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天下一根钉-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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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臣两月来,辞却书帕五百金,臣寡交犹然,余可推矣”,众人开始有点不爽,这家伙也未免太沽名钓誉了吧。
等听到了韩一良最后给出的药方子,众人就不是有点不爽,而是大怒,因为照韩一良前面说的,理应推导出的结论是大幅提高他们地俸禄才是。
这个世界上,哪有既要马儿跑,却又不要马儿吃饱的道理,但朝廷一直就是这么干的,而且不仅如此,那点俸禄本来就够可怜地了,根本就不够用,朝廷竟然还嫌不够,还要克扣。
我日你姥姥的!
克扣的法子就是在折色上做文章。
以一个县太爷为例,每年名义上的俸禄是九十石大米,但实际上是领不到这个数目地。按惯例,每个月只能领一石大米,这叫本色;其他的由银子、宝钞、布匹、胡椒什么的顶,这叫折色。
先说宝钞,这个东西一直就严重贬值,正常的情况一般是贬六成,但朝廷逼着官员们拿宝钞折色,所以折色的越多,亏的也就越大。
现在宝钞这个败家玩意虽然没了,但依旧不耽误朝廷继续克扣他们,克扣地法子就是高价折色。朝廷不管拿什么折色,最后都得折成大米,而这其中就有猫腻了。比如布匹,市价三四钱银子一批的粗布,朝廷愣是十几倍十几倍地给你提价。
我再日你姥姥的!
所以,也就可想而知,众大臣们听到韩一良这个王八蛋为了讨好皇上,最后给出的方子竟然是要严惩他们,你说,这又叫他们如何不怒?
众人也都知道,韩一良这个王八蛋也就是为了讨皇上欢心,实际上屁用都没有。现在这个状况,让皇上提高俸禄,那不现实,但要说严惩他们,那就更不现实了,最多不过是抓两个倒霉蛋而已。但还是那句话,气人!朝廷气人,韩一良这个王八人。
韩一良读完,见皇帝面色欣欣然,也不由得面有得色。
与这君臣二位不同,其他的大臣都装死,谁也不吭声。
见大臣们都这个模样,崇祯又不由气往上冲,他道:“一良忠鲠,可擢佥都御史,王永光督办。”
右佥都御史是都察院地官儿,正四品。也就是说,正七品的韩一良因所言甚合上意,一下连升六级!
韩一良自是喜出望外,但吏部尚书王永光却老大的不高兴。他本来就极端反感韩一良地惩贪主张,更何况这姓韩的还在奏疏里点到了专管官员地吏部。而且,他姥姥的,这小子连升六级,他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这口气怎么好咽下去?
看韩一良喜出望外地劲儿,王永光心里就更腻味了。可就是这么个家伙,皇上却指名道姓要吏部破格重用!
“小子,我叫你乐,等会儿老子看你小子怎么哭!”抗旨是不行的,但整整这小子还是手到擒来地小事一桩,王永光出班奏道:“科臣奏章,必有所指,乞皇上命科臣摘其尤重处一二,以为贪官之戒。”
王永光的话一出,韩一良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冷汗瞬间就是透了官衣,他赶紧把头低下,不敢让皇帝看见。
写这份奏章,韩一良原本就小心翼翼,对事不对人,但现在王永光要整他,立刻就把他放到了火堆上。
出身皇家,一个大毛病就是不通人情世故,考虑事情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而丝毫也不懂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一点崇祯也不例外。
一听王永光说的有理,韩一良的奏章说的确实有些笼统,于是他道:“韩卿家,是啊,你说出几个贪官来。”
崇祯本以为这只是小事,即使别人的韩一良不清楚,但奏疏中提到的那五百金,谁送你的,韩一良一说出来,分子不就有了吗?
但事实呢?事实是韩一良尴尬到了极点,脸红脖子粗,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但就是不肯说出一个分子地名字。
这个时候,崇祯再不通人情世故可以明白了,原来韩一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说。那好,崇祯最后给了韩一良五天的时间,而且让他密奏。
这下你该说了吧?果然,五天地期限到,韩一良的奏章送了上来,但崇祯一看,就是大怒。
韩一良倒是在奏章指出了两个人,这二位一个是周应秋,一个是阎鸣太,但问题是,这两个分子都是阉党,早就处理过了。
在奏章里,韩一良还了些牢骚,他只是个户科给事中,指名道姓揭人的事不是他应该做的,但崇祯不管,他看过韩一良奏疏后立刻再度召见群臣,定要问个水落石出,非把分子给揪出来不可。
这回,韩一良是铁了心,他不再尴尬,即使在皇帝面前答非所问,把崇祯气地头上冒烟,他不说就是不说,坚持都是风闻而已。所以,尽管皇帝揪住他在奏章的说辞,追问到底谁送的五百金,但韩一良打死不说,勇气当真可嘉。
韩一良油盐不进,满嘴跑火车,崇祯大怒,韩一良的佥都御史算是没了。但事情到了这会儿,大臣们见皇帝要食言,又纷纷出班说“臣不为皇上惜此官,但为皇上惜此言”,坚持让韩一良就任佥都御史。
崇祯更是气得一佛出生,二佛升天,他把韩一良痛骂一顿,然后道:“韩一良所奏,前后自相矛盾,显系肺肠大坏,本当拿问,念系言官,姑饶这遭!”
得,前程没捞到,却被削职为民,韩一良灰溜溜地回家了。
当这份报告送到孙传庭的案头时,孙传庭的反应只有苦笑,他意识到,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崇祯皇帝就如陈海平说地,知道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了。
孙传庭重重叹了口气,他预感到一定又给陈海平说中了,崇祯皇帝重新倚重宦官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但,这是为什么?
尽管听过陈海平的话,孙传庭也深思过,但也远没有这一刻来得深入:在貌似威力无边的皇权背后,确实还有一种更持久、更强大地力量存在。韩一良就是因为这股力量,才不惜丢官罢职,甚至因触怒崇祯而掉脑袋,都不肯顺了皇帝的意。
只是,崇祯做的也太不对了。
不管动机是什么,但韩一良只是言官,上奏章言事只是尽本分而已,可崇祯皇帝竟然谁说地就找谁去做。
要是照这么干,将来谁还会直言政事?那个处理阉党如此睿智果决的少年天子哪里去了?不知不觉,一丝失望爬上了孙传庭地心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抵京
茫的大地上,两名骑士顶着烈日疾驰。
天太热了,以致虽是正当晌午,却不仅人迹罕见,就是飞鸟走兽也轻易看不见一个,天地间有如深夜一样静寂无声。
太静了,所以虽然只有两人两骑,却啼声如雷,敲击着静寂的苍茫大地。
两名骑士俱都挥汗如雨,但目光都是一样的沉静,他们纵马疾掠之势就像一柄利剑,出鞘之后便一往无前。
两名骑士一前一后,相差一个半的马身。两人都是一样的打扮,绢帕包头,一身土布衣裤。
前面的骑士四十多岁,黑瘦黑瘦的,相貌普通,但那双眼睛却完全改变了他的容貌。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很沉很沉,但却又燃烧着人世间最猛烈的烈焰。这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而结果就是造就了骑士有一股奇特的威势。
紧跟在后面的骑士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握着缰绳的那只大手骨节嶙峋,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壮汉的目光同样很沉很沉,只是他的目光里除了前面的骑士,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这两名骑士,前面的就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后面的壮汉是他的仆人佘义。
去年七月,不得不上疏求去之后,当时,袁崇焕有某种解脱之后的轻松感,但回家之后不久,他再次明白了:他的命是属于辽东的,辽东就是他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宿命之地。
袁崇焕相信他一定还会回去的,而且很快,因为女真人绝不会老实呆着。现在朝廷真能应付辽东危局的,不过两人而已,只有他和孙承宗。而在他和孙承宗之间,魏忠贤一定会选择他。
归家地这段日子。袁崇焕满脑子想地都是辽东。人无聊地时候。想法也会跟着无聊。他常常就会想到。如果朝廷降旨让他回辽东。他是不是要拿一拿架子?
袁崇焕事母至孝。而这又是难得地尽尽孝心地机会。但还是不行。还是太无聊了。虽然极为自责。在心里时时痛骂自己。但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圣旨终于来了。来地是出乎意料地快。
同很多人一样。看到圣旨。袁崇焕也是大吃一惊。他不明白新皇帝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恩宠?
因为心头地这份惑。也因为圣旨并没有要他即刻起行。所以袁崇焕还在家里窝着。他想再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月中旬。圣旨又来了。这次袁崇焕再度大吃一惊。新皇帝对他地恩宠已经没边了。还没见个面。就把他地官职封到顶了。
大明朝,还有比这个权力更大的官吗?
黄昏时分,巍峨的京城已经隐隐在望。在距离京城还有三里多地地一道高岗上,袁崇焕勒住了马头。
凝望着京城,不知为什么,袁崇焕觉得夕阳的余辉有些阴郁。
他该怎么做?一路上,袁崇焕脑袋里想的不是到了辽东之后怎么做,而全是到了京城,见到新皇帝之后,他该怎么做。
凝望良久,直到城门快要关的时候,袁崇焕才一提缰绳,对佘义道:“走,我们进城。”
进了城,袁崇焕和佘义直奔西门外。
西门外有个馆驿巷,巷子里有一座非常气派地院落,这座院落是朝廷专门为来京办事的地方官员准备落脚的地方。
毕竟是天子脚下,馆驿里的设施非常完备,就是比之京城最高级的客栈也未见得逊色多少。而袁崇焕一来报上名号,几乎立刻,一个胖乎乎的官儿跟头把式地就滚了过来。
这位宾馆地大主任官儿虽然不入流,却是地道的肥差,根子不硬那是绝对抢不到这个位置地,但根子再硬,和袁崇焕自然是没法比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主任姓王,王头。
在这样位置地人都是八面玲珑,极会做人,这位王头也不例外,嗅觉分外灵敏,他估摸着袁崇焕这几天就该到了,而落脚地极可能就是他这儿,所以不但把馆驿里最好的房子早就准备一新,他自己也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钉在馆驿里。
安顿下来后,先洗了个澡,然后吃饭。
饭菜早都准备好了,洗过澡,王头陪着袁崇焕来到金碧辉煌又典雅宁静地饭厅用饭。
饭菜自然丰盛之极。
吃饭的时候,这位王头原本只有站在一旁服侍的份儿,但袁崇焕力邀之下,王头也不得不坐了下来。
袁崇焕清楚,这位王头即便不是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之人,但该知道的也一定都知道,而朝廷一般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就是商讨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内容也会在当天,至多是在第二天就会泄露出来。
这得益于邸报。
有需求就有存在,这在大明朝是绝对的真理。为了钻营,地方官自然需要了解京城的事儿,邸报于是就应运而生。
王头自是受宠若惊,袁崇焕问什么,那是绝对的问一答十。
饭吃完了,袁崇焕想知道的也就都清楚了,这位王头把这一年来京里生的大事小情都说了个遍,而且那叫一个详细。
这些天路赶的太紧了,着实是累坏了,吃过饭,袁崇焕和佘义主仆两人即刻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袁崇焕觉得精神从没这么好过。吃过早饭,袁崇焕带着佘义离开馆驿,奔吏部而去。
照例,普抵京师,他得先去吏部衙门交旨签押。
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