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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大明王朝1566-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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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连忙过来搀住了他另外一只手臂,送他出了书房的门。

高拱站在门内心里也好不是滋味,回头慢慢望向裕王,更是一惊。

裕王站在那里直淌泪。

北镇抚司诏狱关押高翰文、芸娘的那个院子的院门外,哐啷一声铜锁又开了。走进院门的竟是那两个押送高翰文和芸娘进京的锦衣卫,进来后便站在院门两边,跟着进来的是黄锦。

午时后了,骄阳当空,院子里竟静悄悄的,只有那根竹竿上晒着几件已经干硬了的衣衫。

黄锦向着北面三屋望去。

中间录房是锁着的,西边那间屋的门关着,东边那间屋的门也关着。

黄锦:“人都在哪里?唤出来,到录房说话。”

“是。”两个锦衣卫答着。

一个锦衣卫快步走到录房前开了锁,侧立一边让进了黄锦,然后跟了进去。

另一个锦衣卫左右望着两间关着的屋门:“收拾了!收拾了!到中间录房来!”

东边改作厨房的那扇门开了,芸娘出现在门口,恹恹地,一向梳理得十分整洁的发髻这时有些蓬乱,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锦衣卫,直望着他。

那锦衣卫曾受杨金水之托跟她在路上同行了一个月,见她时笑了一下:“熬到头了,收拾了东西先到录房来吧。”

芸娘转身从厨房里拎出了一个布包袱,走出了门便望见了竹竿上还晒着的那几件衣服,轻轻放下包袱,走了过去,先扯下晒在竿头自己那件外衫。再去拿自己那件挨着高翰文衣衫的内衫时手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一阵子,终于掀开了高翰文那件衣服的边幅,抽下了自己的内衫,走回包袱时顺手便折了,再拎起包袱走到录房边那个锦衣卫身旁。

那锦衣卫:“那位呢?”

芸娘垂下了眼:“哪位?”

那锦衣卫诡异地一笑:“高大人哪。”

芸娘:“应在西边屋里吧。”

那锦衣卫:“你们还一东一西,不住在一起?”

芸娘抬起了头:“要带我去哪里,我这就跟你们走。我的事不干他的事,他的事也不干我的事。”

那锦衣卫办过多少案子,抄过多少家口,既见过苦命人相濡以沫一起死的,也见过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见芸娘此时这般神态,说出这般话语,便盯着她:“你是怕他牵累你,还是不愿自己牵累他?”

芸娘沉默在门边。

录房里黄锦的话传出来了:“怎么回事,还不带进来?”

那锦衣卫立刻对芸娘说:“进去吧。”

芸娘拎着包袱走进了录房。

那锦衣卫只得自己走到了西屋门口,这时门已经开了,高翰文站在门内。

“恭喜了。”那锦衣卫向高翰文拱了下手,“收拾了东西,我们送高大人出去了。”

高翰文:“去哪里?”

那锦衣卫笑着:“先去录房吧,到了录房就知道了。”

黄锦在录房等着高翰文。高翰文不认识黄锦,也不想多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黄锦的对面,等着他发话。

芸娘手拎着包袱,站在一侧微低着头,从高翰文进来就没有看过他一眼。

黄锦:“你就是高翰文?”

高翰文:“罪员高翰文。”

黄锦从袍袖里掏出了圣旨,慢慢展开:“上谕!高翰文听旨!”

高翰文这才惊了一下,撩起长衫跪下了。

芸娘眼中也闪过一道惊疑,头低着,却显然在专注地等听圣旨的内容。

黄锦宣旨了:“原翰林院修撰高翰文,实无经略之才,妄献治国之策,所言‘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误国误民,朝议痛恨,朕思痛心!”念到这里黄锦略一停顿瞟了一眼高翰文。

高翰文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却无言语,等听下文。

芸娘的眼也难过地闭上了。

黄锦接着宣旨:“姑念尔虽才不堪用,尚心存良知,不与郑泌昌何茂才者流同污,能体治下灾民百姓之苦。朕秉承太祖高皇帝‘无心为过,虽过不罚’祖训,免究尔罪,着回翰林院仍复修撰之职。尔苟怀报国之心,则有成祖文皇帝《永乐大典》在,经史子集,从头仔细读去!钦此。”

雷霆过后雨露突然降临,春梦醒时已经恍若隔世,而昨夜与芸娘一番龃龉,现在也猛然觉到是牙齿咬到了舌头。两人都是一宿未睡,而芸娘今晨起来就再没做饭,一枕无黄粱,已是分手时。高翰文磕了三个头,高举两手去接圣旨,目光不禁望向侧面的芸娘。

芸娘却身子一软,突然晕在地上。

黄锦:“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一个锦衣卫就站在她那一侧,连忙挽起她的一只手臂,捧住她歪在一边的头,看了看:“回黄公公,是中暑的症状。”

黄锦:“快掐人中!”

那锦衣卫本就熟通此道,有了吩咐,大拇指便掐住芸娘的人中,立刻又说道:“还有饥饿的症状。”

黄锦又转对另一个锦衣卫:“喂口热水!”

高翰文突然接言:“没有热水,我这去烧。”

黄锦:“我呸,等你烧热了水,人也没了。端碗凉水来,不要用井里的,用缸里的。”

那个锦衣卫奔了出去。

黄锦已从书桌前走了过来,弯下腰端详芸娘的症状:“为什么没吃饭,是镇抚司没给粮米吗?”

高翰文也已捧着圣旨站起了,立在一旁,知是问他,答道:“厨房里有。”

黄锦:“为什么不做?”

高翰文哪里能答,低头默在那里。

端水的锦衣卫捧着一碗水进来了,过来便要喂芸娘。

黄锦:“这不是吃的,端着待在边上。”

那锦衣卫便捧着水待在那里。

黄锦挽起了右手的衣袖,伸直食指中指在水里浸湿了,一边吩咐搀着芸娘的锦衣卫:“扶住她的头。”接着便用食中二指在她的左颈部先用水轻刮了刮,接着夹扯起来。

一把,两把,三把,芸娘的颈上便显出了紫黑色的一条!

随着一声轻哼,芸娘悠悠醒了。

黄锦:“莫动,还有两处。”说着又去颈部的另一边扯了几把。

又是一条黑紫。

“扶住头,后颈还有一处。”黄锦又转到芸娘的背后,在她后颈脊椎处又扯了几把。这才站起了:“坐着莫动,换碗水给她喝。”

民间中暑救急,北人放血,南人扯痧,尤以扬州人精于此道。湖广一带扯得满颈满胸满背,扬州人只要在颈部扯上三处,即可救人。黄锦就是扬州人,芸娘又是江南体,三把下来已然解暑。

黄锦走到了录房门口,那锦衣卫又已换了一碗水端了进来。

黄锦望着午后的烈日:“日头毒,可你们也不能在这里待了。找把伞给他们打着,送到高大人府里去吧。”

芸娘已经强撑着自己站起了:“公公,你们让高大人走吧。他走他的,我走我的。”

黄锦回过了头:“你说什么?”

芸娘双手接过锦衣卫递来的水喝了两口,已经平静:“我是镇抚司的上差从杭州押来的,要是宫里认为我没罪,我就回江南去了。”

黄锦望了望芸娘,又望了望高翰文:“扯淡!老祖宗都交代了,高翰文莫非想弃了你?”

芸娘:“公公误会了,我和高大人素丝无染,说不上弃不弃的话。”

黄锦:“你们还是生米?”

太监口不择言,高翰文和芸娘已然有些尴尬。

芸娘低下了头:“我说了,我和他素丝无染。”

“这是怎么说……”黄锦有些意外,望了望门外,又回头望了望二人,“老祖宗可是打过招呼的,高翰文,你怎么想?”

芸娘不待高翰文开口连忙接过话去:“老祖宗真要可怜小女子,就请安排我搭坐一条官船送我回去。”

“出去吧,先出去吧,出去了再说。”黄锦转对一个锦衣卫说道,“今夜安排她到一个客栈睡一宿,她真要走,我也要请示了老祖宗再说。”说完走出了录房。

芸娘身子虽依然虚弱,已经提起了包袱,跟着走了出去,再没看高翰文一眼。

一个锦衣卫跟出去了。

另一个锦衣卫看着高翰文:“高大人也快拿了东西走吧。”

高翰文再抬腿时才蓦地觉得脚下又沉又软,几步路竟如此漫长,走到门边,满目日光,只看见竹竿上晒着的自己那两件长衫!

从北镇抚司诏狱出来,黄锦径直去了玉熙宫复旨,回奏高翰文已经放了,又拽了个空隙在大殿门口悄悄将芸娘要回江南的事向吕芳说了,吕芳叹了口气,吩咐让芸娘搭乘抓齐大柱的锦衣卫官船同去。

这一路差使办下来已是酉牌时分,当夜又是黄锦当值,气也没得喘,满身臭汗又来到了司礼监值房。

下午当值的那个孟姓秉笔太监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辛苦。”

黄锦取下了帽子,一个当值太监连忙接了过去。

黄锦自己解着身上的袍子:“差使耽误了,让孟公公多当了半个时辰的值,明儿我也替你多当半个时辰,你赶紧去吃饭歇着吧。一身都臭了,快打盆水来!”

那个当值太监替他挂好了袍子立刻奔了出去。

那孟姓秉笔太监脸上笑着:“宣个旨去了好几个时辰,一准是把那个高翰文送回家了。黄公公,忝在同僚,咱家服你的为人,可也劝你一句,在这里当差,也不能太菩萨心肠了。”

当值太监已经端着一盆水搭着一块面巾又进来了。

“罪过。”黄锦已然脱掉了内衫,让那当值太监在身上擦着,“做了我们这号人想修成菩萨,十辈子以后的事了。救一条命算一条命吧。”

那孟姓秉笔太监一向以沉默寡言见长,今天已是多说了很多话了,这时不再接言,只说道:“那我走了。”

黄锦:“慢走。”

孟姓秉笔太监走了出去。

“我自己来吧。”黄锦待那当值太监擦了后背,在面盆里又绞了面巾,便从他手里把面巾拿了过来,自己擦脖子和前胸。

“你出去。”陈洪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那当值太监慌忙低头退了出去。

黄锦的手停了一下,接着顾自擦着身子:“陈公公还不歇着?”

“你不一直没歇着吗?”陈洪反问一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了。

黄锦已然知道他要找什么碴了:“嗨。难得晒个太阳,也就宣个旨跑个腿罢了。司礼监的事第一是老祖宗,第二便是你陈公公,当家的是你们,我们歇着不歇着都这样。”

“可不一样。”陈洪说这话时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从太宗文皇帝开始,宫里便定了铁规矩,镇抚司归首席秉笔管,我现在就当着此职。今日你去镇抚司,连个招呼也不跟我打,又说我是个当家的,又把我的家给当了,黄公公,这又怎么说?”

“原来说的是这回事,我赔罪。”黄锦一边说着,一边照旧去绞面巾擦身子,“可当时主子万岁爷给老祖宗下了旨,老祖宗一出殿门就看见了我,叫我去宣旨,说是立马放人。我要再来请你陈公公的示,便违了主子的旨。没办法,只好先破一破规矩。陈公公要问这个罪,我认了就是。”

“上有主子万岁爷,下有老祖宗,我敢问你的罪?”陈洪早就摸清了底细来的,也知他会拿上头来压自己,这时并不动怒,“可镇抚司那边向我报了,主子的旨意里只说放高翰文,没说放那个女的。现在那个女的在哪里?”

黄锦:“陈公公这个责问我倒真听不懂了。主子的旨意里是没有说放那个女的,可当时抓高翰文的旨意里也没说要抓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是陪着高翰文进的诏狱,今日既有旨意放高翰文,当然一并放了。这也有什么错吗?”

陈洪眼中露出了凶光:“江南织造局的事,沈一石的事,全在那个女的肚子里装着,你放了她,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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