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愁-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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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供他某种程度的蓄意忽略自己的病情,教他不要太在乎自己体内那些不按正常牌理出牌的基因。
“我考虑看看,”除了不在乎,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式来对待从出生就缠着他不放的怪病。
“什么?!”那个菜鸟医生似乎比他还紧张。
夏霖以一种超乎他年纪的口吻说:“你知道吗?十八年来我最讨厌看到的人是医生,最讨厌去的地方是医院,但是为了不让我父亲伤心,我仍然每个月来这个讨厌的地方看你们这些讨厌的人,十八年了,我想够久了吧。”
他幽幽地点燃一根烟,病房是禁烟的,他的身体更应该禁烟,“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别坏了这个难得的日子,我想你比我还清楚,我没有几个生日可过了,所以……放了我吧!”那近乎求饶的语调,叫人心疼。
医生怔仲地看着眼前这一位脸惨白的少年,那么帅俏的一位少年郎,怎会……
“好吧,那就明天再来办住院手续吧。”医生走到病房门口时,又回头说:“别抽大多烟,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笑了笑,更肯定这个菜鸟医生将来绝对会是个出色的好医生,啊,好令人羡慕的将来,那么他的将来呢?
在医生还没走出房门时,他淡淡地间着:“我还可以活多久?”
医生皱紧了眉头,踌躇着该不该说。“病人当然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我想还是等你的家属来了再说比较好一些。”真是个善良的好医生,比他还胆小,生病的人是他,他都不怕了。
“说吧,我没有你想像的脆弱。”十八年来,他每天都在与死神搏斗,有时候一昏睡就是几天几夜,橡死过一回。
医生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给他时间,让他储够胆识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即将出口的残酷事实。
“如果你好好和医生配合住院治疗的话,也许还有机会过二十岁的生日。”
“哦。”他轻哦一声,轻描淡写的像不关己事。
医生被他超乎常人的冷静所撼,不禁感伤地摇摇头叹口气,大概在为他年轻的生命难过吧。
回头又抽口烟,至少此刻的感觉很好,头脑很清晰,可以认真地想想,最后一年的生命里,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事,什么事是可以让人留恋一辈子的,可以让人觉得不虚此生的?
可偏偏他现在脑子里,心头上,一点欲望也没。
☆☆☆
一走出医院,潜伏在他体内的坏细胞又开始不合作了,整个肉身也跟着不对劲,头重脚轻,步履飘浮,像踩不到地面似的总是这样,该睡的时候清醒,该醒的时候却想睡觉,真是折磨人。
眼皮越来越沉重,几千斤的重量压着一般,他费尽全身力道拼命只抗着,不教睡意打败。
他蛮抗着,这个时候,他绝不想睡去,十九岁生日的早上,该去买蛋糕庆祝,庆祝他又赚到一个生日了。
九点才刚过,天空却一片阴霾,灰暗的世界,像他灰暗的人生,呵呵,这些年来,他学会笑看人生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面那条巷子里有一家传统的糕饼铺子,手工做的椰丝蛋糕很爽口,是父亲的最爱,他一定要亲自买回去。
还没到巷子口,头就快炸了,轰隆隆的,全身血液像逆流似的,背脊一阵凉,冷汗从毛细孔中被逼出来,渗透那件终年长穿的白衣白裤,喉咙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吼,离昏睡不远了。
已经看到那家糕饼铺的老旧招牌了,但他的体力也快油尽灯灭,怕是撑不到店门口就会倒地。
耳畔忽然窜出一个声音。“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扶持他。
是个女孩吧,那清甜的嗓音,那纤细的玉手,都是他从没碰触过的。
他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是谁多管闲事,敢再将他送回医院。
一张清丽姣好的脸孔映进他几已半闭的眼帘,似曾相识的容颜,在哪儿见过?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死神又在向他叩门了。不管那个有着标致五官的女孩,是否与他相识,她都已经触犯了他的大忌,不该在他千方百计才逃离开医院后,又提到他最痛恨听到的字眼,一股脑儿地将对自身不舒适的怨气迁怒到那女孩身上,甚至终她推开,目露凶光地瞪着人家,仿佛她就是他体内那些不乖的基因,振臂疾呼棗
“我再也不要住进医院了棗”
最后的一丝力气也透支了,他的脑门发胀,双眼紧闭,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后倾倒,地心引力在那一刻攫住他的背。
在他的意识即将关闭起来的最后一秒,耳朵还残存着些微作用,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姑娘,请间现在是什么时辰?”
“九点九分。”
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九点九分,这么多的“久”所组成的十九岁生日,却是一个不长久的生命,多讽刺啊!
当他的身体昏倒之际,嘴角泛着一抹无奈的笑容。
不是说黑暗的尽头必有黎明,为何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晦暗无光,黎明呢?在哪儿?被谁抢走了?
他慢慢地转醒过来,这一回又是睡了多久呢?眼皮睁不开来,耳朵倒先恢复功能了,有一些声音听来像很远,又觉得很近,缥缥缈缈地敲醒他的意识。
“那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的、不是的。”回答得很急促。
“那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这次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总不好把你写成‘路人甲’吧?”
这是什么地方?又是谁拼命在说话?一直在他耳边吵个不停,叨叨絮絮的像只麻雀,他想开口抗议,却力不从心,只能无奈又厌烦地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
“我是他大学里热音社社长的妹妹的同学。”
热音社?想起了音乐,那是他生命中唯一抒发不平的出口,是谁在谈热音社?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谈热音社?
“那你总该知道他的名字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夏霖’。”
是谁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他身上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他没有加以理会,就是想理会也没力气,此刻他集中全身所有的力量在眼皮上,使劲一搏,要把眼皮抬上去,呀棗、开。眼、来、啊棗
黎明终于出现了,刺眼的光线,扎进来了,他的眼帘像戏院里开场前的红绒布帘子,慢慢、慢慢地收起来,直到整个白色的萤光幕露出脸来,他看到眼前那只吱吱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了,就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她怎么这在?难道她真的送他到医院来了?!他慌乱地左右张望着,其实不必看了,他已经闻到医院里那股特有的气味了,那是他连作梦都会害怕的气味。
“谁让你送我来医院!”紧皱着眉头,眼里燃烧着火气,她凭什么送他来这里,她以为她是谁啊。
瞧那女孩一脸无辜地看看旁边的护士。护士耸耸肩又摊摊手,她居然还装委屈地紧咬着嘴唇。“我是好心棗”还说好心?!岂有此理!
“多事!”
他被这个无聊到乱送人到医院的女孩气得血脉贲张,血压上升,赶紧又躺回急诊室的临时病床上,紧闭着双眼,试图深呼吸几口,缓和情绪。
“好心没好报!”那女孩还兀自嘟囔着。
她这算哪门子的好心?!
“好了,‘热音社社长的妹妹的同学’,你在这儿填一下电话地址,然后也该赶回去上课了吧!”
是护士小姐的声音,她称呼那个多管闲事的女孩子叫“热音社社长的妹妹的同学”,这么长的称呼当然不是姓名,热音社社长的妹妹的同学?!
“糟了!”
那女孩突然大叫一声,像阵风似地吹散他记忆中的模糊地带,一切原委才逐渐清明开来。
他想起来了,热音社社长的妹妹指的是侯亚农的妹妹候敏,而候敏的同学他只见过一个,暑假里,在山上集训时,见过一个叫“路小筑”的女孩,同样拥有一张细致的脸庞,时而羞涩时而倔强的女孩。
“我的杏仁露呢?”
什么意思?她怎么会在医院里喊着杏仁露呢?
“莫名其妙!”那女孩走后,他低低地削了一句。
护士看不过去,替那个叫路小筑的女孩讨人情。”你该感谢她的,要不是她及时送你过来,你恐怕早就……”护士的脸色,他看得懂,那个表情叫“一命呜呼”。
“你直接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他冷冷地说着,那股寒意大概冻着了护士小姐,瞧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你等一下,医生马上来了。”护士小姐丢下手中的表格资料,飞快地走掉,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连死都不怕的人,很可怕吧?!
趁护士离开的当儿,夏霖拿过那份资料,快速地瞄一眼,路小筑的电话和地址,直接输入脑中的记忆库里,他翻身下床,步出急诊室的大门。
阳光出来了,金粉似的洒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舒畅,望着汹涌来去的人潮,一眼就寻着路小筑的人影消失在街角,他想,他终于找到一个欲望了。
欲望爱情!
☆☆☆
两个人如果真的有缘,是绝对甩不开对方的。
但是缘分何时才会降临?又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呢?老天爷未曾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路小筑的出现,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临别的眷顾呢?
昔日的他,自我封闭,拒绝与外界有大多的对话,除了音乐,那是他想留点东西在人世问,算是“到此一游”的心态吧,并不是要那些不相于的人们记得他,只是证明他曾经来走这一遭。
昨晚深夜里,他又睡不着了,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着,盘旋在心原的某种感受像火山一般要爆发出来,他抽掉整包的香烟,连夜谱写了一首歌词,歌名很长:
“当你死的时候,有女人为你掉眼泪吗?”
热音社的人看了一定又说太灰色了,然后又会追问一大堆创作的灵感从何而来,很烦人的。
词完成时已经四点、心中的曾被释放出来,心情便清明许多了,还来不及谱曲,心理却有一股少有的冲动,想见一个人。
他来到一间军眷旧屋,此时,天还没完全亮,他贴近一双因熬夜而凹陷的睡眼,对过门牌号码,没错,是那个叫路小筑的女孩留在医院里的地址。
点了枝烟,背脊倚靠着门外的白墙,现在就剩下等待了。
他在想,“当你死的时候,有女人为你掉眼泪吗?”的灵感,是来自于那个路小筑吧!
昨日,从医生的口中得知,他的生命就快到达终点了,当时,内心底层徘徊着一股惶恐,他并不怕死啊,但是他却害怕离开人世后,没有一个人记得他,那将是多么孤独的滋味的啊!
四点二十八分的时候,军眷老屋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硬朗英挺的中年人,身上背着高尔夫球具,虽然年纪比他大,但身体却比他健康。
他猜想,那个中年人约是路小筑的父亲吧,身上有股长年戎马生涯的军人特色,即使两人之间有段距离,他仍闻得出来。
他继续等待着,天色渐渐亮了,街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上班上课的人们,有的精神抖擞,像要出征上战场,有的睡眼惺松,慵懒地面对一天,而他呢?什么也是,他在等待一份未知的情缘。
想起昨天对她的凶横,不知等一会儿见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懂女孩子的情绪,也不懂如何去亲近女孩子,他只是想看看她。
那扇军眷老屋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