不便,阿鸢一个女孩子,不好见外人。”
“那有什么不便?”我怕他否决了安贵妃的建议,急忙开口道:“阿鸢保证不乱跑,不打池里的花鲤鱼,也不戏弄宫女太监。父皇,您让我去玩玩吧,我坐在这儿实在是无聊得很啊!”
他微蹙眉头,随即显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便去吧……早点儿回来,朕还要考察你功课呢。”
我假作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便带了一脸笑容,将一声“谢父皇”说得又甜又脆,我知道这样他就不会和我计较了。
安贵妃笑起来,召过身边一名宫女:“去,请大皇子和安公子来谒见吧。”
那宫女诺了,行一礼而去。
稍过了一会儿,那宫女便引了两位华服的少年来。当先的是大我三岁的长兄延冬珉,他比身后那人要高出一头,却压不住身后那少年的光华半分。
他们近前行了礼,还没待父皇开口,母后便击掌赞道:“这位便是安贵妃的娘家侄子吧?百闻不如一见!当真少年英才!”
那男孩儿一张鹅蛋形面孔,眼眸乌黑亮洁,头发束至顶心,衣饰虽为贵重锦帛,色泽却并不鲜丽。青衣皂带,倒颇有几分名士相。
冬珉颇有不甘:“母后娘娘,难道儿臣就这么被向礼表弟比下去了?儿臣就不少年,不英才?”
母后一怔,方笑道:“冬珉自然也是难得的英豪男儿……我皇家血统岂是臣民家世可比?母后不过是看了安向礼颇感惊艳,料不到民间也有这样的人才罢了!”
冬珉定是听得出我母后说这话有口无心的,只好把目光投向我:“哎哟,璃鸢……你可好久不来啊!你不来这怡景宫的燕子金鱼都活得欢快了些,可皇兄我都要念书念疯了啊。”
我不知道他这么乱扯还能扯到哪儿去,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堆废话,只好一脸尴尬地听下去。可他却突然住了嘴,想是看到我身后的绿帛又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绿帛似乎是和他有仇一样,每次见到他都没好脸色。冬珉背了书后去找我玩耍,也常常被一脸严肃的绿帛给堵在宫门口不让进来,倘若碰不到我经过,他定是一步也进不去云上宫的。
冬珉在这深宫里头,除了父皇母后和他母妃,怕的就只有绿帛一人。
不过,当着父皇母后安贵妃的面,绿帛也不敢和冬珉犯冲,见我已经兴冲冲起身了,也只好
跟着我离席。可脚步拖沓,我都能听出来她的不快。
宫里所谓的“玩”,也不过是荡荡秋千下下棋。可怡景宫并没有秋千,围棋这东西,又不是我擅长的——我刚学了没多久,本来也还不能彻底搞清规则呢。
可冬珉硬要说我棋品差。赢了便高兴,输了便掀桌子洒棋子耍无赖。如我这般偷棋移棋无所不精,撒娇耍赖无所不为的对手,想是翻遍宫掖都找不出来。
不过,今天可不是我棋品差,安向礼在我们旁边指指点点,冬珉竟在我手下完败。
我得意非凡,冬珉却气急败坏,拳头用力砸向棋盘,黑子白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