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侯爵-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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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朗冲到窗前。干草马车看来像在好远好远的下方,里面的干草看来也没有很多。「我做不到。」他说。「背着他不行。」
但她在他评估风险时离开窗前,这时已经打开房门。「我们不能冒险在今晚会合。你必须带着我的儿子,我背不动他,别忘了他值不少钱。明天到摩敦汉斯特找我。」
「巧蒂!」
房门在她背后关上。洛朗瞪视着房门,惊骇地听着她的脚步声奔向后楼梯。
他转身,发现男孩也瞪视着房门。「妈妈!」他爬下小床,摇摇晃晃地勉强朝房门走了三步,然后身体一歪倒在地板上,发出洛朗在这几个小时里听得太多的干呕。
洛朗在病童和窗户间犹豫不决,接着他听到丹恩的声音在外面的走廊上响起。
洛朗跑到窗前,打开窗户爬出去。十秒钟后,当他小心翼翼沿着壁架缓缓移动时,他听到房门被撞开,紧接着是怒吼而出的咒骂。忘了小心,他急忙移到干草马车的上方,然后纵身一跳。
☆☆☆
丹恩侯爵冲进房间,一心想要撂倒葛巧蒂,不料却差点踩扁自己的儿子。幸好他在一步之外注意到地上有东西挡路,而停下脚步。暂停时,他看到房间里散布着女性衣物、一个尚有食物的盘子、一只空的葡萄酒瓶、一张翻倒的小床,以及一些无法辨识的零星杂物,包括他脚边那堆恶心的脏破布。
那堆破布似乎是活的,因为它在动。
丹恩连忙转开视线,深吸三口气以压制涌上喉咙的胆汁。他不该深呼吸,因为空气里弥漫着恶臭。
他听到那堆有生命的破布发出呜咽声。
他强迫自己低头看。
「妈妈?」那堆破布喘着气说。「妈妈。」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
丹恩记得一个孤单、迷惘、绝望的孩子在生身母亲离开后寻求神圣母亲的安慰。
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
那个孩子祈祷,但不知自己在祈求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或他的母亲犯了什么罪。但他知道他很孤单。
丹恩了解孤单、没人要、害怕、迷惑是什么感觉,洁丝说他的儿子正是那样。
他了解这个可怕的孩子有什么感觉,他也曾经可怕和没人要。
「妈妈走了,」他不自然地说。「我是爸爸。」
男孩抬起头,黑眼睛又红又肿,大鼻子流着鼻涕。
「该死,你真肮脏。」丹恩说。「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男孩的窄脸扭曲成连魔鬼看了都会逃之夭夭的怒容。「滚开。」他嗄声说。
丹恩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我是你的父亲,小坏蛋,我说你脏得需要洗澡时,你得回答:『是,父亲。』你不可以叫我—;—;」
「混账。」男孩发出一个介于哭和笑之间的声音。「混账。讨厌,讨厌,讨厌。滚开,滚开,滚开。」
「这哪叫令人困惑的行为,」丹恩说。「我一点也不困惑,我很清楚该如何对付。我要叫人准备洗澡水,叫一个马夫上来把你刷洗干净。如果你在洗澡时正好吃到一嘴肥皂,那就更好了。」
男孩沙哑地吐出另一串骂人的话,开始像被人钓起的鱼那样拼命扭动身体。
丹恩没有松手,但男孩的旧衬衫却经不起折腾。破烂的衣领裂开,男孩挣脱,但只脱逃了两秒就被丹恩抓起来挟在腋下。
几乎在同时,丹恩听到一个不祥的呼噜声。
接着男孩就吐了……吐得丹恩的靴子上都是。
接着丹恩腋下的小身体突然沉甸甸地失去了动静。
丹恩先是不安,然后惊慌失措起来。
男孩被他弄死了。他不该把他挟得那么紧,他弄断了他的骨头、压碎了他的内脏……他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
菲尔出现。
「菲尔,看我干的好事。」丹恩声音空洞地说。
「漂亮的靴子被弄脏了。」菲尔只说,靠近细看丹恩手下失去知觉的小身体。「你做了什么事,吓得他把晚餐都吐了出来?」
「菲尔,我想我杀死了他。」丹恩几乎无法移动嘴唇。他全身麻痹,无法强迫自己低头望向……那尸体。
「那他为什么还在呼吸?」菲尔抬头望向主人。「他没有死。他应该只是病了,也许是顶着风雨来这里时着了凉。你把他放在那边的小床上如何?我们来看看他究竟是怎样。」
糊涂,丹恩心想。洁丝会说他糊涂,或是神经过敏。红着脸,他小心翼翼地把男孩从手臂下移到怀里,抱着他走向小床,轻轻地把他放下。
「他的样子好像有点发烧。」菲尔说。
丹恩摸摸男孩脏兮兮的额头。「我觉得他摸起来的感觉很烫。」
菲尔的注意力在别处。「我或许知道问题在哪里了。」他走向小壁炉,从壁炉架上拿下一个小瓶子回来给丹恩。「我记得你对鸦片酊也非常不能适应。你妈妈离家出走时,保姆给你鸦片酊,你却因此病得更厉害。」
但丹恩当时没有饿得半死,也没有被大人拖着穿越达特穆尔的暴风雨。他安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有许多仆人服侍,有保姆喂他喝茶和擦洗他流汗的身体。
……最好还是把他留在她确定他会安全、并受到妥善照顾的地方。
虽然丹恩当时不被疼爱,但他的母亲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确定他受到妥善的照顾。
他的母亲没有带着他一起走……否则他一定会和她一起死在世界彼端的小岛上。
这个男孩的母亲留下他自生自灭。
「下去叫他们立刻沏一壶热茶,」他告诉菲尔。「务必加很多糖一起送上来。还要一个铜浴盆,以及他们所有的毛巾。」
菲尔走向房门。
「还有那个包裹,」丹恩说。「把夫人的包裹拿来。」
菲尔匆匆离去。
热茶送来时,丹恩已经脱掉儿子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用床单包住他的身体。
菲尔奉命在壁炉里生火,并把浴盆拖到壁炉附近。他在工作时,他的主人把加了许多糖的茶一匙一匙喂给男孩喝。男孩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勉强恢复了知觉。
喝下半壶茶后,男孩似乎逐渐恢复活力。模糊的眼神已较为机警,头也不再像布娃娃一样垂着。丹恩注意到男孩那头和他一样的浓密黑色卷发里爬满头虱时,并不觉得讶异。
但事有轻重缓急,丹恩告诉自己。
「好一点了吗?」他生硬地问。
男孩抬起茫然的黑眸,固执的小嘴不停地发抖。
「累不累?」丹恩问。「要不要睡一下?事情不急,你知道。」
男孩摇头,表示不要睡。
「也对,你已经睡太多了。你会没事的,只是你妈妈给你吃了一些你不能适应的药。我以前也发生过,吐得天昏地暗,后来没多久就好了。」
男孩垂下视线,倾身靠向床缘。丹恩过了几秒钟才明白男孩想要看他的靴子。
「不用看,」他说。「它们完蛋了,今天的第二双。」
「是你挤压我。」男孩辩解。
「还使你头下脚上,」丹恩说。「注定会使不舒服的胃呕吐。但我不知道你在生病。」
因为没有洁丝在旁边告诉我,丹恩心想。
「但你终于会说话了,」他继续说。「也许你的食欲也恢复了。」
男孩又是一脸茫然。
「饿不饿?」丹恩耐心地问。「有没有觉得肚子空空的?」
男孩缓缓点头。
丹恩再次派菲尔下楼,这次要店家送上来的是面包和清汤。菲尔离开房间后,丹恩开始帮儿子洗脸。他不确定该施多少力,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但他总算把大部分的污垢擦掉而没有刮下一层皮,男孩默默忍受,但不停地发抖。
在几片烤面包和一碗清汤下肚后,男孩的样子不再像刚挖出的尸体。丹恩把注意力转向壁炉边的铜浴盆。
「侯爵夫人替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丹恩指指菲尔堆在椅子上的衣服。「但你必须先洗澡。」
男孩发出一声足以令以哀嚎预告死亡凶讯的爱尔兰女妖也会感到光荣的鬼叫,他并且企图逃跑。丹恩抓住他,不理会他的拳打脚踢和高声尖叫,把他从小床抱起来。
「别闹了,」他厉声说。「你想要弄得自己再度呕吐吗?只不过是洗个澡,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我天天洗都没事。」
「不要!」他的儿子哀嚎,把满是虱子的头埋在丹恩的肩膀。「不要,爸爸。拜托。不要,爸爸。」
爸爸。
丹恩的喉咙抽紧,伸手轻拍儿子骨瘦如柴的背。
「道明,你全身都有虱子,」他说。「只有两种方法可以除掉它们。在那个漂亮的铜盆里洗个澡……」
他的儿子抬起头。
「不然就得吃掉一大碗萝卜。」
道明的上半身猛地后仰,惊骇地望着父亲。
「抱歉,」道明忍着笑说。「没有其他的疗法。」(偷偷插花:me认为这句话应该是丹恩说的才对)
挣扎和尖叫突然停止。
任何事,甚至是死,都比吃萝卜好。
丹恩小时候的感觉就是那样。如果儿子遗传到他对鸦片酊的反应,那么他应该也遗传到丹恩儿时对萝卜的嫌恶。即使现在,他还是不太喜欢萝卜。
「菲尔,你可以叫他们把热水送上来了。」侯爵说。「我儿子想要洗澡。」
☆☆☆
第一遍,丹恩不得不亲自动手。道明像殉道者那般抿紧嘴唇,愤慨地僵坐在浴盆里。但洗完后,丹恩让道明看西洋镜一眼,并答应等他一洗干净就把西洋镜给他玩。
第二遍,道明决定自己洗。
即使菲尔在旁监督,道明仍然弄得浴盆四周都是水,丹恩利用这段时间吩咐店家准备晚餐。
晚餐送来时,道明已经离开浴盆,任由丹恩用毛巾擦干他的身体,穿上洁丝找到的老式男童装,头发也梳整齐了。
趁着道明专心玩他渴望的西洋镜,丹恩和他的车夫坐下来吃晚餐。
他拿起刀叉正要切羊肉时,发现自己竟然右手拿着刀子,左手拿着叉子。
他凝视左手的叉子许久。
他望向正往面包上抹奶油的菲尔。
「菲尔,我的手能动了。」丹恩说。
「是啊。」车夫面无表情地说。
丹恩接着想到他的左臂能动一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不然他怎能扶着儿子的头喂他喝茶?怎能一边抱他一边拍他的背?怎能帮儿子洗澡洗头?又帮他穿上纽扣成排的老式男童装?
「它毫无医学原因就丧失功能,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恢复功能。」丹恩冲着左手皱眉。「好像从来没有出过毛病。」
「夫人说它没有毛病,说毛病出在—;—;我没有冒犯的意思,爵爷—;—;你的头脑。」
丹恩眯起眼睛。「你是那样想的吗?毛病出在我的头脑?换句话说,我糊涂了。」
「我只是把夫人的话告诉你。至于我的想法,我认为是有一小片东西,医生没有发现,也许它自己排出来了。」
丹恩把注意力转回餐盘,开始动手切羊肉。「一点也不错。一定有医学上的解释,但那个法国庸医不肯认错,他的同行又都护着他。里面有东西,后来它自己排出来了。」
他咽下第一口羊肉时注意力转向儿子,道明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欣赏着哥本哈根之役。
天大的问题缩小成一个生病害怕的小男孩。在缩小的过程中,有东西自行排出。
凝视着儿子,丹恩恍然大悟那个「东西」并不是一小片金属或骨头。那个东西一直在他的头脑,或是他的心里。洁丝瞄准他心脏的左边,不是吗?也许那个器官有一部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如果你离开我,我会自杀,他曾经对她说。
没错,他惧怕她会离开他。
现在他明白,这感觉自从她枪伤他那天起开始存在。当时他就害怕自己作出不可原谅之事,害怕他会永远失去她。他一直生活在那种恐惧之中,至今依然。因为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