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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明王朝1566-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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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他疯了?”赵贞吉的声音有些严厉了。

那书办四十来岁,显然在衙门混久了,此时竟丝毫不慌,从容答道:“回中丞,小人送杨公公到了织造局便在那里等回音。后来杨公公贴身的高太监急着出来了,告诉小的,他要赶去敬一堂请大夫。说是杨公公疯了,尽说些吓人的话。”

赵贞吉:“都说了些什么吓人的话?”

那书办:“回中丞,那太监没说。”

赵贞吉不再问了,把面巾放在脸盆里慢慢地搓着,好久才拧干了,抖开,慢慢地擦着脸。

两个随从都屏着气一声也不敢吭。那书办仍然十分笃定地站在那里。

“海知县和王知县到了吗?”赵贞吉手里还拿着面巾又突然问道。

那书办:“回中丞大人,已经到了,正在大堂等中丞。”

赵贞吉:“请他们到这里来见。”

那书办:“回中丞,不是还要在大堂先拜圣旨吗?”

赵贞吉的脸陡地沉下了,立刻对门外叫道:“谁是今早当值的书办?”

立刻进来了另一个书办:“回中丞大人,小人今早当值。”

赵贞吉对进来的那个书办吩咐道:“办两件事。第一件,给这个姓王的书办把这个月的禄米结了,叫他今天就离开巡抚衙门,不再录用。”

那个书办一怔。

赵贞吉:“你是不是也要反问我为什么?”

那书办立刻答道:“不敢。是。”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才省过来,扑通跪下了:“中丞大人,小人犯什么过错了,大人要开小人的缺?”

赵贞吉不理他,而是对后进来的那个书办吩咐道:“传我的话,告诉衙门里所有当差的人,今后,我吩咐的事凡是敢反问的,立刻开缺,不再录用。”

那书办一凛,低声答道:“是。”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时才明白了自己开缺的原因,站了起来,赌气便往外面走去。

“站住。”赵贞吉低喝了一声。

姓王的那书办站住了。

赵贞吉对后进来的那个书办又吩咐道:“再通告下去,今后凡有不敬上官者,杖一十,罚掉当月禄米。”说到这里转对身旁的随从:“把这个姓王的带出去杖一十,当月禄米也不必发给他了。”

那随从应得十分响亮:“是!”接着走到那个姓王的书办身边:“跟我走吧。”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才害怕了,兀自赖在那里,那随从拉住他的手:“走!”

“再告诉他。”赵贞吉又喊住了他们,“衙门里的事要敢在外面说一个字,立刻拿办!”

那随从大声答道:“是!”一把拽着那个姓王的书办走了出去。

后来的那个书办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低头站在那里等着赵贞吉吩咐第二件事。

赵贞吉:“去大堂,请海知县王知县到这里来。”

那书办:“是。”立刻退了出去。

签押房只剩下那个捧官服的随从还站在那里。

赵贞吉:“不换官服了。把这盆水端出去倒掉,换一盆水来。”

“是。”那随从连忙将官服在大案上放好,去端了水走了出去。

赵贞吉走回到书案前,揭开灯笼罩,重新点燃了蜡烛,罩上,又坐了下来,翻开了案卷。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书办把穿着官服的海瑞和王用汲领来了。

在官场,这算是一次隆重的晤见,无论是该省下属的知县见巡抚,还是钦案的陪审官见主审官,海瑞和王用汲这时都应该在大堂先拜圣旨,再对赵贞吉自报官名,大礼参拜。可二人却被领到了这里,进门后见到的赵贞吉又穿着便服,束发坐在大案前看卷。按《大明会典》,官服不能参拜便服,二人便只好站在屋子中间。

“看了一夜的案卷,也来不及换官服,大家就不要拘礼了。”赵贞吉慢慢合上案卷,慢慢站了起来,望向海瑞:“足下就是海知县?”

海瑞:“回中丞,是。”

赵贞吉好像根本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情,十分随意地说道:“幸会。二位请坐。”

海瑞和王用汲只好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

随从又端着一脸盆水进来了,放在洗脸架上。

赵贞吉对那随从吩咐道:“两位大人应该也没有吃早饭,通知厨房做三个人的饭,我们就在这里边吃边谈。”

“是。”那书办退了出去。

赵贞吉径自走到了洗脸架前,拿起了盆里的脸帕,又慢慢洗起脸来。

在官场,礼节就是内容。赵贞吉不着官服不坐大堂,并且当着两个下属毫不掩饰自己的起居小节。这在当时只有极心腹的上下级才会如此随意。王用汲虽曾在南直隶当过赵贞吉的下级,可一直也没有私交往来。何况海瑞是头一次见这个上司?赵贞吉久在官场而且还是当时声名赫赫的泰州学派的大儒,不会不知道这个分寸。现在这番举动,显是刻意安排。

王用汲当然感觉到了,不禁悄悄望向海瑞。

海瑞应该也感觉到了,此时却无任何表露,直直地坐在那里。

王用汲只好又望向从容悠闲慢慢洗脸的赵贞吉。

清晨是这样安静,以致这间屋子里只有赵贞吉洗脸时发出的轻微的水响声。

因为有心,赵贞吉听到了门外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依然在那里慢慢用面巾擦着两边的鬓发。不久,当值书办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禀中丞大人,几个锦衣卫大人到了。”

“哦?”赵贞吉转过了头,“快请进来。”

锦衣卫那头领着另三个锦衣卫进来了,看到赵贞吉这身装束还正在梳洗,便对望了一眼,接着又看到了顶戴袍服坐在那里的海瑞和王用汲。

赵贞吉这才将面巾放回脸盆,对四个锦衣卫笑道,“寅时初想睡一个时辰,醒来却晚了。四位上差,是不是应该让我们三个钦点的问官先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再请你们来一起商量怎么办案?”

四个锦衣卫却依然站在那里,一齐望着赵贞吉。

锦衣卫那头:“案子眼下恐怕办不了了。”

赵贞吉:“为什么?”

“杨公公疯了。”锦衣卫那头一字一迸地说道。

“有这样的事?”赵贞吉惊诧道。

海瑞和王用汲也倏地站起了。

锦衣卫那头接着说道:“沈一石家产牵涉的案子许多地方都要问织造局才知道,杨公公这一疯,这个案子恐怕就只能放一放了。”

“案子的事过后再说。”赵贞吉立刻接言,“取官服,我立刻去看杨公公。”

随从立刻提起了官袍替赵贞吉穿衣。

赵贞吉一边穿衣一边又对海瑞和王用汲说道:“二位先到官驿歇着。案子的事,等我的通知吧。”

海瑞和王用汲都是一脸疑惑。

杨金水这时竟也坐在洗脸架前,一如刚才的赵贞吉,让那个随从太监在给他梳着发髻。

被领进门来的赵贞吉见状一怔,锦衣卫那头后面的三个锦衣卫不禁对望了一眼,接着望了望杨金水又望向赵贞吉,有两个忍不住露出了笑。

赵贞吉的脸动了一下,心里立刻起了疑惑,望了一眼几个锦衣卫,慢慢走到靠窗的椅子前坐下,静静地望着正在梳洗的杨金水。

锦衣卫那头瞪了一眼露笑的两个锦衣卫,带着他们也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坐在那里让人梳头十分安静,哪儿能瞧出疯了的样子。

簪子插好了。随从太监从银脸盆里绞出那块淞江棉布白面巾,又替他把脸细细擦了。杨金水这时才站了起来,对那随从太监吩咐咐道:“你们都出去。”

随从太监兀自强赔着笑望着他,另外几个侍候在一边的太监也赔着笑望着他。

“出去!”杨金水叫了一声。

几个太监连忙退出去了。

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紧紧地望着他的背影。

杨金水转过身来了:“到了寅时才睡,没想一觉醒来天又快黑了。你们等了很久了吧?”

这几句话竟又和刚才赵贞吉对锦衣卫说的话十分相似,可天明明是早上他又说快黑了,像疯话又不像疯话,几个锦衣卫不禁又对望了一眼,都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的脸更阴沉了,望着杨金水:“听说公公身子有些不适,请大夫诊过脉了吗?”

“我身子有什么不适?”杨金水刚坐下,听到他这般说立刻便露出了烦躁,盯着他,“有什么事让我身子不适了?谁能让我身子不适了?”

赵贞吉更疑惑了,也盯着他:“外感六淫,内伤七情,是人都有生病的时候。公公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杨金水盯着他:“你们不要都指望着我病我死。没有我,哪有你?”

这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或是在跟自己叫板?赵贞吉死死地盯着他的目光:“杨公公,你认仔细了,我是谁?”

四个锦衣卫也感觉到紧张了,望了望赵贞吉,又望了望杨金水。

杨金水还是紧盯着赵贞吉的目光:“够了。我来的时候你才不到两千架织机。四年,才四年你就增加了一千多架织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要发多大的财?”

四个锦衣卫这下听明白了,杨金水是把赵贞吉看做沈一石了。

赵贞吉却兀自放不下疑惑,紧逼着说道:“我是来给你瞧病的,知道吗?”

杨金水:“你带不走我!我背后是老祖宗,还有皇上。诸神呵护,我劝你还有何茂才,离远点好!”

这好像是又把赵贞吉当做郑泌昌了。

锦衣卫那头附到赵贞吉耳边低声道:“真疯了。我们先走吧。”说着站了起来。另三个锦衣卫跟着都站起了。

赵贞吉慢慢站起了,却还在望着杨金水。

锦衣卫那头:“我们走,让杨公公好好歇息。”

杨金水似乎又清醒了点,望向他们:“告诉老祖宗,告诉皇上,五十万匹丝绸我今年准定要卖到西洋去。”

“知道了。公公安心歇息吧。”锦衣卫那头答着,率先向外走去。

另三个锦衣卫簇拥着赵贞吉向外走去。

“新来的那个赵贞吉不是善茬,你们要防着点。”杨金水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赵贞吉的脚正跨过门槛,听他猛地发出这声喊叫,便停在那里,眉头一皱,接着才跨了出去。到了院子里又站住了,几个锦衣卫都站住了。赵贞吉向那随从太监招了下手,随从太监立刻趋了过来。

赵贞吉:“请大夫了吗?”

那随从太监一脸的苦相:“敬一堂的陈大夫天亮前就来了,开了定神丹。可药一送上去就被摔了碗……”

赵贞吉:“多几个人抓住他,灌药!”

那随从太监又望向了锦衣卫那头。

锦衣卫那头:“这是为杨公公好,你们听赵大人的就是。”

随从太监:“知道了。”

“必须立刻给朝廷上奏!”刚走出织造局大门,赵贞吉对几个锦衣卫说道。

锦衣卫那头:“请问赵大人,怎么上奏?”

赵贞吉:“把杨公公的病情如实上奏。”

锦衣卫那头:“怎么如实上奏?那个海瑞不请示主审官,擅自提审钦犯,把案子往织造局和宫里扯,这个事该不该如实上奏?”

赵贞吉:“当然要上奏。可他也是钦点的陪审官,不能说是擅自。至于他是不是把案子往织造局和宫里扯了,我们在奏疏里也不作定论。将他提审郑泌昌、何茂才的口供附录上去就是。奏疏我写,几位一同具名。”

海瑞凝神坐在那里。王用汲却在屋子中间来回走着,停下了,望着海瑞:“刚峰,你说杨公公是真疯,还是装疯?”

海瑞:“真疯怎么样,假疯又怎么样?”

王用汲:“他要是真疯,你已经捅了天大的娄子了;他要是装疯,你也已经捅了天大的娄子了。”

海瑞:“织造局算什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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