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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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六月下旬,楚国令尹屈建抵达陈国。向戌从宋国出发,到陈国与屈建会面,商定相关的条款。屈建向向戌提出:晋、楚两国各有盟国,从今以后,晋国的盟国要向楚国朝觐,楚国的盟国也要向晋国朝觐。
#屋#屈建的这一提议,实际上是要求建立晋、楚两国共同领袖群伦的国际新秩序,具有大国沙文主义的色彩。向戌回到晋国向赵武复命,赵武回答:“晋、楚、齐、秦四国地位对等,晋国不能指挥齐国,如同楚国不能指挥秦国。楚国国君如果能够让秦国国君驾临晋国,寡君岂敢不说服齐国国君到楚国去朝觐?”言下之意,就算是晋、楚两国共同领导天下,也免不了要给齐国和秦国面子,与其他诸侯区别对待。
向戌又跑到陈国向屈建转达赵武的意见。屈建派人向楚康王请示,楚康王说:“那就放下齐国和秦国,其他国家照此办理。”
七月上旬,向戌自陈国返回宋国。向戌返回的当夜,赵武和王子黑肱连夜商定了盟书的措辞。两天之后,屈建在陈国的孔奂和蔡国的公孙归生的陪同下抵达宋国。曹国和许国的大夫也先后抵达。至此,弭兵会盟的各国代表全部到场,各国军队分区驻扎,相互之间用篱笆划分界线。晋国和楚国的部队人数最多,分别驻扎在最北边和最南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切都仿佛太顺利,太理想化了。两个国家打了近百年的仗,现在突然要握手言和,未免有点不太习惯。问寒问暖之间,总有些神态不自然;笑面相迎之时,又难免笑里藏刀。眼看离盟誓的日期越来越近,双方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忽然一日,有情报传到晋军大营,说楚国人准备发动袭击。据说屈建说了这样的话:“如果杀死赵武和他的随从,晋国就被大大地削弱了。”荀盈建议赵武加强防备,赵武倒是很坦然,说:“万一楚国人发动进攻,我们就全军向左回转,进入商丘,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楚国人这边同样是顾虑重重。到了盟誓那一天,屈建命令楚国人在外衣里穿上皮甲,以备不测。伯州犁劝谏道:“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诸侯盼望受到楚国的信任,因此前来会盟。如果您不信任别人,等于是抛弃了使诸侯前来顺服的东西了。”屈建不以为然道:“晋国和楚国积怨已久,我不能不考虑什么事有利于自己。如果能够达到目的,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信任不信任?”伯州犁退下来之后就对别人说:“令尹恐怕活不过三年了。只求满足意愿而丢弃信用,这样能够得志吗?有意愿就形成语言,有语言就会产生信用,有信用又会巩固意愿,这三件事相辅相成,彼此依存。信用丢掉了,还能活到三年吗?”
晋国人的情报工作做得很细,楚国人将穿皮甲赴会的消息又传到了赵武的耳朵里。赵武对此感到担忧,将叔向找过来商量。叔向说:“这有什么了不起呢?一个普通人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得好死;一个会盟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必然不能成功。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人,不能给别人造成麻烦,这不是您应该担心的事。以信用召集别人,结果却披上了一层虚伪的外衣,必然没有人亲附他,哪里能够伤害我们?再说了,我们在宋国的地盘上,有宋国人帮着我们抗敌,就算楚军多一倍也无济于事,您又有什么好害怕呢?不过,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一步,您就宽心去参加会盟吧!”
不只是晋、楚两国尔虞我诈,各怀鬼胎,其他各诸侯国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鲁国的季孙宿虽然没有参加会盟,但是一直在国内进行遥控。他派人以鲁襄公的名义给鲁国的代表叔孙豹送去一封信,说:“一定要想办法把我国与邾国、滕国同等对待。”
众所周知,鲁国远大于邾国和滕国,而且鲁国人历来自视甚高,怎么会突然想起要与邾、滕这样的小国相提并论呢?说到底还是经济决定政治,口袋指挥脑袋——季孙宿担心会盟之后,鲁国同时要向晋国和楚国朝贡,不堪重负,所以想降低鲁国的级别,同时也降低朝贡的标准。
叔孙豹对这个命令感到很为难。凑巧不久之后,齐国人提出将邾国作为附庸,宋国人请示将滕国作为属国,这两个小国就不能以诸侯的身份参加会盟了。叔孙豹说:“邾国和滕国是别人的私属;我国是堂堂正正的诸侯之国,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宋国、卫国才是和我们对等的。”因为这件事,《春秋》里没有记载叔孙豹的族名,而仅仅是称之为“豹”,算作是对他违背国君命令的惩罚。
七月五日,弭兵会盟正式在宋国西门外举行。到了这个时候,晋、楚两国仍然在互相较劲,争执歃血盟誓的先后。这也难怪,排座次是中国人从古至今最关注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
晋国人说:“晋国本来就是诸侯的盟主,从来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在晋国之前歃血。”所谓歃血,就是将牲口的血涂抹在嘴唇上,以示守信之意。
楚国人说:“晋国和楚国的地位对等,如果晋国永远在前面,那就是楚国低于晋国了。而且晋国和楚国轮流组织诸侯会盟已经有很多年了,难道每次都是由晋国来主持的?”
叔向对赵武说:“诸侯归服于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于晋国主持结盟。您致力于德行,不要去争执先后。再说了,诸侯会盟,小国本来就应该承担一定的具体事务,就让楚国这个小国来主持会盟吧!”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要的就是一个说法。赵武当即点头称是。于是,屈建率先歃血。轰轰烈烈的弭兵运动,经过一系列前戏、试探与摩擦,终于有惊无险地达到了高潮。
七月六日,宋平公以东道主的身份宴请晋国和楚国的大夫。按照当时的礼仪,宴请众多客人,应当奉一人为主宾。宋平公将这一尊荣给了赵武,屈建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也许在屈建看来,赵武已经在盟誓的时候给足了他面子,现在让赵武当主宾,就算是投桃报李吧。
七月九日,宋平公又在商丘的东北门举行宴会,招待与会的各国代表。在这次宴会上,屈建问了赵武一个问题:“贵国的先大夫士会的品德如何?”
赵武回答:“这个人的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晋国人来说,一切都坦坦荡荡,他家的祭祀官对鬼神献祭,没有说过言不由衷的话。”
士会历经晋文公、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和晋景公五个朝代,有“五朝贤臣”之称,《国语》里评价士会,说他“辅佐晋文公、晋襄公称霸诸侯,诸侯对晋国没有贰心;以上卿的身份辅佐晋成公、晋景公,军中没有产生过问题;当晋景公的中军元帅主政晋国,还兼任太傅,修正刑法,整理法规,晋国没有不守法的百姓,后人都以他订立的法规为准则。”
屈建回去之后,将赵武的话转述给楚康王,楚康王很感慨:“高尚啊!能够让神和人都高兴,难怪士会能够辅佐五世国君为诸侯的盟主。”
屈建也感叹道:“晋国领袖诸侯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人说晋国的卿不如楚国的卿,但是有叔向这样的大夫来辅佐他们的卿,楚国却没有和他们相当的人才,不可与之争锋!”
弭兵会盟后,晋国代表团经过郑国返回晋国。郑简公在垂陇(地名)设宴招待赵武,公孙舍之、良霄、公孙夏、子产、子大叔、印段和公孙段七人作陪。这七个人都是郑穆公的后人,被称为“七穆”,也就是郑国最有权势的七大家族的代表。赵武很感动,对他们说:“七位大夫陪同君侯招待赵武,这是赵武的荣幸。为了完成君侯的赏赐,请你们都赋诗以言志,我赵武洗耳恭听。”
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春秋时期的中国贵族,如果不会吟几句诗,是应付不了大场面的。当下公孙舍之吟了一首《草虫》:
〖喓(yāo)喓草虫,趯(tì)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gòu)止,我心则降。
陟(zhì)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草虫唧唧,扰乱我心;见不到心上人,忧心忡忡;只有见到他,两情相悦,我的心才能平静。——这是《诗经·召南》中记载的一首爱情诗,公孙舍之以此表达郑国对晋国的信赖,也是表达他本人对赵武的尊重。赵武听了,连忙站起来对公孙舍之说:“好啊,您真是百姓的主人!只不过赵武愧不敢当。”
接着良霄吟了一首《鹑之奔奔》: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鸟儿成双成对,互相追逐,君侯如果品行不良,又怎么能够当君侯呢?——据说,这是当年卫国人讽刺宣姜与公子顽通奸而写的一首诗,载于《诗经·邶风》中。
十六年前,也就是公元前562年,郑简公曾派良霄出使楚国,要他办与楚国绝交的差使,结果楚国人将良霄扣押起来,直到公元前560年冬天才释放回国。因为这件事,良霄一直对郑简公有意见,所以借这个机会发泄出来了。
赵武当然听明白了良霄的意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正面回应良霄,只好装傻道:“哎呀,这可是床笫(zǐ)之间的话语,不能出门的,何况是在这远离国都的地方?我不敢听啦!”
轮到公孙夏了,公孙夏吟了《黍苗》的第四章: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这是将赵武比喻为周朝初年的政治家召伯,赞扬他的文治武功。赵武谦虚道:“这都是寡君的功劳,并非赵武的功劳。”
子产吟了《隰桑》: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洼地的桑树婀娜多姿,树叶茂盛繁密,能够在这里见到君子,别提多高兴!赵武听了,微笑着说:“我愿意接受最后一节。”
最后一节翻译成现代文的意思是:心中爱慕这个人,却又欲说还休;心中对这个人有深深的爱意,如何能够忘记!这是委婉地告诉子产,你就别光对我说好话了,我更想听听你的教诲。
子大叔吟了《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潯╰uán)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一首青涩的爱情诗,写的是清晨在山野里偶遇美人那种一见钟情的欢欣。子大叔第一次见到赵武,所以有此一比。赵武感谢道:“您太客气了。”
印段吟了《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蟋蟀在堂前鸣叫,一年就要结束了。今天如果不及时行乐,岁月就要溜走了。但是不能过度欢乐,应该居安思危,请您提高警惕,提防意外。赵武正色道:“说得好啊,这是保护家族的大夫应有的品德,我受教了!”
公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