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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世界微尘里-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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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场这个地方因为海拔高,路难走,出入不便,是出了名的穷地方,但是最近却被一些喜欢另辟蹊径的年轻人看上了,它的区域内有高海拔的草甸和湿地,生态环境处于很原始的状态,是候鸟迁徙的聚居地。

不过,艾景初和曾鲤却不是千里迢迢去自驾游的。

他们先在高速走了四个多小时,中午才到县城里。他们在县城里吃过饭,休整了下,继续沿着呈S形的省道盘旋而上。山路狭窄,弯道也多,只见右边峭壁,左边悬崖,时不时还有货车迎面而来。开始还是两个人换着开车,过了会儿,艾景初见曾鲤掌着方向盘的手紧绷绷的,也不太放心,便一个人把活儿圈揽了。

等上了山,省道也没有了,连导航上也是空白一片。幸亏曾鲤去过延场,自己还有点印象,于是自己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边认路,一边打听,指引着车又上了另一条乡村公路。

接下来,路况便差了许多,水泥路面很多地方已经被压得支离破碎。

等到了村上,一问起来,才知道那里离马小兵所在的大队还有一截泥泞的路,幸亏他们车的底盘高,摇摇摆摆地开到队上已经日落了。

他们先前和老马的那个侄子马富贵联系过,就约在马富贵家里见面,等艾景初和曾鲤到的时候,马富贵的堂屋里早就黑压压地等了一堆人,而那个叫马小兵的孩子,正躲在一个老大娘的身后。

艾景初不爱拐弯抹角,一坐下就言简意赅地将该说的话说了一遍,最后突然想起监护权的事情,问了一句:“谁是老马,孩子他爸?”他没见过老马,看不出来屋子里的谁才是。

其他人默不作声,最后马富贵才说:“我叔老毛病又犯了,让我们给捆了。”

艾景初迟疑了下,说:“手术的时候,要直系家属签字。”

马富贵四十多岁,在城里呆过不少时间,知道这些医疗程序,急忙解释:“我叔也不是总犯病,一般没几天就好了,而且……”他指了下旁边的中年男子,“这是我们大队的吴队长,我们生产队的大事小事他都可以做主,你们前几天刚打电话,他就跟村里的领导汇报了。”

这里海拔高,日照强,白天的时候太阳出来觉得热,一到傍晚就开始冷飕飕的,眼见天黑,屋里也没人提议点灯。

这么晚了,他俩也回不去了,只得按照马富贵的安排在他家吃饭歇息一晚,明天再去看看老马,然后带着孩子去A城医院。

等正事谈妥了,马富贵全家一边摆碗筷,一边留周边看热闹的吃饭。菜刚摆齐,马小兵便自告奋勇的去拉了墙边的绳子,挂在屋子正中央的灯泡终于亮了。只不过,小小的橘色的灯光却亮得不稳当,一会儿强,一会儿又弱下去,忽明忽暗的。

马小兵穿着曾鲤给他买的小T恤,又拿了她不少巧克力,渐渐不那么怕生了。他看到曾鲤盯着灯瞧,便说:“它是这样的,他们说是什么电压不稳。”这是曾鲤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因为兔唇的原因,他口吃不清,发音含糊,讲的话很难听懂。曾鲤怕伤了他自尊心,没有再问只笑着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明白了。

夜里安排住宿,马富贵媳妇儿试探性地问了问曾鲤:“你们是两口子吗?”

曾鲤连忙摆手。

于是,马富贵和艾景初睡一间房,曾鲤和老大娘睡一间,马富贵媳妇带着两岁的孩子还有马小兵睡一间。

老大娘是马富贵的老母亲,七十多岁了,身体健硕,一口好牙。

马富贵媳妇怕曾鲤不乐意挨着老人家睡,便对曾鲤解释:“你别看孩子他奶奶年岁大可讲卫生了,而且知道你们要来,我们把所有的被套床单都洗过了,你别嫌弃啊。”

曾鲤倒是不介意这些,洗了脸和脚,便跟着老大娘进了房门,等她在床前坐下,简单地环视了下屋子时,差点没把她惊得背过气去。

床旁边有三个木头的条凳,条凳上居然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是真是的棺材,一头大一头小,漆成黑色,棺盖是盖着的。

这下子,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老大娘眼神不好,也没察觉曾鲤的恐惧,完全当旁边的棺材是隐形的一样,连连招呼着曾鲤上床睡觉。

曾鲤只要硬着头皮照做。

刚要躺下,马富贵媳妇敲门进来,问曾鲤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寒暄了几句后,又替她们拉了灯,关门而去,从头到尾,她也好像没有看到那口棺材似的。

老大娘水里面,她睡外面。被子枕套果然是洗过,虽说睡起来硬邦邦的,却是真的干干净净。厚厚的蚊帐将外面一切隔绝开来,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想象着刚才那个东西。她盖着被子越想越害怕,甚至不敢闭眼,甚至不敢让自己背对着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了。

3

梦里,她似乎回到十多岁时那个总是办丧事的小院,昏暗大的光线,还有就是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的尸体,有的直接放在板子上只盖着白布,有的则放在棺材里。

转而,她又梦见父母吵架,双方两句不合又打起来,爸爸一巴掌朝妈妈拍过去,结果却落在她的脸上,一下一下,她却没觉得疼。

后来,她还梦见她拿着通知书去新学校报名,却发现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自己纳闷地垂头一看,才发现出门居然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着。

到了半夜,她再也睡不着,偷偷地下床溜了出去。

马富贵的家其实很简陋,屋子的墙没砌砖,而是用木头、篱笆、石灰和泥土夯的,屋顶再盖瓦。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的几间偏房有的住人,有的放东西,后面是厨房、猪圈和茅厕。房子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墙面已经脱落,里面支撑墙面的竹片裸露在外面。

屋外是一块平地,却没有院墙。

此刻,月亮从云里突然露出脸来,院子里比屋里亮很多。

她不敢走出去,只敢站在屋檐下朝来路张望,他们来的时候将车放在了下面,然后顺着田坎的小径爬上来的。

而月色下,能看到艾景初的车安静地停在远处的路边。忽然,她的眼睛捕捉到车旁边有个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像是火苗,又像是萤火虫,消失地很快,几乎让人无法辨别。迅速地,它又亮了第二下,这次不像刚才只是短短的一瞬,这次好像真的是火苗,摇摆了几下,立在了风里。

她看着那朵微弱的光,心像被稳稳地接住一样,竟然比这半空的满月还要让人觉得明亮。

那火光是艾景初的打火机。

她的脚下顿时轻快起来,借着月光走到院子里,下了几乎参差不齐的石梯,走到田埂上,伴着虫鸣,踩着青草一路向下。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又将影子映在田间。她的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走得那样快,又那样轻,但是路还没走到一半,艾景初仍然发现了她。

“曾鲤?”

她没应他,反而回了一声:“艾景初!”她本是用平常的音量来说的这三个字却不想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如此响亮持久。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须臾后,又觉得新鲜,于是提高了些嗓音,重复了一遍:“艾景初。”

擦觉她的贪玩,他也回了她一声:“曾鲤。”

“艾景初。”

“曾鲤。”

“艾景初。”

“曾鲤。”

“艾景初。”

“曾鲤。”

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最后,她站在一米多高的田坎上面,他等在下面,夜色中,他仰着头,满身月华,眉目如画。

曾鲤看着他,不禁展开笑容,声音弱下去,浅浅软软地又唤道:“艾景初。”

他这回没有答她,而是张开手臂说:“我爱你。”

话音刚落,曾和她的心一并重重落在他的怀里。

“你不睡觉干什么呢?”曾鲤问。

“那你又干什么呢?”他反问她。

“我睡不着。”她答。

“我也睡不着。”他依葫芦画瓢还给她。

“你开始贫嘴了。”她说。

他笑。

夜里的温度降了许多,艾景初怕她着凉,一起坐回了车上。

“等我们这次回去,约个时间请你妈妈来家里吃个饭。”他说。

“家里?”

“我家里。”他答。

“不好吧?”曾鲤心里打退堂鼓。

“怎么不好?”

“我妈那脾气,你也知道……”

“我哪知道,我知道她老人家煲的汤不错。”他可不敢背地里说丈母娘的坏话。

“好喝吗?我怎么觉得一般般?”

“好喝。”说到这里,他好像在回味,突然又说了一句,“是妈妈的味道。”

蓦然之间,曾鲤明白艾景初当时那些奇怪的举动,以及这话底下一层又一层的含义了。她心中微酸,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这么安静地紧紧地握住他。

艾景初的母亲,并非天人相隔,而是真真实实地抛弃了他。他直说自己是个遗腹子,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同情马小兵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不是没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

“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情。”曾鲤说。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要是我什么都做到最好最出色,她也许会很后悔,然后就来把我接走。但是没有,从来没有,没有任何消息。我也不敢问其他人她在哪里,她去了哪里。后来,我为了她去费城念书,我迫不及待地去找过她。彼时她已经和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开了个小首饰店。我进了她的店里,发现她不认识我,几乎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和她长得那么像,她居然都没认出来。”

听他说这些话,她突然明白那种感觉,自己使劲地想要证明自己给一个人看,但是最后才发现,你是那么微不足道,在她的生命里好像你就从没有出现过一样,是沮丧、绝望,还是恨?

他说:“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家里不敢提,怕一提就伤他们的心,其他同事和朋友,更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你以后都要对我说,不要憋在心里。”曾鲤凝视着他。

“恩。”

“好不好?”

“好。”

过了片刻,他又回忆:“后来我不死心又去过,她问我是不是要挑礼物,我说想要买个首饰送给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性,然后她替我选了一枚戒指,付完钱我就把盒子留在柜台上,没有拿走。她以为我忘带了,还追到大街上,把东西还给了我。”

“后来呢?”曾鲤问。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他说。

说完,他拿起打火机,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推开车门,独自下车,走到一侧准备点上。曾鲤见他心情不好,于是也从那个烟盒里拿了一支烟,下车走近他。

他刚点上烟,曾鲤也凑过去轻轻说:“我也要火。”

艾景初见状,有些恼,“说了不许你抽烟。”

“那你也不准抽。”她据理力争。

“我是男人。”

“男女平等。”她反驳。

“这事能平等吗?”男权主义思想开始暴露无遗。

“怎么不能?”说着,她一把将打火机抢过去,给自己点上。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大胆地展露过自己的陋习,可是,真让她点燃了烟,在艾景初那双眼睛的直视下,她却继续不下去。

艾景初没有在说话,也没有拦她。

她也安静下来,看着指尖那明暗不定的火光突然说:“以前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想找点事情分散下精力,所以就想着是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抽支烟,喝点酒就会不一样。”

“戒了吧,我们一起。”他将她手上的烟拿了过去,和自己的那支放在一起,捻灭。

“你也不抽了。”

“不抽了。”

“想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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