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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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后,吴王夷昧马上派自己的弟弟蹶由到楚灵王的大营来犒劳楚军。自从晋楚两国弭兵会盟以来,吴国对楚国的态度就悄悄发生了改变,由过去的一味为敌变成了战谈结合——战场上不认输,外交上不失礼,典型的以打促和。
对于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做法,楚灵王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蹶由刚进楚灵王的大帐,就被武士抓了起来,绑得严严实实。
蹶由似乎早就知道有这样的待遇,既不反抗,也不抗议,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这种波澜不惊的表现使得楚灵王感觉很不爽,按理说,吴国人应该吓得尿裤子才对啊!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不阴不阳地问道:“你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你吗?”
蹶由摇摇头。
楚灵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寡人打算用你的血来祭鼓,如何?”
“任凭大王发落。”蹶由还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架势。
“那么,”楚灵王决定换一种方式来折磨对方,“你来这里之前,算过命吗?”
“哦,算过。”
“结果吉利吗?”
“吉利。不吉利谁来呢?”蹶由大大咧咧地说,“寡君听说大王大军压境,就用大庙里的龟甲占卜,祈祷说:‘寡人派人去犒劳楚军,顺便看看楚王的火气有多大,请神让我预先知道吉凶。’结果得了个吉。”
“是嘛?那我现在就把你的头砍下来,你还会认为这事吉利吗?”
蹶由笑了:“当然是吉利。如果您高高兴兴迎接我,用好酒好肉款待我,我们就放松警惕,忘记危险,离灭亡也就不远了。现在您一见到我就动雷霆之怒,要砍下我的头去祭鼓,那是提醒我们要加强戒备。吴国虽然弱小,但只要严阵以待,楚国不见得能够占到便宜。您杀了我,吴国因此而得以生存,当然是吉利!寡君到大庙里占卜,是为了国家占卜,难道是为我一个人占卜?”
楚灵王想了想,下令将蹶由先关起来,带回楚国去。这一次入侵吴国,就这样无功而返。为了防备吴国人趁机反攻,楚灵王还派沈尹射和薳启强分别在巢地和雩娄设置防备。
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已经是公认的国际法则。但是这一法则在楚灵王这里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他兴之所至,不管是敌国还是盟国的使臣(有时甚至是国君),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阶下囚。侮辱别国使臣,似乎成为了他的一大乐趣。
有一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楚国。晏婴以足智多谋而闻名,长得却又矮又黑。楚灵王当然不会放弃这个侮辱人的好机会,让人在城门旁边特意开了一个小门,让晏婴从那个小门中进入。
“咦,我难道是来到了狗国吗?”晏婴问楚国负责接待的官员。
“此话怎讲?”
“只有出使狗国的人,才从狗洞中进入。楚国不是狗国,为什么开个狗洞呢?”
楚国人大为惭愧,只好打开大门迎接晏婴。
楚灵王见到晏婴,第一句话就是:“齐国怕是没人了吧,怎么派遣你来做使者?”
“瞧您说的!齐国仅首都临淄有七千多户人家,大家展开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挥洒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样,肩挨着肩,脚跟着脚,怎么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派你这样一个人来做使臣呢?”楚灵王说着,故意上下打量晏婴,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高。
晏婴笑了:“齐国派遣使臣,自有一套规矩。那些有才有德的人,就派遣他出使大国强国;那些无才无德的人,就派遣他出使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国家。我嘛,长得又矮又丑,又没有本事,所以就派到楚国来啰。”
楚灵王连咳几声,赶快将话题转开。后来楚灵王又设宴招待晏婴。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有两个小官吏绑着一个犯人自堂前走过。
“这是什么人呐?”楚灵王故意大声问道。
“是齐国人,犯了偷窃罪。”官吏大声回答。
“哦……”楚灵王意味深长地看了晏婴一眼,“大夫你看,这齐国人生来就善于偷东西的吗?”
“大王您说错啦!”晏婴说,“您想必也知道,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结的就是橘子,吃起来很甜;一旦移植到淮河以北,结出来的果子就很苦涩,人们称之为枳。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水土条件不相同。眼前这个人生在齐国,一向不偷东西,到楚国却犯了偷窃罪。莫非,楚国的土壤盛产盗贼吗?”
楚灵王尴尬地笑笑:“寡人讲笑呢,大夫别当真。”
后人将“南橘北枳”作为一句成语,即出于此。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晏子使楚的故事见于《晏子春秋》,里面写的是“楚王”,并没有特别注明是“楚灵王”。但是,如果确有其事的话,从时间和人物性格上判断,这个楚王必为楚灵王无疑。想想看,他连晋国派来送亲的中军元帅都想侮辱,齐国来的大夫就更不在话下了。
侮辱使臣的事情越搞越不像话。公元前536年,徐国世子仪楚奉命出使楚国,不知为何又被楚灵王下令逮起来了。仪楚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楚国,趁着楚国人看管不严,偷偷逃回了徐国。
楚灵王大为震怒,派大夫薳泄讨伐徐国。吴国派兵救援徐国。楚灵王又派令尹薳罢讨伐吴国,结果在房钟(地名,今天安徽省蒙城境内)被打败。薳罢将战败的责任推到薳泄身上,将他抓起来杀掉了。
如果说,侮辱来使是楚灵王的一大恶习的话,他的另一个爱好便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公元前535年春天,虽然连续两次对吴战争失利,楚国的首都郢都却沉浸在一种兴奋的气氛当中——楚灵王动用十余万工匠,历时数年建造的章华宫终于落成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家园林占地方圆四十里,修建了三千多间亭台楼榭,种植了上千种奇花异草。最引人注目的,是园林的中央建造了一座高达三十仞的景观台——章华台,为当时中国最高的建筑。据说,人们从台基上到台顶,中间需要休息三次,所以章华台又被称为“三休台”。
在中国历史上,章华宫以另一个别名而闻名于世,那就是“细腰宫”。原来,楚灵王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细腰美人。宫中美女为了取悦他,都拼了命去减肥,有的甚至饿死,或因营养不良而夭折。唐代杜牧有诗云:“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可见即使到了以肥为美的唐朝,楚地美女还是以瘦为美,楚灵王首倡之功不可没。
楚灵王还是史上第一个以身材度量官员的君主。在他的宫廷中,受宠的官员必是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而腰身粗壮者弃之不用,甚至降罪责罚。一时之间,楚国掀起了减肥运动的高潮。那些原本以武勇为美的士大夫们,现在都患上了厌食症,拒绝一切美食的诱惑,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弱不禁风。坐在席子上的人要站起来,非要扶着墙壁不可,坐在马车上的人要站起来,一定要借力于车轼。说句题外话,现代各类减肥机构如果要供奉祖师爷,挂楚灵王之像准没错。
章华宫落成之后,楚灵王大肆接纳逃亡的奴隶婢女以充实宫室。这一行为在当时深为人所不齿。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奴仆就是主人的私产,接纳他们就好比将别人的钱财装进自己的口袋,有违封建主义的经济伦理。但是楚灵王这样做,大伙都不敢吭声,谁会为了几个奴仆去得罪国君呢?
但是也有不信邪的人。有个名叫无宇的芋尹(官名),家里的看门人听到章华宫在招人,觉得这是一个提升价值的好机会,便跑到那里去高就了。无宇勃然大怒,带着家丁就跑到章华宫去要人,结果被宫中守卫抓住,送到了楚灵王那里。
楚灵王那天高兴,正在和几个瘦得不成人形的美女喝酒,没有立马处置无宇,说:“给你一个机会,说说自己的理由。说得好就放了你,说得不好……哼,老账新账一起算!”
原来,早在楚灵王还是王子围的时候,无宇就已经得罪过他。当时王子围担任令尹,却使用楚王的旌旗去打猎,无宇担任军中的司法官,命人斩断旌旗的飘带,说:“一国二主,有谁能忍受?”因为这件事,楚灵王一直记在心上,早就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
读者想必也猜得到,楚灵王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人家只要一讲理,他基本上就听从了,典型的心硬耳根子软。无宇就说了:“天子经略天下,诸侯治理疆域,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所以诗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楚国境内,哪里不是大王的土地;吃着地上出产的物品,谁又不是大王的臣仆?”
“对啊!”楚灵王说,“既然是这样,你还敢跑到宫里来逮人?”
“大王听我把话说完。虽然都是大王的臣仆,但是还有等级之分。王统治公,公统治大夫,大夫统治士,士统治平民和奴隶,这就是社会秩序。我家的奴仆跑到王宫里去了,我不到王宫里逮,又该去哪逮呢?周文王颁布法令说,‘但凡有逃亡的奴隶,要在全国范围内搜捕’,因此得到了天下。楚国的先君文王也说,‘替盗贼掩藏赃物者,与盗贼同罪’,因此扩大了楚国的疆土。从前周武王数落商纣王的罪过,说‘纣是天下逃亡者的窝藏者’,所以人们都卖命地跟着周武王去攻打商纣王。大王您想号令天下,却效仿商纣王的做法,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楚灵王沉思了片刻,说:“把你的奴隶带走吧。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盗贼正受到上天的恩宠,还没法逮到呢!”
无宇愣了一下,赶紧磕头谢恩。所谓最大的盗贼,不就是指杀死侄儿、盗取楚国的楚灵王本人吗?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王,还真是坦率得让人难以捉摸。
《左传》记载,为了庆祝章华宫的落成,楚灵王大邀天下诸侯来参加庆典,但是应召前往的寥寥无几。一来交通不发达,路途迢远,来往极不方便;二来楚灵王名声不好,谁知道跑去会受到什么样的“礼遇”呢?眼看庆典有可能冷场,薳启强决定为楚灵王分忧,亲自跑到鲁国去请来了鲁昭公,总算是稳住了场面。
【第一部明文法典】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这是公元1842年秋天,民族英雄林则徐被清政府发配新疆,途经西安的时候给家人写下的一首临别诗。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将诗人为国献身、虽死无悔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读者无不为之热血沸腾。
林则徐这句诗,是有典故的。
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38年,郑国的执政子产颁布了“作丘赋”的政令。
前面介绍过,丘是春秋时期的行政单位。所谓“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则一丘约有一百五十名劳力。作丘赋即按丘提取军赋(服兵役和交税),除井田之外,卿大夫的私田也纳入征收范围,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保证有充足的兵源。不难想象,国君对这一政策是支持的,卿大夫阶层则因为自身利益受到损害,意见闹得很大。有人公开发表侮辱子产的言论,说:“这个人的父亲死在路上,他本人还为虎作伥。颁布这样的命令,究竟想要把国家推向何方?”
子产的父亲公子发死于公元前563年的尉止之乱,并非寿终正寝,所以说“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