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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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净一愣,不由道:“少宫主对唐姑娘,到底是不一般。”
苏简唇角一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抬眸一望稀疏星辰,他又将话头咽了下去。
腊月二十七的大清早,街旁的铺子将才开门,西口药铺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怎么就三两银子了呢?!”唐绯惊道,“这药材我前几天来买,还不到一两银子!”
掌柜的道:“姑娘,我说你也不看这会儿是什么时节。大冬天的,药材本就短缺。你上回来买这药,不还是深秋的事儿么?”
“可你也不能一下就涨三倍啊,我常常来你这儿买药,有你这样坑常客的么?”
“哎哟姑娘,我这哪是坑你,这药我卖别人五两银子,到了你这儿,只卖三两银子了。”说着这话,掌柜的也恼怒起来。他一边将药材收起,一边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药我不卖了,姑娘你就当我这儿没货了吧。”
“那怎么行,我——”
“阿绯?”这时,药铺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
苏简见状,随即明白过来。他笑道:“这药材我有一些,阿绯你要,随我去取就好。”
唐绯犹疑了一会儿,问那掌柜:“那你还卖不?”
“二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唐绯咬咬牙,取出二两银子,搁在长案上。掌柜的将药材包好。唐绯便与苏简一块儿出了药铺子。
冬阳滟涟,映在苏简琥珀色的眸子。苏少宫主想起方才的事,不由笑起来。
唐绯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你在笑什么?”
苏简回眸看了看那药铺子,眸色里尽是玩味:“其实你这药材,我也没有。”
“你没有?那怎么——”唐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故意骗他的?”
苏简笑着说:“我若不骗他,他怎会愿意再少一两银子。倒是阿绯你,既然不知道我是故意施计,为何当下便做出犹疑色?”
“早知这样,我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一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唐阿绯有点懊恼。然后她长长舒了口气,又道:“因为这药材,我必须自个儿买。”
“嗯?”
“等回到家,我把配好的药材磨成粉,就托人给猴子带去。他的生辰就要到啦!”药包吊在指尖转悠,唐阿绯的样子很是高兴。
苏简愣住了。眼前的笑靥明媚动人,而他却注意到她耳畔一对晃动的榴花。
也不知是谁给她买的首饰,如此明艳,如此称她。
“阿绯你……”少顷,苏简不经意说,“对江少侠的事,倒十分上心。”
唐绯像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苏简摇摇头:“没事。”
第15章
江展羿的生辰在大年初一,冬去春来,万物初始。
说起来呢,江少侠真正的生日,谁也不晓得。他是个孤儿,十九年前,被遗弃在一方独木筏上。
彼时江水浩瀚,远天云舒云卷,一只白鸟正朝着初生的朝阳展翅翱翔。
欧阳熙捡到江展羿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个名动天下的智者,性格里多少有点清淡随意。于是,木筏上的小娃娃便跟着长江水姓了江,随着那只翱翔的白鸟唤作展羿。
后来,欧阳老先生许是在想,反正每过一载,人就长大一岁,不如将江展羿的生辰定在大年初一,月月朝朝与光阴同岁。
十九年后的大年初一,江少侠起了个大早。
天色黑茫茫的,姚玄入得院内,长衣摆还沾着露水。他手里拿着两封信,笑道:“这回巧,欧阳老先生和阿绯姑娘的信一齐来了。”
江展羿正从井里提水,问:“写了什么?”
“欧阳老先生这一封,说是院里的梅花谢了,桃杏将开。等庄主去了江南,桃花便开到最浓了。”
江展羿“嗯”了一声,又问:“另一封呢?”
“阿绯姑娘说,她在苏州过得不错,让庄主放心。另还提到治腿疾的办法,说是最近读了一本医书,里头有个方子。阿绯姑娘照着方子抓了药,磨成粉,正在四处托人给庄主带回来。”
江展羿手里动作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嗯,还有呢?”
“便再没什么了,阿绯姑娘写信琐碎,拉拉杂杂半日,说得不过是一桩事。对了,倒是有一点甚为有趣。”
“哪一点?”
姚玄将两封信摊开,递到江展羿眼前:“欧阳老先生说,既然庄主过一两个月就要回苏州,便不必回信了。不过阿绯姑娘却说,庄主你十分小气,每次写信,都只有几行字而已。她让你这回多写一些,起码写足一页纸。”
江展羿放下木桶。他皱起眉头,抛下一句“那我试试”,便回了房。
姚玄不禁笑起来,等在江庄主的门前不走。过了一会儿,江展羿果然出来了,他烦躁地问:“这封回信,狐狸仙要得急么?”
“这倒没提。”姚玄笑道:“不过等些时日,庄主就要去苏州了,不如早点告诉阿绯姑娘。”
江展羿在台阶上坐了,揉起太阳穴来:“可这才一行字啊!”
“嗯?”
江展羿越发烦躁,“而且每天都过得一样,到底有什么好说的啊?!”
“庄主,其实一个远游之人,盼的并不是回信里的内容,而是这封信所带去的牵挂。”
“但是——”江展羿忍了忍,终是没能将心声忍住,“但是我一个粗汉子,字写得丑,又没什么文采,写信过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可不是么?上一回,江大少侠给狐狸仙回信,因文采不济,所以向姚玄讨了一本诗词集子读了一整天,这才凑足了几行字。
姚玄终于忍俊不禁,调侃道:“庄主给欧阳老先生回信,可不见得有这般困扰。”顿了顿,又说,“不妥,倘若庄主不介意,回信一事,安和亦可代劳,只是这样一来,阿绯姑娘她——”
江展羿一怔,摆手道:“算了算了。”
姚玄继续道:“何况庄主你的字,虽没甚风骨可言。但一笔一划甚是认真,大气且洒脱,想必也不会遭人笑话。”
而此时此刻,江少侠似乎在想着什么。少时,他忽然尴尬道:“安和,上回那本诗词集子有点难,我读不大明白。你那儿……还有简单浅显一点的么?”
几日后,苏州城。早春方至,桥头曲水。
小阁楼上,苏简将茶碗盖一合:“果真?”
唐绯得意道:“谁让她成天欺负我,还抢我给猴子的药材。这下好了,她染了伤寒,我就在她的药汤里加了合欢皮。”
合欢皮的作用是催睡。庄姨染了伤寒,本该多眠,故此唐绯加合欢皮一举,对她的身体并无坏处。只是,唐阿绯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图个清静罢了。
“就是出门出得急,连发髻都松了。”唐绯摸摸脑袋顶,傻乎乎地笑道。
苏简亦是一笑。
梨木角柜上,摆着一个瓷瓶。瓷瓶里有插着绢花。
苏少宫主余光一扫,并手为刃。刃风过去,绢花折枝,打着旋儿落到他手里。
“用这个。”苏简温言道。
唐绯喜滋滋接过绢花,重新挽了髻,跑到屋角水盆处照看。
“对了,苏简,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儿啊?”唐绯坐回凳子,明显欢喜了不少。
苏简的神色清淡:“想跟阿绯打听几桩私事罢了。”
“那你问,我说。”唐绯端正坐好,丝毫没有戒心的样子。
苏简犹疑了片刻,问道:“阿绯你可识得穆小公子?”
“穆小公子?”
“就是武林盟主穆衍风的小儿子,穆珏。”
唐绯一愣,摇了摇头:“不认得。”
“那——欧阳熙欧阳老先生呢?”
“也不认得。”唐绯道,“苏简,你问的都是大人物,我一个唐门的姑娘,怎么会认得他们啊。”
“这样啊……”苏简沉吟半刻,又抬头道:“那么季放呢?”
唐绯的神色明显一僵。
“阿绯,你认得季放对不对?”
唐绯垂下头,好半晌才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苏简道:“季放是你在江南的师父,你身上的杏花令,就是他给你的,对不对?”
“我……”唐绯犹疑片刻,抬起头来,“苏简,这些事……”
然而话为出口,她便怔住了。自从识得苏简以来,她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有点恳切,有点慌乱。
“阿绯,你告诉我季放的下落,可好?”
唐阿绯只觉不忍拒绝:“可是老三叔他过一两年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苏简默了一默,淡淡笑道:“无论如何,多谢阿绯了。”
苏少宫主这枚笑容,明明和从前的一般无二,可唐绯忽然觉得,他的笑容里头,仿佛有些她看不透的东西。
“对了,两个月后,飞鹰阁有一次比武大会,这次大会,虽不及五年一次的武林英雄会,但也能令人大开眼界。”
唐绯一听这话,俨然忘了方才的事。她欣喜道:“那我可以去瞧瞧吗?!”
苏简点头:“嗯,你说你是蜀地青衫宫的随行弟子便好。”
一提及比武大会,唐阿绯便兴奋之极,她与苏简又说了会儿话,然后道:“苏简,我得走了,待会儿庄姨醒了,我还得帮她把药熬好。”
唐阿绯推开门要走,忽听身后,苏简唤了她一声。
“丫头。”
唐绯愣然回头。
“接着。”随着一声轻笑,一个纸包落入唐绯的手里。
“这个是——”
苏简脸上是洋洋洒洒的笑意:“治病救伤的药材,我这里没有。可若说催睡的迷香,我这里倒多的是。”
唐绯一愣,却听苏简又道:“丫头,如果下回想多清静一会儿,就多加点量。”
转眼春来,江南和蜀地都是烟雨天。
二月末的一个清晨,江展羿将长刀扛在肩上,刀头系了行囊。他拍拍姚玄的手臂,说:“我不在的这两三个月,庄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姚玄道:“庄主放心。”又说,“弟兄们还在睡,胖三和齐豹子在院子外头等着。”
江展羿点了下头,刚一转身,左腿忽地阵痛起来。他眉头一皱,险些跌倒。
姚玄见状,不禁道:“庄主,还是我——”
“不必。”江展羿吃力站起,朝他招招手,“蜀地到江南都要人陪着,往后几十年,我又该怎么活?”
姚玄一愣,沉吟一番,道:“庄主若得闲,去三月末飞鹰阁的比武大会吧。”
江展羿一愣:“爷爷和师父从前说,我在二十岁前,不可参加任何比武大会。”
“不是参加。”姚玄道,“比武会上,群英汇集,想必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其中也不乏有医术高明之人。庄主若有机缘,说不定遇上可为庄主治腿疾的贵人。”
院子外,等了半晌的胖三,早已焦躁起来。
“庄主,干什么这么磨蹭啊!姚玄是你的兄弟,我胖三跟齐豹子就不是了么?!”
江展羿与姚玄相视一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青城山间,偶有花开,清晨风送来第一股乍暖还寒的春意。
江展羿站在石阶上,冲姚玄等人挥了挥手。
胖三喊道:“老大,这回去江南,讨个媳妇儿回来吧!”
江展羿哈哈大笑,笑意潇洒,翩若惊鸿,如他这个人一般。
第16章
三月桃花浓。接连几天,苏州城都落了雨。
这日下午,天方晴,风拂大地。城西的青竹院内,被雨浇过的桃杏开得正盛。
欧阳熙拿了剪子,正在院中修剪花枝,小径尽头,传了一声呼喊。
“爷爷,我回来了——”
欧阳熙侧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冲他挥了挥手。
江展羿大步跑来,满头大汗,一脸欣然。他推开木扉,又喊了声:“爷爷。”
欧阳熙淡淡一笑,朝左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