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第7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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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无知己一九三路线分歧(六)
河南都督张镇芳是河南项城人,与袁世凯是表兄弟。和袁世凯没有考取功名不同,张镇芳在光绪十年(1884年)考上廪生,次年为拔贡,秋闱乡试为第一名举人(解元),光绪壬辰(1892年)举进士,时年29岁,遂了他当官的青云之志。
由于出身旧官僚家庭,家教颇严。所以此人思想上也颇为保守,庚子事变的时候慈禧出逃,京官们四散,张镇芳先是没追上慈禧一行,于是跑回老家准备盘缠,这才继续追赶。他日夜兼程历尽艰辛,一直到潼关才追及銮驾,被任命为陕西司行走,效劳两宫。这才算是得到了慈禧的赏识,成了满清最后一任直隶总督。
历史上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袁世凯身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又掌握六镇新军,权倾朝野,遭御史等弹劾,乃自请辞去练兵大臣等8项职务。清廷以明升袁为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暗夺袁的军权。直隶总督由张镇芳代署(从一品)。
袁世凯夺取政权之后,就把自己的表弟张镇芳派来河南当了河南都督。张镇芳谈不上是个大贪官,只是反对革命,对人民党极为忌惮。人民党的情报部门收集的情报中,对张镇芳的评价是“杀之不可惜”。周镇涛在军事角度上,对这位河南都督张镇芳也没有太高评价。工农革命军内部认为,“两万人即可歼灭河南北洋军。”
河南1912年的省府是开封,郑州还没有到单凭一己之力压制开封洛阳,成为河南新省会的年月。而开封这个省会距离人民党实际控制区不到100里。工农革命军曾经制定过奇袭开封的军事计划。一路骑马行来,周镇涛观察着沿路的情况,忍不住在心中盘算着这个计划的可行度。
见周镇涛一声不吭,陪同的北洋军军官同样一声不吭。直到第二次在路边店铺临时休息的时候,周镇涛觉得此人并不讨厌,这才开口问道:“请问贵姓。”
“免贵姓何,叫何通。”军官笑道。
“何先生哪里人士?”周镇涛寒暄着。
“郑县人。”何通自豪的说道。
周镇涛不太明白何通这份自豪打哪里来的,他也笑道,“郑县,好像是陈主席的老乡。”
陈克自称郑州人,这是众所周知的。郑州此时名为郑县,陈克的自称颇受怀疑,因为称呼并不符合当时的情况。
听周镇涛这么一说,何通那自豪的神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连忙摆手说道:“我可不敢高攀陈克主席。”
周镇涛此时也已经明白了一些,他笑道:“那何先生想来是早就投奔了北洋,为袁世凯……大总统效力了?”
何通这才恢复了一些神采,“在下四年前就从军,在大总统手下效力。”
北洋军到现阶段还是一支以山东与河北直隶当地为主的军队,袁世凯选拔的士兵都是当地有产户,至少也是自耕农家的良善子弟。与工农革命军这种最初由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青年集结成部队,后来又实施普遍兵役制,部队兵源来自整个根据地四省的军队大不相同。
周镇涛发现自己忍不住总要把所见所闻与根据地进行比较,想到自己已经选择离开了根据地,周镇涛心中是一阵惆怅。刚提起的说话兴趣也消退下去。喝了几口茶,周镇涛提出继续赶路。
到了晚上,一行人终于进了开封古城。开封城与徐州建筑风格大不相同,倒是让周镇涛颇感兴趣。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这句戏词不分陕西还是徐州都是一样的。尽管在夜色中看不到开封府的模样,周镇涛还是有了些兴致。只是天色已晚,何通安排好了周镇涛的住处,想去开封府看看的打算只能到第二天了。
第二天,张镇芳亲自接见了周镇涛。张镇芳今年正好差一岁50,相貌颇为清朗,透着一股官宦门第出身的那种自持。即便周镇涛见了张镇芳的时候习惯上前握手,张镇芳也只是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却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对周镇涛而言,张镇芳这位河南都督则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人民党高层中对周边势力的普遍观点是“现在打,或者以后打。”总之是要打,那就没什么一定维持太过于虚伪的礼数。
分宾主落座之后,张镇芳说道:“周师长,我们听说你不在人民党任职,此行是要回家乡么?”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人都是废物!周镇涛心想,连这么一个消息都能走漏。暗骂完人民内务委员会,周镇涛答道:“被撵出来了,只能回老家种地。”
张镇芳笑道:“周师长,人民党现在声名远播,全靠周师长这些英才。既然周师长不在人民党就职,回老家种地岂不是埋没了。我们河南庙小,容不下周师长这样的大材。不过我愿做个引荐,推荐周师长去北京任职。不知周师长意下如何?”
周镇涛沉吟片刻,这才答道:“多谢张都督美意。只是我十八岁离家求学,到现在已经九年。虽然没有混出一个名堂,可父母多年未见,很是想念。现在好不容易无官一身轻,真的想回去伺候在爹娘身边,尽尽孝。”
见周镇涛拒绝的如此果决,张镇芳倒不意外,“周师长,现在陕西很乱。民党还有当地都督之间冲突不断。周师长这等大材若是回到陕西,也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呢?你这等年轻有为之人,到了北京定然能够被重用,到时候接了父母到北京,老人家也会高兴。”
“呵呵”周镇涛无奈的笑了,“张都督,我听说过你是进士出身,做过直隶总督,对天下的事情当可看得明白。人民党起兵时,我也出过力。我若是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也能看透。所以我就据实以告。北洋和人民党两家都想一统天下,这无关主张的善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而已。你让我投北洋,好歹北洋也得能顶住才行。现在两相比较之下,北洋毫无优势。今年人民党已经征兵20万,一待兵源到齐就有60万部队。这60万人统统正规训练,武器全部自造,粮饷毫无问题。北洋到现在连带各地新组建的杂牌军队,通共不到12万人,武器弹药还得进口。装备,训练,后勤补给,统统都不如人民党。从数量上讲,人民党的军队对上北洋能五个打一个。在下虽然不跟着人民党干了,却也想留条性命来伺候父母。还望张都督能体谅。”
张镇芳即便很有涵养,此时脸色也忍不住难看起来。周镇涛所说情况有些他没听说过,大部分内容却是知道的。北洋在数量超过人民党的时候尚且被打得大败,现在人民党数量也超过了北洋军,更在青岛打过德国人。听周镇涛罗列了这些数字,张镇芳反倒被吓住了。河南直面人民党淮海省,总算有北洋第二镇,加上其他部队满打满算不到三万人。淮海军区就有十万之众。面对淮海军区,任何风吹草动都把张镇芳吓的够呛。
停顿了片刻,张镇芳才问道:“难道人民党要进军河南不成?”
周镇涛强忍住笑意,好歹没有失礼。把笑容憋回去,周镇涛说道:“张都督,承蒙你派人接我,我现在也不在人民党手下干,所以我也就据实以答。你现在把河南的税收成这样,下面的百姓马上就没了活路,和人民党接壤的地方整村整村的投奔人民党,百姓们不求别的,只求不要再给河南官府交税。若不是因为投奔人民党的前提是一定要土改,要分地,现在只怕连开封城外的百姓都投奔过去了。你若向人民党动武,人民党高兴坏了,人民党先动手还背了个破坏和平的罪名,河南要是先动手,人民党就可以放手去打。人民党部队的原则就是,绝对不先打第一枪,但是也不会让敌人有机会打第二枪。”
听完周镇涛的话,张镇芳已经完全维持不了镇静的外表,他脸都有些发白。好不容易压住心中的情绪,张镇芳说道:“请问周师长,人民党若是要对河南动手,会在何时?”
周镇涛在人民党里面憋了一肚子气,看河南总督张镇芳被吓成这样,心里面按捺不住的有种快意,他答道:“这得看张都督你了。你现在也不敢直接打仗。你走政治解决的途径,人民党也不会听北洋政府的。河南的问题就是税收太重,就当下的局面,百姓活不下去了,那就会投奔人民党。河南的总税额不变,张都督你能收税的地方越来越少,那就只能在河南其他地方增税。河南其他地方一增税,百姓们日子更过不下去,投奔人民党的速度就更快。只要这个税不降低,河南政府能管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少。张都督,人民党谈起你来,一直说你是人民党在河南最好的朋友,向老百姓宣传革命道理,老百姓一是不明白,二是没兴趣。可张都督你这么个收税法,人民党一句话,土地革命,大家吃饱。百姓都能明白,自然而然的就投奔人民党去了。”
说了这些,周镇涛猛然生出一种疑惑,这都是陈克平常给同志们讲述的话,周镇涛总是认为自己不相信这些,至少也是不愿意去关心这些。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仿佛是顺利成章的说出了这些话,而且周镇涛坚信这些话是正确的。承认了这些话,不就是承认了陈克以前变着花样向同志们灌输的那些思想么?既然人民党的一切事业,都是建立在人民的基础之上的,那么周镇涛有什么理由认为“革命功臣”就理所应当的拥有更多的特权。
如果革命功臣应该有特权,那么陈克又该拥有什么样的特权?既然周镇涛认为自己应该有特权,陈克这个最大的功臣,就不该有让所有人民党同志接受陈克意志支配的特权么?
如果张镇芳没有被周镇涛所说的内容吓住的话,以他平常的严谨与认真,张镇芳本该能够看出周镇涛心中疑惑的。不过张镇芳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周镇涛所叙述的内容,彻底吓坏了张镇芳。
周镇涛所说的,或者周镇涛阐述的人民党对张镇芳的认识,点中了最核心的一点。张镇芳必须征够足够的税收。张镇芳并不是一个贪官,至少张镇芳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比较清廉的人,张镇芳从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利去经营税收。如果张镇芳听过陈所说的“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张镇芳或许会有找到知己的感觉吧。
张镇芳可以不为自己强行增添或者克扣税收,不过张镇芳却得为了北洋集团在河南征足税收。远在北京的袁世凯可以暂且不顾,北洋第二镇12000名官兵人均一年100量的税收是必须给足的。这就是120万两的真金白银。一个北洋军士兵一个月最少是30斤粮食,每年432万斤粮必须给足。其他地方部队的粮饷也必须征足,这意味着为了养这帮“丘八”,张镇芳需要想方设法征够200万两以上的真金白银,以及800万斤粮食。河南各地的官吏总数在10万左右,针对超过5000万人口的河南,这点子人数只有五百分之一,这批人要吃要喝。他们的支出如果全部让河南省府承担,就是三倍多于不到三万部队的指出。哪怕是与这些“丘八大爷”一样的薪水,周镇涛这位河南都督每年就要支出1000万两白银,4000万斤粮食。
要知道,清廷一年收入不过一亿两,大部分还是海关税收。河南这个贸易并不发达的省份,哪里弄来一千万两白银用于军队和官吏薪水的支出。军队的话,河南省咬着牙也得想方设法凑足。地方官吏的收入,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想法办法了。
张镇芳不是不知道地方上盘剥的凶残,可他只是一个人而已,他又不懂屙金尿银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