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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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以後都再也睡不著了。
他一生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只求能过得平淡安稳。
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突然给他两记耳光。就算是他这样挨惯了打的人,也觉得受不了。
“老板……再给我三瓶啤酒。”
摊主把瓶子递给这神情惶惶然的上班族,收了钱,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凡事想开些嘛。”
曲同秋仰头使劲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灌得自己有点发晕。他不是要借酒消愁,是想借酒壮胆,自己去向楚漠讨个公道。
可他不知道喝多少才能有足够勇气,读书的时候就被楚漠打得怕了,加上那次凄惨不堪的受侵,喝再多酒,心头都是发颤,在路边摊上坐到半夜。
任宁远深夜接到电话,从店里赶过去,进门就看见楚漠被压在沙发上,曲同秋姿势笨拙地骑在他腰上,一手扯著他领子,一手抵住他脖子,纠缠不清地追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这男人清醒时怯懦畏缩,喝醉了却分外难缠,什麽也不怕了似的,手脚并用,死巴著楚漠不肯放人,八爪鱼一般,扯也扯不下。
楚漠平日里一巴掌就能打飞他,这时候却招架不住,被缠得气血翻涌,恼怒不堪,冲著任宁远道:“你总算来了!快把这家夥给我领回去!”
两人一起动手,才总算把男人从楚漠身上硬扒了下来。
楚漠衣冠不整,气喘吁吁,骂道:“三更半夜的,他找我这是要干什麽啊?你动作也太慢了,再晚点来,我可真要不客气了。”
任宁远说了“抱歉”,手上也不留情,硬将曲同秋那抠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扔了他攥著当武器的一个开瓶器,而後把情绪失控的男人带出大门。
男人还兀自激动,挣扎个不停,一刻不休地喃喃自语,但也终於被塞进车里。车门关上了他还一个劲要往外爬,想去追楚漠,任宁远只得截著他,拦腰把他抱住,不让他闹得太厉害。
曲同秋挣来挣去也没法从车里出去,被任宁远搂著不能折腾,渐渐觉得绝望了似的,就开始缠著任宁远,把对楚漠的激烈攻势都用在他身上。
任宁远倒也没发火,任凭曲同秋抓著他不放,口齿不清地纠缠,扯得他衣服一团乱。
司机在前面目不斜视地开著车,对後面的闹剧置若罔闻。
一路上闹得精疲力竭,徒劳无功的男人泄气之余带了哭腔:“怎麽能那麽对我……我没得罪他……我很小心了……”
“我知道。”
“凭什麽那麽对我……我不认啊……”
“没事的。”
“我,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
完全对不上的控诉和安慰,但也算一来一往,有问有答,曲同秋也就得到安慰,安静了许多。
任宁远应付著他,终於完好无缺地把这麽个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攻击性十足的男人弄回家,楚漠要是看到这全过程,一定会佩服不已。
进了门,要把他抱上床,男人却又受了惊吓,激烈挣扎。任宁远怎麽也没法让他安分下来。怎麽说那也是个成年男人激动状态下的爆发力量,清醒的闹不过耍酒疯的,任宁远终於也被他纠缠不清著扑倒在床上。
男人死死压著他,像是给吓得全身颤抖,手上用劲,胡乱攥紧了拳头打他。虽然及时避开了,那力道也让任宁远皱起眉,低声呵斥他:“曲同秋。是我。”
曲同秋突然认清了身下额上出汗的人是谁,一时就茫然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激愤什麽,不再乱动,只低头呆呆地和他对视。
任宁远抓住他,口吻严厉道:“你快下来。”
曲同秋却是变成小狗般的凝望眼神,害怕冒犯他似的,哆嗦著,望著他一动也不敢动。
任宁远呼了口气,扶了他的腰:“也好,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
借著他的温顺,任宁远腾出手来,让他把拳头张开,将他手指都用力捏在手心里:“以後不准你这麽冲动惹事,明白吗?”
“……”
“要是不先找我商量,你也不用再跟著我了。”
男人一下子畏缩起来,不自觉缩起肩膀。
任宁远把他难得爆发出来的血性都去得干净,而後道:“这件事,你听我说。”
“……”
“楚纤把碰见你的事告诉我了。”
“……”
“我想你是有误会。”
“……”
“楚漠没有对你做什麽。不关他的事。”
男人还在发著呆,绷紧的身体却渐渐松软下来,泄了气一样。
“所以你找错人了。”
“……”
“明天去向楚漠道歉。”
曲同秋呆坐著,迷糊地觉得有什麽是该问的,却迟钝著想不起来。只能眼红红地望著任宁远:“你,你别骗我……”
“我没骗你。”
积聚的力气和勇气都被耗光的男人变得分外怯懦,又呆了一会儿,抽噎起来:“我,我一定要报仇的……”
“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
“你,你别骗我……”
“你放心。”
“你,你不能骗我……”
“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还在抽泣,酒精令人情绪大起大落,也依旧不清醒,连鼻尖都变得红通通的。任宁远出了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腰:“好了,你下来吧。该睡觉了。”
曲同秋却不肯,压著任宁远让他能得到仅有的一些安全感似的,怎麽也不肯放手。
“也好,先把衣服脱了吧。”
曲同秋迷糊地醒过来,晕头晕脑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整晚睡不著,结果却是很沈的一觉。
梦境也是幽暗深邃,人都陷进去拔不出来,到睁眼了还是分不清真假。做梦也很耗体力似的,身上直发软。
待到明白自己正以比八爪鱼要恶劣得多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远远超出“无礼”的范畴,曲同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昨晚的事他还有六七分印象,知道自己追上门去找楚漠理论,借酒胡闹,还有事後任宁远的安慰。
任宁远要他脱衣服睡觉,让他喝了蜜糖水解酒,之後他就不记得了。
记忆空白,再配上零散回想起来的某种桃色梦境,把曲同秋吓得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任宁远。
曲同秋呆著想了半天,自己是做了错位的凌乱春梦,具体梦见什麽那弄不清了,但朦胧里是有真实的快感。
看床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任宁远沈睡的脸上显出疲态,心想自己喝醉了一定是兽性大发,把任宁远缠得焦头烂额。就是不知到底後来还做了什麽更失礼的没有。
曲同秋心下害怕,偷偷爬到边上,见任宁远睫毛微动著睁开眼睛,就慌张了:“任宁远……”
任宁远看向他,微微困乏地“嗯”了一声,而後道:“早。几点了?”
曲同秋看清锺上的指针,猛地跳起来:“我得上班去了!”
任宁远坐起身来:“迟了就干脆请假休息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那不行……”曲同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走了……”
任宁远看他披著外套夹著提包急匆匆出了门,旋即又心急火燎地折身回来。
“怎麽了?”
曲同秋忙著在床头翻找:“我忘了手表……”
“又不重要,到处都能看得到时间。”
“我……习惯了……”不戴上就会一整天都觉得都缺了东西。
任宁远微笑著看他手忙脚乱。
男人终於在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他要的东西,匆忙往手里一抓:“我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不用赶。我送你去,会来得及的。”
和任宁远并肩坐在车里,独立封闭的相处空间,沈默里曲同秋有了些战战兢兢的尴尬。
“任宁远……”
“嗯?”
“昨晚辛苦你,我喝多了……”
任宁远微笑道:“你醉了就是那样。也没什麽。”
看任宁远没有任何不悦,除了宽容之外,也确实是没被自己怎麽样才对。曲同秋一下子放下心来。
“楚漠那里,改天我去道歉……”
他好容易凑起来的胆量却用错了地方,把楚漠著实惹毛了,不知道会被怎麽报复回来。
任宁远笑笑:“你也不用当真。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没事的。”
任宁远会出手护著他,曲同秋都快觉得头重脚轻了:“那你送我这一趟,今天岂不是睡不够……”
“我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确实任宁远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为了照顾店里生意就得昼伏夜出。可忙可闲,总是一派从容。但这完全不顺路的“便车”还是让曲同秋受宠若惊。
任宁远对他这麽一个小人物真的太好了。
即使是堵车的高峰时段,任宁远也有本事安安稳稳在上班时间之前把他送到公司门口。曲同秋下了车,一个劲道谢:“谢谢你啊。”
任宁远微笑著,隔著玻璃和他挥了下手告别,而後车子又慢慢开远了。
曲同秋这一天都容光焕发,做事都特别有力气似的。一点宿醉的後遗症不算什麽,他没觉得精神不济,反而干劲十足,做的帐目连一笔都没出错,
快下班的时候同事来叫他,看他桌面收拾好的一叠东西,就说:“只用一天就把这些全做完了?是不是遇上什麽好事啊,这麽有精神。”
好事倒是没有,他只是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很好,心头有股甜味,总是兴冲冲的。
“对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
曲同秋关了电脑拿上包出去,来客真是个高大的异国人种,模样端整,气势却有些暴戾,曲同秋没能认出他来,试探著口吃地说英文:“So;sorry…you; you are…”
“你就是曲同秋吧,”得到肯定,对方便伸出手,中文很流利,“叫我Richard。”
“你好……”
“我们以前见过的。”Richard一伸手,手臂上的纹身毕露,肌肉线条鼓动著,配上他的个头,几个下班的同事都受惊地远远绕开了。
“现在我们都变了,我也认不出你,”Richard提醒他,“我们在杨妙的酒吧碰过面。你被我打得很惨。”
曲同秋猛地想那个骚扰杨妙,揍了他一顿的北欧人,顿时後退一步,警戒著:“你有什麽事?”
男人双手插回口袋里,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充满威胁感:“我们找个地方谈。”
曲同秋简直是被半胁持著带进一家餐厅。想起当年自己那一时冲动酿成的大祸,他不由紧张起来:“你是替乔四来找我?”
想不到过了十几年,这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
Richard微微一愣:“乔四的事,早就过去了。你不是任宁远手下的人吗,怎麽会不知道。”
那件事的後续进展,确实没有人再和他提过,曲同秋只知道任宁远为了摆平他闹出来的麻烦,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那次被伤了大脑,没过多久乔四就退了。”
曲同秋背负了许多年的负罪感又重新清晰起来:“他……他因为被我打成重伤,所以不能再当老大?”
“那倒不是。伤其实也没那麽重,但事情太突然,乔四脑部受伤暂时管不了帮里的事,就被人趁机挑起内讧,” Richard耸耸肩膀,“这也没办法。任宁远是个狠角色,英雄出少年,我们当年都太小看他了。”
“……”
“那片区落在他们手里几年,做得比乔四还好。现在换人接手了,说起楚漠和任宁远,个个还是很服气。他们从那里发家,才有今天的地位。”
曲同秋听得有些发愣。
“说起来,打伤乔四的你才是功臣。没有你那一下,现在事情可能完全不一样,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任宁远是该好好奖赏你,赏你什麽都是应该的。”
曲同秋有些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其实任宁远他,现在开了家酒吧,生意是很大,但也都是他辛苦工作换来的,没那麽夸张……”
Richard皱起眉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为任宁远会只当个牛郎店老板?他在S城那几年不是白混的。”
曲同秋喉咙发干,却忍不住又咽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