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动员戒备,双方血战。恰巧赵成、李兑,从首都邯郸率军赶到,再火急征调附近驻军参战,斩赵章跟田不礼,屠灭他们的党羽。赵成出任宰相,号安平君。李兑出任国家安全部部长(司寇)。这时候,赵何年纪还小,赵成、李兑完全控制政府。
赵章战败时,投奔老爹赵雍,赵雍把他藏在行宫之内。大军进入行宫,搜出赵章处决。赵成、李兑警觉到自己的危险,商量说:“我们为了逮捕赵章,竟然包围太上皇的行宫。事情过后,太上皇追究围宫杀子的罪状,我们全家恐怕就要死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令行宫人员:“先出来的有赏,后出来的格杀。”宫人们霎时间一哄而散。赵雍也想出宫,却被阻在宫门之内。广大的行宫之中,只剩他一个人,没有伴侣、没有饮食,饥饿难忍之际,只好爬到屋檐树上,搜索鸟蛋或刚孵出的雏鸟下肚。这样支持了三个多月,凡是可以吃的东西,全都吃光,最后竟活活饿死。赵王国政府一直等到确定赵雍死亡,才向各国报丧。
赵雍是一代传奇人物,从他坚持变更服装、更新装备一事,可看出他观察力之强和意志力之坚。赵王国疆土,在他手中倍增,战斗力也倍增。如果他能再活20年,秦王国可能受到严重威胁,历史如何发展,难以预料。然而,凡是英雄,都儿女情长,一个美丽的吴娃,就把他搞得神魂颠倒,一误再误。李兑和赵成,平常受赵雍的尊敬,而他们也对赵雍忠心耿耿,可是一旦事变,涉及到切身利害,却不惜把君王置之死地。中国政治上的领导人物,似乎都在斤斤计较对方的忠心,而忘了忠心不能孤立,它含有太多的变数。形势逼面,猪忠难以持久,刹那之间,猪化为狼。赵雍如果不自乱章法,赵章如果再有耐心,李兑、赵成之辈,何致竟成弑君凶手?
第二部分
宋王国首都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城墙拐角处麻雀巢里,发现一只刚孵出来的雏鹰,巫法师说:“小生大,乃反弱为强,成为霸主的先兆。”宋国王(一任康王)宋偃,大为兴奋,挥军出击,把滕国(山东省滕州市)灭掉,并顺道攻打薛国(山东省枣庄市南薛城)。然后四面扬威:一连串惊人的军事胜利,使他提高称霸世界的自信。他用弓箭射天、长鞭扑地,表示敢向神灵挑战。把祭祀天地祖先的祭坛(社稷)摧毁,表示他连鬼也不在乎。在皇宫中长夜饮酒,房子里侍从人员喊“万岁”,大厅中官员们随口响应,宫门外的人群,也同声高呼。于是,全城一片“万岁”之声。齐王国国王田地首先发动攻击,宋军溃散,宋偃逃奔魏王国,死在温城(河南省温县西)。
宋偃在首都睢阳陷落前开溜,逃到温城,终于被齐王国追兵捕获。这位年已80岁的皓首匹夫,跳神农涧(河南省温县西)不死,被拉上来斩首。他似乎是20世纪四大恶棍之一的希特勒的前身。二人相似之处,至少有下列数项:
——他们都是国家的领袖。
——他们的国家都有悠久而光荣的历史。
——他们的国家都被列强密密包围,动弹不得。
——他们都搞个人崇拜,迫害自己的国民。
——他们都灭掉一些较小的国家,使自己的声望达到巅峰。
——他们都同样横挑强邻,并把强邻击败,领土大幅膨胀。
——他们都大言不惭,没有自我克制能力。
——他们发疯的时间都不太长。
——他们都把国家驱入灾难,受到大包围反击,千万人死亡。
——最后,他们都在敌前丧生。
——他们都留下万世恶名,为人不齿。
纪元前284年,燕王国集结倾国兵力,任命乐毅当远征军总司令。赵王国同时任命乐毅兼任赵王国宰相;秦王国将领(尉)斯离,也率军抵达,跟赵、魏、韩军会合。乐毅兼五国联军总指挥官,以泰山压顶的威力,向齐王国进攻。齐国王(三任)田地,征召全国武装部队,在济西会战(济河以西,今济河已经不在,则指黄河以西地区,战场当在今山东省阳信县附近),齐军大败。乐毅请秦军、韩军先行班师;请魏军占领原来宋王国的领土,请赵军夺取河间(山东省高唐县、堂邑县一带)。乐毅亲自率领燕王国远征军,深入齐王国国土,捕捉齐王国野战军主力。齐王国人心崩溃。田地逃走,乐毅进入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把齐王国的金银财宝和贵重的祭祀用具(包括前314年从燕王国抢夺来的),运回燕王国。
田地投奔卫国(河北省濮阳县),卫国国君(四十五任)卫嗣君,让出皇宫给他下榻,自己称“臣”,供应他所有的用品。然而田地口出恶言,卫国官员反唇相讥。田地住不下去,再投奔邹国(山东省邹县)、鲁国(山东省曲阜县),仍然一副傲慢脸色,两国拒绝他入境。最后,田地逃到莒城(山东省莒县)。
楚王国派大将淖齿,率军援齐,田地任命淖齿当齐王国宰相。淖齿阴谋跟燕王国瓜分齐王国。于是,逮捕田地,数落他说:“千乘(山东省高青县)、博昌(山东省博兴县)之间,地方数百里,天降血雨,衣服都被污染,你可知道?”田地说:“知道。”淖齿说:“嬴邑(山东省莱芜县)、博邑(山东省泰安县)之间,土地崩裂下陷,看到泉水,你可知道?”田地说:“知道。”淖齿说:“有人伏在宫门外大哭,找人找不到,不找时又听到哭声,你可知道?”田地说:“知道。”淖齿说:“天降血雨,是天警告你。地崩下陷,是地警告你。有人在宫门大哭,是人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而你却满不在乎,怎能不杀?”就在鼓里(莒县附近)把田地处死。
田地之死,原文记载太过简略,冲淡了事情的严重性,也剥夺了读者获得真相的权利。田地之被淖齿处决,可不是大刀一砍,人头落地,用的却是一种残忍的酷刑。淖齿把田地悬挂在屋梁之上,活生生地剥皮抽筋。这个颟顸傲慢的老汉,在酷刑之下,哀号两天两夜,才行气绝。我们不了解的是,淖齿跟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不可能有血海深仇。即令利害冲突,当场格毙,也就足够,何致下此毒手?不要说对付一个君主,即令对付一个盗匪,用此酷刑,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暴行。
只有一个解释是合理的,那就是田地的颟顸傲慢态度,超过了淖齿所能忍受的上限,才引起残忍杀机——淖齿要看看田地被吊到梁上剥皮抽筋时,露出什么模样的面孔。原文记载淖齿数落田地:“你可知道?”田地的回答,一律是:“知道。”但在《战国策》上,田地的回答,却一律是:“不知道。”司马光把“不知道”改作“知道”,原因不明,但却削弱了田地的暴戾气焰。当他回答“不知道”时,显然没有料到淖齿会那样对付他,所以一问三不知,看你又奈我何?恶棍口吻,跃然纸上。
田地之所以被卫国驱逐,是他根本没有把卫国国君放在眼里,把卫国高级官员,更当做奴仆,迫使对方切断供应,他就不能不逃。然而他并没有接受教训,当他到达鲁国边境时,他要鲁国以天子的礼节侍奉他,鲁国国君必须早晚到厨房察看烹调,站在台阶下面伺候他阁下进餐。等田地吃罢,鲁国国君才能告退,办他自己的事。鲁国终于把他赶走。到邹国时,恰恰邹国国君逝世,田地要以天子的身份吊丧,新任国君要背向棺木,站在西面台阶上,向北哀哭。田地却坐在北面祭坛那里,一面接受新任国君的哭,一面举手表示慰问。邹国也终于把他赶走。
身在逃亡途中,国家已破,吉凶未卜,还在端架子、耍派头。后来到了莒城,莒城可是自己的领土,淖齿又是自己任命的宰相,他展示给淖齿,使淖齿留下强烈印象的嘴脸,一定可观,那正是残忍报复的能源。
卫国(首府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国君(四十五任)卫嗣君(名不详)好刺探别人隐私。有位廉洁的县长,一次收拾褥子时,露出破席。第二天,卫嗣君就送给他一条新席,县长大吃一惊,认为他的国君真如神明。卫嗣君又派人在经过关卡时,故意向税务人员行贿,既而召见税务人员,叫他把贿赂送还,税务人员吓得魂不附体。卫嗣君宠爱他的小老婆泄姬,信任他的大臣如耳。为了避免自己受蒙蔽,故意尊崇大老婆魏妃,使跟泄姬平衡;并擢升另一位大臣薄疑的官职,使与如耳对抗。卫嗣君解释说:“我要他们之间,互相牵制监视。”
荀况曰:“卫遫(卫国四十三任国君成侯),以及卫嗣君(四十五任国君),不过是小家子气、聚敛小财的人物,谈不到收揽民心。郑国(首府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大臣公孙侨(子产),虽然可以收揽民心,却谈不到治理国家。管仲虽然可以治理国家,却谈不到建立礼义。能够建立礼义的,才能够成为圣王。能够治理国家的,才能够成为霸主。能够收揽民心的,才能够获得安全保障。小家子气、聚敛小财的,只有灭亡一条路。”
卫嗣君不过小聪明多如牛毛,沾沾自喜于他的小动作,认为那一套就是治理国家的正规,三家村的地头蛇而已。但荀况的议论,却一连串抨击公孙侨、管仲,重提他的“圣王”。中国历史悠久,元首成群结队,够“圣王”的,能有几个?儒家学派眼眶里,只伊祁放勋、姚重华、姒文命、子天乙、姬昌、姬发,屈指可数,事实上不过托古改制,造神运动下的产品。圣王跟耶和华先生一样,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形象。但基督教并没有叫人去当耶和华,儒家学派却一味瞧不起一切被认为当不了“圣王”的人,拼命叫人去当根本不存在的圣王。结果三千年以降,除了上述的六位活宝外,再没有别的活宝,政治理念遂成为一堆空话。
纪元前280年,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司马错,征召陇西(陇山以西)地区民兵及驻军,在蜀国(首府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协助下,攻击楚王国黔中郡(湖南省沅陵县),完全占领(黔中郡约包括今湖南省西部及贵州省北部)。楚王国震动,献出汉水以北及上庸(湖北省竹溪县)土地。
秦王国于纪元前280年向楚王国发动的迂回攻击,是空前冒险的军事行动。秦王国首都咸
阳到陇西,航空距离300公里,从陇西到蜀国航空距离550公里。自蜀国到黔中郡,航空距离650公里。当中横亘着千万穷山恶水,包括岷山山脉、摩天岭山脉、长江,和“地无三里平”的云贵高原,以及像章鱼一样狰狞的武陵山脉。纪元前3世纪时,沿途还是一片蛮荒,烟瘴虫蛇,鸟道险苦。司马错的伟绩,跟汉尼拔进击罗马帝国,先后辉映,都是直捣敌国后门。
秦军此次出击,战争升高到另一种形态。使六国同时面对随时都会覆灭的厄运。然而,六国互斗不但不息,反而更烈。只不过为了贪图眼前的一点小便宜,使战斗力完全消耗。最后秦王国轻轻一击,大家一齐粉碎。
秦国王嬴稷与赵国王赵何,在渑池(河南省渑池县。渑,音miǎn【免】)会面。二人对饮,嬴稷请赵何弹瑟,赵何不敢不从。蔺相如立刻要求嬴稷敲缶(缶,音fǒu【否】,大肚小口、状如花瓶的乐器),嬴稷拒绝,认为有损尊严,蔺相如警告说:“五步之内,我脖子的血可要溅到大王身上!”侍卫正要拔刀相救,蔺相如怒目大喝,侍卫唯恐伤及嬴稷,不敢再动。嬴稷一肚子不高兴,勉强敲了一下,不欢而散。嬴稷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