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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武道狂之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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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横没有说一句话,就抛下拐杖,上前握着宋梨的双手。一接触间,但觉她那对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冷如雪。

你……生病了?燕横关切地问。

宋梨只是摇头。看见燕横竟然仍在世上,她脸容却没半点激动。

小英呢?你有见过他吗?

宋梨双睫轻轻眨了眨,然后幽幽地说:他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燕横看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有把她娇躯一抱入怀的冲动。但他只是无语,继续握紧她双手,希望用手掌的温热安抚她。

若平日在青城山,这样握手已是逾矩。可是现在,已经再没有人会责罚他们了。

燕横心想:侯英志去了哪儿?

侯英志既然只是研修弟子,归元堂内没有挂他的名字,武当派当众宣布过不会加害于他;宋梨说他走了,也就是说他当天并没有加入教习场上的混战,当场以身殉派。既然没有事,为什么又不留下来照顾宋梨?

——难道他正在找我?

一念及侯英志还在生,燕横心里有点安慰。假如找着了他,世上至少又多一个青城派的同门,往后不管如何打算,也多了一个人可以商量。

小六……宋梨呼唤他。

听到她叫自己这个旧名字,燕横心头一暖。

怎么啦?

小六……我们……我们俩,以后要怎么办?

燕横语塞。

他早就知道,宋梨必然会这样问。在来泰安寺的途中,他也不是没有预先想过该怎样回答。可是他始终想不到答案。

一阵冬风卷过,树叶的影子在他俩身上摇曳了好一阵子。然后寺前又恢复一片寂静。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梨突然扑到燕横的怀中,紧紧环抱住他的身躯。

现在我就只有你一个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燕横的心怦怦乱跳。那细小又柔软的身体,蓦然如此紧紧贴着自己,胸膛更感觉到她那急促而温暖的呼吸。本来她这一抱,又触动了他的伤痛处,但是他浑然忘却了那疼痛。

她仰起头,睫毛浓长的双目直视着他。

燕横到了这种年纪,当然不是从没想过自己有没有喜欢小梨。在山上他常常分不清,对她那种亲密感到底是爱慕,还只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何况燕横感觉得到,小梨总是跟侯英志比较亲近,她什么都听小英的,对他似乎像是一种仰慕……每念及此,他就不容许自己再胡想下去,宁愿一头栽进剑道之中……

——所以小梨就常常取笑我是剑呆子……

然而此刻被小梨紧紧抱着,那美妙的感觉,真实得很。也清楚得很。

燕横不自觉,双手亦抱着宋梨的背项。他浑身发热起来。

他也感觉得到,她的身躯同样热了起来。

宋梨仰着头,温软的嘴唇吻在燕横的颈项。他感到全身血脉在奔腾。

刹那之间,这两天遭遇的一切悲伤,像汐退一样,突然倒退得很远、很远,再也感觉不到。

他垂下头来,嘴唇也不自觉贴到她脸颊上。她马上一阵紧张,暖热的呼气呵在他耳边,令他更加激动。

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宋梨闭着含泪的眼睛说。只有我们两个活下去。

她的双手从他腰肢移上去,围住他的腰背。

却摸到他背在身后的雌雄龙虎剑。

你不要再用剑了。宋梨柔柔的声音如梦呓般说。我们去一处永远没有人找到我们的地方。在那儿,我们可以就像平凡人一样生活……

燕横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像平凡人一样生活……

这本来就是最理智的选择。而当这么可怜又可爱的宋梨,正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燕横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世上有些事情,只有真实得紧抱在怀里时,你才能够清楚确认它对你有什么意义。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仿佛听见,锡昭屏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来:

——武人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如潮再次袭来。

然后是荆裂的说话:

——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燕横的胸膛里,仿佛梗塞着一块巨大的东西,正在灼热燃烧。

他的心,十七年来从未如此清晰透彻。他看见了真正的自己。

小梨马上就感觉到他的躯体僵直。她略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

你……宋梨的嘴唇在颤抖。你还在想着报仇。

小梨……

别叫我!宋梨狠狠把燕横推开。

他吃痛。痛的不止是受伤的肋骨。

你还要跟那些人斗吗?宋梨呼喊的声音有点沙哑。要找那些可怕的家伙报仇?你脑袋有什么毛病呀?

我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事情。燕横抓着她一只手。可是……

别碰我!宋梨摔开他的手。别用你那握剑的手碰我!我知道,是剑!剑令你们都疯了!武功真有那么好吗?除了用来打人、杀人,还有什么用?你们练武的干了些什么?耕田的、养猪的、做工匠的,全都比你们好!他们好歹也养活人呀!你们呢?你们干了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是弄不明白?你这剑呆子!

燕横闭起眼睛,默默承受这些责骂。

他嗅得到,自己的衣服上还留着宋梨的体香。

可是这香气,熄灭不了他心胸里燃起的那团火焰。

我是青城派最后一个『道传弟子』。燕横沉重地说。如果连我也放弃讨回这一口气,也就代表了,青城派几百年来传承的东西全都是白教的。青城派等于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要我就这样静静的走开,我办不到。我这一生心里都不会宁静。

我不要听!宋梨捂着耳朵哭泣大叫:我恨透你们!我恨透所有练武的人!什么武当派、青城派、我的爹、我大哥,还有你!我全都恨!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喊着就回身奔进寺门里。

燕横极是不舍地瞧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佛寺深处。

他忘不了,那拥抱的柔软触感。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经放弃了多重要的东西。

但是他知道,不能追过去。

他已然决志。

燕横背着双剑,没有再拾回那根树枝拐杖,忍着腰肋的痛楚,一步一步离开黄昏中的泰安寺。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血与钢铁的命途,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了。

◇◇◇◇

江师兄,那小子还跟在后头。一个武当弟子说。

江云澜回头看看后方。在武当远征军的最后头,隔着几十步之遥,那个穿着青衣的身影仍在跟随着。

是跟随,而不是跟踪——那人根本无意掩饰自已的存在。

队伍此刻正走在往川中的驿道上。除了前头的一顶竹轿跟一辆骡车,其余三十多人都徒步。旅途上没有足够时间练习武功,他们就用长途步行来保持身体状态。

惟有副掌门叶辰渊一人乘着轿子。前天跟何自圣的凶险一战后,他元气还没完全恢复。

而骡车上,则载着武当队伍里唯一无法步行的人——锡昭屏的尸首。尸身用盐保存着,但恐怕已不可能完整带回武当山。江云澜决定,明天就把他火化。

江云澜又看了后面那跟随者几眼。

已经跟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家伙大概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他伸手呼喊,下令队伍停止前进。

再看看后面,那人也远远停了下来。

江云澜走到轿子旁边,隔着竹帘说:副掌门,他还在。

轿子里的叶辰渊微微应了一声。

要……杀掉吗?江云澜想了一想之后请示。

轿子内静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叶辰渊才说:唤他过来。

江云澜点点头。他朝后面的弟子吩咐。

那弟子将那个穿着青袍、一身蓬头垢面的年轻小子,带过来轿子跟前。

是侯英志。虽然又累又饿,但他眼神里还是闪出倔强的斗志。腰间依然插着青城派的钝铁剑。周围的武当精锐弟子,看见他这副德性,也都窃笑起来。

叶辰渊拨开帘子,从轿里跨出。手上并无带剑。

他那双眼肚以下纹着咒语刺青的眼睛,俯视比他身材略矮的侯英志。

你要什么?叶辰渊展开双臂,胸前全无防备。要报仇吗?

侯英志直视叶辰渊好一会儿。然后他垂首,慢慢从腰带拔出那柄钝铁剑,双膝跪了下来,双手把剑高举过顶,像要献给叶辰渊。

请收我侯英志为武当派弟子。

围观的武当人马上议论纷纷。叶辰渊举手令他们静下来。

你不恨我们?叶辰渊凌厉的眼神直射侯英志。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不可能说谎。

最初确是非常痛恨。侯英志回答。我在青城山住了快七年。他们就像是我的亲人。可是我当天看见那场决斗,就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旁边的江云澜饶有兴味地问。

练武,不是绣花织布。侯英志说。武林门派,也不只是一个家。一个门派,就是一群崇拜武力的人集合在一起,一同追求强者之道。这就是武者的灵魂。没有这种精神,根本就没有所谓武林门派的存在。我也不会上青城山。

江云澜感到意外。他瞧瞧叶辰渊。叶辰渊明显正在仔细听。

弱者败,强者胜——武人本来就应该服从这个道理。否则不如回家绣花吧。青城派之败,埋怨不得任何人。正如叶前辈当天所说:只怪我们没有多教出几个何自圣。

侯英志如此直呼先师名讳,显然已经立定决心。

我投入青城派,就是因为他们允诺,只要我有天份又肯努力,他们会把我调练成强者。侯英志继续说。可是看这结果,他们让我失望了。我亲眼看见了比他们更强的人。我跟自己发过誓,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像你们一样。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成为你们其中一个。

叶辰渊沉思了一轮。

假如我拒绝收你呢?

那我就自己上武当山,向贵掌门本人再请求一次。侯英志斩钉截铁地说。

叶辰渊又静默了一阵子,然后瞧瞧江云澜。

江云澜点点头微笑。

——嘿嘿,这小子……

叶辰渊伸手,把侯英志的铁剑取下。

剑身一振,停在侯英志的额头上。

虽是无锋钝剑,在叶辰渊手上,何异真剑?

事先告诉你,当武当派的弟子不是好玩的事情。在武当山练武,可不像你们以前那娘娘腔的玩法。你得首先当自己已经死了。还有,将来的武当派,遍地都是仇敌。

侯英志听见,没半点被唬着,眼中反而露出兴奋之色。

很好。他回答。

叶辰渊极少笑。但他此刻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手腕一挥,那柄青城派的钝铁剑回旋飞去,堕入道旁的深幽山谷之下,消失不见。

◇◇◇◇

朝阳洒在那味江的河面之上,反射着点点金光。围绕小镇的山林,吹送来阵阵带着木叶香味的清冷空气,吸进鼻子里,教人精神大振,生机勃然。

荆裂把船桨当作扁担般,挂着包袱搁在左肩上,背后与腰带依旧挂带三柄兵刃,走在横越河面的一道铁索小桥上,嘴里哼着他从南方海岛学会的古怪歌调,大踏步走过桥板。胸前那几串异国饰物,随着脚步一摇一晃。

过了桥后,荆裂走上河边小道,越过一排排房子。

这时他看见,两条身影早在一个巷口等待着他。

是燕横。身边带着昨天帮忙埋葬青城剑士的那个木匠黄二吉。

燕横把雌雄龙虎剑挂在身后:长长的龙棘斜挂在背,剑柄突出右肩上;短剑虎辟横贴在后腰,剑柄朝左。两剑都有新造的粗糙剑鞘,其实仅是两条长木片,用细麻绳紧紧缠成,是昨晚黄二吉为他匆匆而造的。

燕横已换过一身干净整齐的蓝染布袍,袍子上织着暗花如意云纹,用布带束了护腕和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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