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野人谷-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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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水盆里洗手,回头看徐夷,徐夷身子不好,喘两声,又坐回凳子上。
“既然你迟早要问我,”他道,“不如我此刻便告诉你。”
我把湿的手往身上蹭,燕朝红嫌恶撇嘴,徐夷倒是觉得理所当然,沉住气看我,说道:“我之所以愿意帮邵颜阖,是因为昔日曾欠他一笔人情,而且,如果你真的怨他……或者有一件事你应该先弄清楚,当我在成都城见到你们之时,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武林盟主,否则也不会招惹出今日种种是非……”话落直接看向燕朝红,燕朝红不自在苦笑。
徐夷的神情却是颇多无奈,顿了顿,复道:“有很多事,同一种做法,却可以出于千百种不同的理由……虽然我不知晓你与他之间种种,但他向我讨药时曾说,他希望你远离是非,这一句话,绝不会有假……”
“我知道……”我嗫嚅,“他肯定不会害我……”
徐夷点头,“至于有人说纵容你在先、好叫他自己心里好过……”这话又在特指燕朝红。
其实徐夷不木讷的时候,还是挺嘲的,“我为他治过病,”他道,“你们将他抱上门的那一次,若不是他心神耗损、牵动旧伤,他体内余毒也不会发作得不可收拾,更不会有命悬一线之忧……其实他所中之毒,有一部分是刑室用以逼供的秘药,会令其神智溃乱,他却可借由意志清醒至今,因此心思偏颇,不足为奇……”
我闭眼深呼吸。
徐夷起身,到我身边,“今日我便言尽于此,另有一些话,轮不到我来说,或许来日,他愿意亲口告诉你。”
说完徐夷走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跟燕朝红不是一帮的,只是两人刚好都挑了同一个时段,又正好碰上黑衣人宋观来找我。
“你有什么绝世好计?”我问燕朝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被他手快抢去。
“多谢。”他“咕咚”喝完,放下杯子,开始顺竿子爬。
“燕朝红!”我瞪他,“现在我没空跟你废话,要怎么救野人,你快说!”
“好。”他正色,“救他可以,但你必须向我保证,若我此次救了他出来,你便劝他找一处偏僻地界隐居,从此再不踏足江湖半步!”
“就跟谁想混江湖似的!”我不屑,“好,我答应你。”
“嗯。”他点头,“如此就好办多了……说实话,小青山,我是真的可了心地喜欢你,至于那一次——”
“打住!”我抬手,“谁跟你讲那一次,你赶快给我说回野人!”
“知道了……”燕朝红泄气,跟着又贴近,“小青山,我不是要陷害你家野人官人,是别人安排好了计划就该那么走,我那天也是撞了邪了,就想把你家官人的好事都捅出来——其实我是妒心起了,你也该体谅我……”
“我体谅你个冬菇番茄!”恶狠狠抽开他,“你要再不给我入正题,我——”
“正题正题!”燕朝红哭丧脸嘟囔,“连人家想说个体己话都不行,世道人心……唉……”
“有完没完?!”我没好气,“现在是给你机会将功补过,你要再给我废话连篇,我——”
“必须先出南宫府。”他莫名其妙就正经了,“与取刀一样,如果人始终在南宫府里,想逃脱是绝无可能,即便那所谓天下间第一杀手,”燕朝红挑眉,“那是没人与他计较,否则凭他,哪能那般来去自如?”
“行了行了!”我摇手,“你说话就不能奔重点吗?天下第一杀手招你惹你了,你没事逮着他奚落有意思吗?现在是讨论野人出南宫府,说清楚,怎么个出法?”
“很简单。”燕朝红睨我,“其实无论他认罪与否,糜捕头与吏部侍郎都不可能在此断案,必然要将你家官人押送东京——而问题偏偏在于,你的野人官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此地半步,至于什么原因,小青山你应该很清楚——”
“好你个燕朝红!!”我跳起来拍桌子,“原来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劝野人乖乖听话,跟着你们上东京、任由你们宰割是不是?!”
小别重聚
燕朝红劝回我,并以燕家祖宗十八代、梁山寨上下祖宗十八代向我保证,只要野人一有机会离开南宫世家,他便会在押解途中刻意出猫,放过野人。
作为对我多番利用、以及引诱——的补偿。
而我心事重重步入南宫家偏院,夜深人静,树影幢幢,人影扑朔。
虽然我一路行来不见守卫,只见家丁,但我仍然知道,那满天扑腾的人影,便是星罗织就的武林高手,在南宫府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铺开一张弥天大的铁丝网,只要有鸟往上飞,铁定被电击。
我从进门,一路被礼待,还被人领着四处指点一下。
但我始终觉得心里像压了个秤砣,本来我是兴高采烈而来的,偏偏燕朝红在不久前为我进行一番针砭时事,得出的结论,是只有一条路可行。
如何劝野人跟着他们上东京呢?
讲实话不行,燕朝红信不过野人,他是拿着自己的命在赌,如果真的放了我和野人,结果野人哪一天兴起,再入世反咬他一口,那倒霉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梁山寨的百来位弟兄——这个罪,他担不起。
虽然当场我很想骂他小人肚肠,野人怎么可能那么无聊出来反咬他,但如果静下心来去想,燕朝红的确冒了莫大的风险来帮我,况且牵连广泛,我即便再偏帮野人,也不能全然不顾燕朝红。
因此不能告诉野人燕朝红要趁机救他,但如果说“你就跟他们去东京吧,我这边收拾包袱跟你一起去”——同样也不行。
以野人的性格,他宁死不会让我卷入江湖是非,我猜他应该会在出发之前挺身硬闯南宫府,就算伤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并且经过这些事,我也已经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对我唯命是从的人,相反,他一意孤行,更对我的话阳奉阴违,我如果只是让他跟燕朝红上东京讨个说法,他不会欣然接受。
所以左不行、右也不行,最终燕朝红给我出了个馊主意,叫我不要原谅野人。
这是一个多么狗血四射的主意啊,起初我坚决反对,虽然这的确可以达到效果,我不原谅野人,与他断交,他在万念俱灰之下就一定不会再反抗,也不会再留守南宫宅邸等我——事实上野人也已经答应,只要他们让我见他,他就愿意跟他们去东京。
当然前提是,我的前两个假设,皆不采用。
也就是说,我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有,但我猪脑子,关键时刻就是不开窍,现在时间也算紧迫,根本由不得我仔细绸缪,甚至我连见了野人第一句话说什么都没想清楚,就被领到野人暂时独居的房门前。
丫鬟姐姐为我敲了门,人随即撤退。
我站在门前心虚,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来个人给我开门。
屋里没点灯,外面看上去是没人气,或者至少是里面人睡着了——偏偏宋观才跟我说过,野人这几天不眠不休,现在我来了,他反倒睡觉了?
又敲了两下门,不耐烦,正甩发腿准备踹门,一脚上去却踹空了,不但踹空了,还跌了个大趔趄,压在一个人身上,连带那人也被我扑倒,两人一起摔翻在地上。
即便我有人肉护垫,我还是忍不住要大叹一句,这一跌,可不是就把我一身老骨头跌散了,爬不起来了。
况且我被人紧紧抱着,别说爬,连动一动都很难。
此时的野人好像一种强力胶,一粘上就别指望扒下来,不然他会掉一层皮——不是我。
“你先松手……”
他仰躺,我匍匐,两个人一动不动叠在地上,其实我不敢转头看他的脸,单听他喘气的声音,都像某种濒死的野兽,“呜呜”声在他胸腔里,不绝我耳。
“野人你没事吧?”我出声问他,他愣了一会儿,也就松了手。
我先爬起来,再想去拉他,伸出手,他反倒自己先坐了起来,房外的白月光照到他脸上,才发现他目不转睛看着我,神情有点茫然。
“不是做梦啊!”我笑着拍他的脸。
他僵了一下,便抬手抓住我的手。
“起来去点灯。”我催他,抽出手,“我去关门。”
等关上了门屋内彻底漆黑,转回头,野人的黑影还一如既往坐在地上发呆,似乎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我无奈,现在支使他做点小事都支使不来了,长叹一口气,只能自己到桌边点蜡烛。
火光燃起,晃了晃,满室明亮。
我想回身看那人是不是还赖在地上枯坐,一回头,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你干什么……”我以呻吟的声调撒娇,以撩人的姿态推拒,其实我很想哭,三天没见他,三天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段。
他拉我到床边坐下,像盲人需要动手动脚,他伸手摸我的脸。
“野人你瘦了……”我咬嘴唇,我说谎,其实他已经惨不忍睹了,黑眼圈下陷,两颊下塌,他还有哪里能给人看的,胡子也长出来了,白眼球血红,黑眼珠无神,两只眼睛木讷,整个就一野人了。
“你不吃不喝,”我干瘪着声音问他,“非暴力不抵抗吗?”
他微微笑,笑得有些像哭,拉出我的手来写:你也瘦了。
“你不要煽我情……”我揉眼睛,怕自己搪不牢。
他抿嘴,似乎在偷笑,却看起来很可怜,头发都没人帮他绑,衣服也皱巴巴没换过。“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野人了,”我道,“要是放着你不管,八成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你不怕生虱子啊?”
他摇头。
“我怕!”
他就傻笑,又在我手上写:你以前不怕。
“以前?”我警觉。
野人低着头,仍抓住我的手不放,终于不再傻笑了,表情却慢慢黯然。
然后抬起眼,“对、不、起……”他尽力狠咬每一个字,抓我的手,瑟瑟发抖。
“甭提那些不开心的。”我心虚,转移话题,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去融会贯通燕朝红的馊主意。
野人听我的话就发现不对劲,他有时候比女人还敏感,但始终都是我比他敏感,知道他不想拆穿我,又开始傻傻看我,还悠悠地笑。
我真的不想破坏两人间的这一点温存,索性拱到他怀里,“我问你啊,”把他两只手放到腰上固定好,才问,“你手下是不是还有个‘纠治’的?”
野人知道我在说废话,只把头低下来,靠在我头边。
“没有纠治吗?”我自问自答,“那宋观岂不是太寂寞了……”
“哈哈哈……”冷汗。
是夜衷肠
这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夏夜,有蝉鸣、蛙鸣、还有蛐蛐叫。
野人搂着我,以前我总觉得那些在大夏天搂搂抱抱的情侣,无聊,真就痴缠到那种地步,也不嫌热?
但这一次,是有嘴说别人,没眼看自己。
野人将我抱得很紧,发誓说再不会背着我做任何事。
我记得他开玩笑,写: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然后在笑的时候,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有湿润晶莹的光点在眼眶里晃。
“傻野人……”我握起他的手。
我也以为你其实全部在骗我,原来你那么多秘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因此最先问了他名字。
“邵颜阖?姓邵的邵?颜阖的颜阖?”
野人想了想,伸手写:是。
“跟名人重名?”
他写:是。
“多写几个字能死啊?!”
还是写:是……
“笨野人!”我没气,“以后连名带姓骂你,就叫你邵野人!”
他写:好。
“野人……”
他低头,把脸贴在我脸边,皮肤凉凉的,心跳很快,呼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