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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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舍之的父亲公子喜,是郑穆公的儿子,字子罕。公孙舍之的儿子名叫虎,即被赐以罕氏,历史上称为罕虎。
郑国的政权结构异于他国,国君之下,除了“当国”,还有“执政”。三者之间的关系若以企业而论,大致是这样:国君相当于股东,当国是董事长,执政则是总经理。虽然谈不上三权分立,但多少还有些制衡作用。
公孙舍之死后,罕虎子承父业,成为了郑国的当国。这位罕氏家族的继承人一上台就表现出成熟的政治智慧。据《左传》记载,那时候,上一年度中原的饥荒仍在蔓延,宋、郑两国的灾情尤为严重,天天都有人饿死。罕虎命令打开仓库,给全国的老百姓免费发放救济粮,标准为每户一钟(约一百五十斤)。而且,他还很谦虚地告诉大家:“这其实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而是先父的遗愿,我只不过是忠实地执行了他老人家的命令罢了。”
由此不难看出罕虎的聪明之处。放粮本来就是件深得民心的好事,但他并不居功自傲,而是将功劳推给了已经死去的父亲。这样一来,老百姓得到了实惠,自然拥护他;郑简公和同朝的各位卿大夫也不会觉得他太过锋芒毕露,不会对他产生多余的戒心;更重要的,他维护了父亲的面子,也就维护了家族的面子,使得罕氏家族在郑国的威望直线上升。朝野之间甚至出现这样的议论:郑国的“七穆”,罕氏恐怕将是最后灭亡的。
所谓七穆,前面已经介绍过,就是郑穆公的七个儿子传下来的强权家族,在当时分别是罕氏的罕虎,驷氏的驷带,国氏的子产,良氏的良霄,游氏的子大叔,丰氏的公孙段,印氏的印段。其中罕虎以当国的身份排名第一,良霄以执政的身份排名第二,子产排名第三。这些人不是郑穆公的孙辈,就是郑穆公的曾孙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来应该和睦相处,同舟共济,然而在罕虎当国的年代,却祸起萧墙,发生了反目成仇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得追溯到十八年前。
公元前562年,当时是驷带的祖父公子騑当国,郑简公派良霄出使楚国,要他办与楚国绝交的差使,结果楚国人将良霄扣押起来,直到公元前560年冬天才获释。
因为这件事,良霄一直耿耿于怀,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发泄和报复。公元前546年,弭兵会盟之后,晋国的赵武接见郑国的七穆,要求大家赋诗,别人都是歌功颂德,唯独良霄吟了一首《鹑之奔奔》,当着赵武的面讽刺郑简公品行不良,不配当国君,搞到连赵武都听不下去,只好装傻敷衍。
公孙舍之当国期间,良霄当上了执政。人说穷酸刻薄,富贵宽容,在良霄那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地位的上升不但没有使他忘却当年被楚国人囚禁的屈辱,反而使得他的报复心愈来愈强烈。公孙舍之在世的时候,良霄还有所顾忌,不敢乱来,等到公孙舍之去世,他料定罕虎当国未久,立足未稳,必定不敢太约束他的行为,便决定对公子騑的后人展开报复。
公子騑字子驷,因此其后人以“驷”为氏。公子騑早已于公元前562年冬天去世,继承家业的是其长子公孙夏。而公孙夏亦于不久前去世,将家业传给了儿子驷带,并嘱托其弟弟公孙黑辅佐驷带。
公元前544年冬天,良霄在朝会上提出要派公孙黑出使楚国。
公孙黑不愿意去,说:“楚国和郑国刚刚交恶,派我去出访楚国,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平心而论,公孙黑这个借口找得并不高明,谁都知道,郑简公前不久才亲自去参加了楚康王的葬礼,两国的关系即便不算亲近,也绝不至于是交恶状态。现在去楚国,谈不上任何危险。良霄如果心无杂念,很容易戳穿公孙黑的借口,逼他乖乖就范。但是很显然,良霄肚子里的火已经憋得太久,只要轻轻一碰,就爆发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们家世代都是办外交的行人①,这就是你的本职工作,你凭什么不去?”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驷氏家族世代为卿,公子騑曾任当国,公孙夏在众卿中排名也不低,即便是公孙黑,也好歹算个“卿”,怎么会是世代办外交的行人呢?大伙惊诧之余,不由得都将目光转向了公孙黑,看他有什么反应。
“外交的事,可以去就去,有危险就不去。”只听见公孙黑冷冷地说,“什么世代办外交,先父当国的时候,您才是办外交的行人吧?”
良霄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冒火,死死盯住公孙黑:“你难道想抗命吗?”
公孙黑也“刷”地站起来,手按剑柄:“没错,我就是要抗命,你能将我怎么样?”一脚踢翻桌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堂。
良霄气得浑身发抖。
良霄和公孙黑的这次冲突,史称“良驷之争”。事情发生后,郑国的卿大夫们纷纷出面调和,希望这件事能够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同年十二月,在众人的斡旋下,良霄和公孙黑握手言和,并在良霄家里举行了盟誓。
然而,表面上的把酒言欢不能掩盖内心的剑拔弩张。当时在良霄家里见证会盟的诸位大夫中,有一个名叫裨谌的就私下对好朋友然明说:“虽然结盟了,但它有什么用呢?《诗》上说,君子动不动就结盟,祸乱因此而滋生。现在我们这样做,也是滋生动乱的做法啊!我悲观地估计,这一轮动乱恐怕要三五年才能结束。”
“是啊!”然明也忧虑地说,“依你之见,如果动乱的话,国家的政权将落到谁手上呢?”
“好人取代坏人,这是天命所归,除了子产还有谁?”裨谌很直接地回答,“就算是按部就班,也该轮到子产了。选择这样的好人,才能得到大家的尊重,连老天也为子产扫除了障碍——伯有(良霄字伯有)失魂落魄,子西(公孙夏字子西)又已经去世,除了子产还有谁?老天降祸于郑国很久了,这次一定要让子产平息它,国家还有希望。否则的话,郑国就将灭亡啦!”
公元前543年春天,子产陪同郑简公访问晋国。叔向问起郑国的政局,子产回答说:“我也说不准,形势不明朗,今年应该有一个结果了。驷氏和良氏正在明争暗斗,不知道怎么调和。”
叔向说:“我听说不是已经调和了吗?”
子产说:“伯有奢侈而又倔强,子皙(公孙黑字子皙)又好居人上,两个人互不相让,就算表面上和好,内心却不服气,乱局很快就要来临了。”
同年四月,由于对“驷良之争”感到忧心忡忡,郑简公亲自出面,将朝中的卿大夫都叫到一起举行盟誓,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和平共处。此举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然而也暴露了郑国的内部矛盾已经到了相当激烈的程度,有人这样评论:连国君都参与大夫会盟,郑国的祸乱为时不远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在郑国上下都处于一种不安的情绪当中的时候,事情的当事人——良霄却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冷静。
所谓出人意料的冷静,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不就是大智若愚,要不就是真的蠢到了家。良霄显然是属于后者。
《左传》记载,良霄有一个爱好:酒。他不是一般地爱酒,而是嗜酒如命。按照周礼的规定,天黑之后,卿大夫是不能饮酒的,否则就是骄奢淫逸的行为。良霄当然不能忍受这样一条规定,为了掩人耳目,他在家里建造了一个地下室,天天晚上躲在地下室里饮酒作乐,而且往往是通宵达旦,乐而忘返。
据说有一天早上,各位大夫按惯例先到良霄家里朝见,准备在他的带领下一起去朝见国君。碰巧良霄前天夜里喝得高兴,酒宴持续到天明还未结束。大伙等到日上三竿,看不到良霄,就问他的家臣:“执政呢?”
回答很幽默:“我家主人正在山谷里呢!”
正在这时,地下隐隐传来钟鼓齐鸣之音。大伙儿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都打着哈哈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了。”于是也不上朝,各自回家。
第二天,良霄倒是起得很早,跟着大伙一起来到公宫朝见了郑简公。说了没几句话,良霄又提出:公孙黑出使楚国那件事,怎么还没有落实?
此言一出,公孙黑“刷”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在场的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郑简公的脸也黑了,他心里想,大伙为了调和良、驷两家的矛盾,光是结盟都搞了两次,连我这个国君都屈尊去为你们劝架,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样局面。你倒好,一大早就满嘴酒气,坐都坐不稳,就提什么“出使楚国”,嫌天下不够乱是么?
良霄却没有注意到众人脸色的变化,打着酒嗝继续胡言乱语。散朝回到家里,又一头钻进地下室,继续喝酒。
喝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当天夜里,良霄喝得酩酊大醉。恍惚之中,他似乎见到了自己的爷爷——郑穆公的儿子公子去疾。公子去疾字子良,所以他的后人以“良”为氏。在郑国的历史上,公子去疾是一个广受尊重的人,原因主要有二:第一,郑灵公死后,人们本来要推选他为国君,被他坚决推辞,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公子坚,也就是后来的郑襄公;第二,郑襄公上台后,想将包括七穆在内的所有穆族兄弟驱逐出境,是公子去疾据理力争,才没有那样做。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公子去疾,就不会有今天的郑国七穆,这也是良霄一直引以为傲的。良霄看到公子去疾,连忙跪起来,想向他行礼,不料酒后身体失去平衡,刚跪起又瘫倒下去。公子去疾脸色冷峻,长叹了一声,嘴角微动,对良霄说了几个字。良霄没有听清,连滚带爬来到公子去疾的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衣服的下摆,却抱了个空,这才发现公子去疾原来是没有腿的。良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魂飞魄散,再看公子去疾的脸,已经变成了惨绿色。那张清瘦而骇人的脸上写满了悲伤,而嘴里分明在说着什么。这回良霄听清楚了,公子去疾说的是:“快跑吧孩子,不要再回来了!”
接着良霄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经过了一片浓烟滚滚的火场,然后又被扔到一辆颠颠簸簸的马车上。马车快速奔驰,有好几次差点将他颠下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这是在哪?”他愕然问道。
“雍梁。”耳边响起了家臣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来,四周寂寥,一片漆黑,显然是在旷野之中。依稀能看到十几名家臣围坐在他身边,手持刀弓,保持戒备的姿态。
“雍梁?”良霄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他知道这是一个离新郑约四五十里远的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公孙黑突然发难,带着驷氏族兵攻袭我们,放火烧毁了良府,我们把您从地下室抬出来,就跑到这里来了。”家臣如实回答。
“啊!”良霄大叫一声,“公孙黑公然袭击执政府邸,难道没有人制止他?”
“朝中列位卿大夫,恐怕都在暗中支持公孙黑吧,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家臣说。
“什么暗中支持,分明是全力相助!”另一位家臣说,“你难道没有看见,围攻我们的不仅仅是驷氏族兵,还有其他家族的人?”
“那国君呢!国君难道也支持他?”良霄急忙问道。
“只怕也是。”
良霄颓然坐倒,好半天才问:“罕虎有没有派人参加?”
家臣们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明确告诉他:“没有看到罕氏族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