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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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才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暂委浙江巡抚赵贞吉兼领。另派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会同办案。钦此。”
“钦此”完了,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杨金水一直还像石像般跪在那里,几个太监已在簌簌发抖,四个锦衣卫也互相看着,还是一声不吭,接着把目光又都望向了赵贞吉。
赵贞吉的目光却依然盯在圣旨上,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在那道圣旨上。盼了十天的旨意将赵贞吉一下子推到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政潮之中。突然逮捕杨金水进京,突然派来谭纶会同办案,又突然将织造局这个烂摊子让自己收拾。皇上是不是已决心倒严?宫里那些涉案衙门是不是要一并彻查?圣谕除了深表痛恨以外,并无明白交代。赵贞吉知道,天风青云,漩涡深谷,皆在自己脚下这一步之间!边想着,赵贞吉撂下了一屋子的人,握着圣旨一个人慢慢走了出去。
四个锦衣卫望着他的背影在两盏灯笼的护引下慢慢消失在回廊尽头。
三个锦衣卫转望向锦衣卫那头。
一个锦衣卫:“宣完旨就这样走了?”
另一个锦衣卫:“杨公公还押不押送?”
又一个锦衣卫:“浙江这些人是不是都疯了?”
“闭上你们的嘴。”锦衣卫那头开腔了,“这个案子弄大了。记住我的话,一切事都不能往宫里扯,尤其不能往皇上身上扯。主意让姓赵的他们拿。”
三个锦衣卫:“明白。”
锦衣卫那头这才转对几个匍匐在地上的太监:“给杨公公洗个澡,先送到巡抚衙门去。”
四更时牌,是一夜最黑的时分。衙门口到辕门外布满了灯笼火把,站满了兵士。
从辕门左侧石头街面上传来的马蹄声踏破了夜空,紧接着海瑞带着一行押运军需的随从驰来了。
辕门下马,海瑞立刻看到了三驾囚车停在衙门外的八字墙边。
守辕门的队官立刻接过海瑞扔过来的马缰,转过头去,大声传呼:“陪审官海知县到!”
立刻,衙门口一个书办接过了传呼声,向里面传呼:“陪审官海知县到!”
从衙门到大堂全是火把,全是兵士。登上台阶,海瑞眼睛亮了。
——正中的大案上供着煌煌圣谕!赵贞吉扶着案角站在一边。
海瑞跨进大堂疾步趋了过去,面对圣旨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赵贞吉双手捧起了大案上的圣旨:“钦点陪审官海瑞读旨!”
海瑞从赵贞吉手里接过圣旨,飞快地看了起来。
同样一道旨意,在赵贞吉看来深险莫测,可在海瑞看来,第一反应就是皇上接受了自己追查织造局的观点。读完圣旨他紧接着抬起了头,毫不掩饰此时的激动,大声说道:“皇上圣明!大明之福!天下苍生之福!”说着站了起来将圣旨双手捧还赵贞吉。
赵贞吉接过圣旨时态度却依然淡淡的,指了一下大案下首的一个座位,说道:“请就位吧。”
海瑞并不在意赵贞吉的态度,向他指的座位走去,这才看到,右边第一张案桌的下首站着王用汲,上首空着自己的位子,走到那张椅子前刚站定了,王用汲便轻碰了他一下。
海瑞斜望向王用汲,王用汲目示他看对面大案。海瑞向对面望去,这才又看到,大案左边的首位上站着身穿按察使官服的谭纶,两人的目光瞬间闪亮地一碰!
靠下首左右两张案桌前站着的四个锦衣卫这时却都目视前方毫无表情如同石像一般。
这一刻赵贞吉将上谕在大案后的香案上供好了,转过身走到了正中大案前,也不看众人,只说了一句:“都请坐吧。”说着自己先坐下了。
三个陪审官四个锦衣卫都坐下了。
“旨意诸位都拜读了。”赵贞吉这时仍然不看众人,而是把目光望向堂口前方,“天心无私,皇上连同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和江南织造局一同彻查了。可沈一石一案,历时二十年,贪墨数百万,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查出来,哪些已查不出来?”说到这里他才把目光慢慢扫望向众人:“还望诸位深体圣意,秉承天理国法人情,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众目睽睽一个交代。”
旨意下令彻查,主审官这个调子却定得如此之低又如此之虚,实在有些出乎几个陪审官意外,刚才还十分兴奋激动的海瑞立刻便想起来说话,王用汲适时在案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按了一下。
海瑞忍住了,二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谭纶。
对面的谭纶也显出了不满的神态,可这个时候是不能够跟主审官抗颉的。三个人于是都默在那里,等听赵贞吉把话说完。
赵贞吉:“赵某不才,蒙圣上不弃,兼委以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之职。今年五十万匹货与西洋的丝绸要督织出来,胡部堂剿倭的军需要源源不断接济。审案一事我就不能细问了。谭大人。”
谭纶:“在。”
赵贞吉:“你是新任的按察使,主管刑名,又是圣上钦点的办案官,该案就由你领办吧。”
“这只怕不妥。”谭纶站起来说话了,“圣谕煌煌,中丞是主审官,我是会同办案,钦案理应仍由中丞领办。”
“我是主办,你是领办。”赵贞吉立刻把他的话挡了回去,“郑泌昌何茂才一干人犯由你领着海知县王知县还有镇抚司四个上差审讯。审出的结果再交给我,由我领衔上奏朝廷。”
谭纶还想说话,“啪”的一声,赵贞吉已经击响了惊堂木:“带郑泌昌何茂才!”
十天了,郑泌昌何茂才一直关在单身牢房里没有再被提审,每天按革员的待遇三饱一倒。今天半夜被提审了,二人便知这是新的旨意到了。可很快他们便感到了情形有些不妙,一出牢门,和前几回不同,狱卒便给他们上了刑具,带到巡抚衙门后被拘押在廊下候审。这时随着一声堂呼,两人分别被差役两个夹着一个押上了大堂。看见高高供在香案上的圣旨,两个人带着刑具立刻跪下了,向圣旨拜了下去。
拜完后何茂才便趴在那里不动了。他身边的郑泌昌却手撑着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毕竟年衰,被一身刑具拖着却站不起,他居然望向趴在身边的何茂才:“茂才兄,你我还未定罪,尚属革员,理应起来回话。来,扶我一把。”
望着郑泌昌那满是硬气的目光,一股羞耻心腾地冒了出来,何茂才也立刻挺起了腰杆,伸手搀着郑泌昌,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郑泌昌望向了赵贞吉:“赵大人,皇上新的旨意上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刑具受审?如果没有,请给我们去掉刑具,设座问话。”
赵贞吉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慢慢转向了谭纶:“谭大人,你说呢?”
郑泌昌何茂才这才循着赵贞吉的目光看见了坐在左边案首的谭纶,而且穿着按察使的袍服!
两个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了,愣在那里。
谭纶已经看出赵贞吉的态度,他是想隐身在这件钦案之后让自己出来扛头,为什么这样一时还不明白,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态度不明,好不容易出现的这一次倒严契机就很可能失之一旦!因此他必须说话了,目光刷地刺向郑泌昌:“圣旨上当然不会有让你们带不带刑具的旨意。但你想知道皇上是怎么看你们的,我可以念几句旨意给你们听。”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神态庄严地背诵起来:“上谕:‘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音:易)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郑泌昌,你不是问皇上要不要你带刑受审吗?旨意你听到了,对你们这些巨蠹,皇上想宽容你们,苍天也容不得你们。跪下受审!”说到这里,他抓起惊堂木猛拍了下去。
堂威声立时大作。
久在官场的郑泌昌和何茂才知道,这时自己不跪便立刻会被刑杖击跪,二人咬着牙跪了下来。
越是曾经大权在握后来又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到这个时候,必须搬出靠山让审案者有所忌讳才能减轻罪罚。郑泌昌早就想明白了一条,天塌下来都只有搬出织造局搬出宫里才能顶住,人是跪下来了,神态依然不变:“落在你们手里,无非一死而已。可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们的案子皆因织造局而起,杨公公不来,织造局不来,不知你们要我们招什么?我们又有什么可招?”
何茂才这时也又有了底气,大声接道:“案子审到朝廷,杨公公也应该出来帮我们作证。赵中丞,你们如果偏袒,朝野自有公论!”
赵贞吉此时依然冷着脸坐在那里,并不答话。
谭纶此时心中已对赵贞吉这般态度深为不满,担子自己要担,但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置身事外:“中丞,你是主审,钦犯如此顽劣,中丞应该有个态度。”
海瑞和王用汲也把目光直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当然明白谭纶这话的意思,依然不正面答话,把目光又望向了锦衣卫那头:“是否请杨公公出来,跟他们见上一面?”
锦衣卫那头更绝,两眼望着自己的鼻子,竟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赵贞吉有些尴尬了,目光又瞟向另外几个锦衣卫。那三个锦衣卫也像石塑一般笔直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谭纶和海瑞王用汲对视了一下目光,然后一齐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有些羞赧了,猛拍惊堂木:“带杨金水!”
堂上的书吏差役立刻同声吼道:“带杨金水!”
郑泌昌何茂才的耳朵同时“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空白,满耳朵嗡嗡声中,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像是同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两人慢慢缓过神来,最不愿想象也从来就没有想到的结果出现了——杨金水也倒了?!
高矮胖瘦四个太监抬着一把椅子把杨金水抬进来了。这时杨金水已经让几个太监按着洗了澡梳了头换了衣,两手被铁铐铐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脸色煞白,两眼睁得大大的出神地望着上方。
脚步声停了,接下来是椅子放在地上的声音。郑泌昌何茂才却仍然愣在那里,不愿回头看了。
三个钦犯,两个跪着,一个坐着,赵贞吉不吭声,谭纶也不吭声,海瑞王用汲当然不宜吭声,四个锦衣卫仍像石头一般坐在那里,堂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突然,郑泌昌发出一阵大笑。尴尬的沉寂竟然被他这一阵大笑打破了!
除了杨金水仍然呆呆地虚望着上方,堂上所有的人都被他突然发出的狂笑怔住了,目光全望向了他。
一阵大笑过后,喘息定了,郑泌昌紧盯着赵贞吉:“请问赵中丞,杨公公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受审?”
赵贞吉这时脸冷得像铁:“将杨金水即刻押送京师!”
堂外几个押送的官兵吼应了一声:“是!”
四个太监又抬着仍然两眼虚望上方的杨金水走了出去。
郑泌昌依然紧盯着赵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