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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思量自难忘-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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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摇头叹息的当儿,李卫踱进园子,一脸的愁云惨淡,我见他这般神情,奇道:“李大人今儿让霜打了么?”
“亏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若只是让霜打了,我岂会这般垂头丧气?”他苦笑一声,摇摇头,眉宇间埋藏了千般无奈。
“你倒是说说看,咱们一块儿想想应对之策?”
他静默片刻,缓声说道:“皇上颁旨推行新政,让咱们摊丁入地,没成想这班地主乡绅阳奉阴违,事到如今已是寸步难行了。
“哦,”我心思微转,想及史书上的记载,叹说:“这本是极好的改革之举,必然有守旧之人为一己私利想尽办法阻滞,但既是革新旧制,就应大刀阔斧,不畏权贵,几年过后,自会为人认同。”
“我也是这般想法,为此还开罪不少权贵,不料仍是收效甚微,推行至今已是举步维艰了。今日那些士绅竟联成一气,纷纷叫嚣着卖田卖地,决计和朝廷抗衡到底,委实将了我一军!”
我想及胤禛为推行新政落得暴君的骂名,其中确有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推波助澜之过,心中忿忿,冷哼一声,道:“既然他们不识大体至此,随他们变卖田土便是,这班寄生虫只怕没有田土依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须靠吃老本过活,捱不上几年,就得延街要饭去。到时不怕他们不为子孙留条后路,再想方设法将卖出的地买回去,倒时便如同有了杀手锏在手,说一不二,还可乘机狠赚上一笔。”
“只是官府暂无如此巨大的现银,如何能完成交易?再者若是这偌大的田土被居心叵测之人借机圈了去,进而把浙江搅成一滩浑水,到时怕是我这个巡抚都插不进脚了!”
“你若信得过我,我这就去运筹银钱,陪你赌上一把如何?”
“你?”他额头冒了冷汗,神情幽邃,“听你刚才言辞激烈,你我可说同仇敌忾,眼下倒是最可信赖之人,只是这需大笔银钱周转,若是……”
“若是有了十成胜算,连鼠目寸光之人也趋之若骛,这赌也决计轮不到咱们来打不是?即便赌输了一文不名,我尚有产业,回乡做地主婆便是,到时摊丁入地,定会双手赞同,即便窘迫之至,一文钱粮也不会少缴!”
李卫忽而激动不已,喉结哽动,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我知他已心动,粲然笑说:“我为你仗义至此,到时加官进爵,得见天颜,别忘了带咱们到紫禁城见识见识!”
他兀兀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回神点头。接着,两人将细节部分重新梳理一番,每一步骤均做了细化分工,契约由我起草,扬扬万字务求穷尽变故,以免横生枝节,步步推敲,以策万全。待策略拟定完备,已是日渐西斜,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极目远眺,顿感双瞳酸胀无比,怔怔的滚下泪来,李卫笑道:“若是心疼银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白他一眼,反唇讥讽,“我百年不遇的为朋友这般两肋插刀,临阵撤逃也不无可能,只怕到时你纵然以身相许也再难让我回心转意了!”
“我自是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若真要以身相许,宁可不要这顶戴!”他星目含笑,却佯装一脸恐惧神情。
我忽而想起那一房的毽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点头道:“见你这般魔鬼身材倒可解我燃眉之急!”
他收了笑,与我愕然相顾,轻说:“你不会真的看上我吧?”
我面颊微红,却甚感好笑,“我如何不好,正好与你相配,亦是一副魔鬼身材呢!只是欠了副天使容颜,这才是魔鬼的身材、魔鬼的脸,正儿八经的魔鬼!”
他纵声长笑,脸憋得通红,喘道:“你这话说得一针见血,若是不看脸,尽看身段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不过可惜得紧,你这般面目天下间怕是只有我李卫敢近身!”
对这番取笑我早已习以为常,一耸肩,口吻甚是大言不惭,道:“你就是这般讥讽金主的么?到底我也算得心灵美之人!”
“哈,以我了解,你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之人,不过这回却是甘愿赔我冒了大风险,这利益自然也比平时获得丰厚才是!”
“你能记着我此番大恩大德就好,不过眼下的确有个忙要你帮!”我信手指指屋顶,忽而玩心大起,继续道:“条件是须得你亲自去办。”
“愿为金主效犬马之劳!”他作势打个千儿,却无半点恭敬之意。
我抿嘴一笑,说道:“上去帮我把毽子够下来。”
他一愣,似乎不敢相信竟是如此简单,二话不说,脱去长衫,架了梯子,轻而易举的爬上屋顶,将毽子逐一抛下。
我悄立园中,此时已是暮色逼人,但见半轮明月爬上枝头,情不自禁的爬上梯子,坐在屋顶,想看得更远些,孰不知幽幽月色中的北京是否也如同这里那般宁谧?只是眼前依稀浮现的依然是熟悉的回廊玉阶,木雕影壁、小桥流水,怎么也感觉不到远方爱人的呼吸。我沮丧的躺下来,双臂交错为枕,腮边凝泪,身周披上月亮的银色光华,想及千里之外的紫禁城能看到的,恐怕只是这半轮明月了。下意识侧脸蹭去泪珠,面具却跟着滑落下来,和风拂过,脸上立时清爽不少,不禁心下黯然,十年之前的相知,十年之后的别离,纵然雕栏玉砌犹在,朱颜未改,逝去的却是岁月,亦或——不只是岁月!
口中下意识的低声哼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是啊,岁月匆匆,我心中难忘的仍是那段绚烂的回忆,感伤的仍是不能与他携手老去。调子旋律如泣如诉,同时被心中哀伤所牵,演绎得分外凄婉,唱到中间竟气若游丝,声音宛若吞声呜咽。
李卫沿着房檐,朝我走来,边走边道:“这曲子头回听,怎么……”话说半截,忽的口唇翕动,怔了半晌,我坐起身,狐疑的瞟他一眼,正思忖他是不是颠症发作,瞬间成了痴呆,忽闻一声惨叫,哪还有李卫的影子。我心下一惊,亦步亦稳的顺着梯子往下走,暗道:“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万事小心为妙,若是再犯错,便是不可饶恕了!”待重履平地后,果然瞧见李卫龇牙咧嘴的坐在地上,现在正试图站起身。我暗中揣测一番,忆起他平素习武,料无大碍,大松口气,近身将他架起来。他拍拍尘土,活动几下筋骨,除因事出突然,脚踝略略扭伤外,像没事儿一般。我心下歉然,扶他进屋,帮着敷了药,服侍得颇为殷勤。他隔着烛光仔细端详我,默不作声。我被他盯毛了,问道:“我脸上有花么?”
他故作惊疑,阴阳怪气的反问:“你怎么知道?确是比花更美!眼下多少有些后悔,若是刚才答应以身相许,岂不人财两全?”
我顺手抹了把脸,不由大惊失色,竟忘了面具已然脱落。事已至此,只好坦然相对,笑说:“你不会是被我唬了一跳,才从上面直坠下来的吧?唉!若是宣扬出去,你李大人的脸可丢尽了!”
他凝然而视,蓦的纵声狂笑,这一笑竟一发不可收拾,问他是否在这儿用饭,他只是点头,吃饭其间,仍是不可抑制,喷了一桌子饭菜。
我有些恼了,狠声问:“有何好笑的?”
他边笑边喘,道:“我只是奇怪,以你的猴儿性子,居然能想到戴上这玩意儿修身养性,赶明儿也借我戴戴?”
我“扑哧”一笑,想到这李卫心地醇厚,连这般无奈之举都简单的揣测成修身养性,活得着实潇洒之极,不禁生出钦佩之意。
李卫终于止住笑意,叹道:“如今看你倒是舒服许多,只是心中早已先入为主,一直把你当男人看待。不知我那小老师的父亲是何许人,竟受得住你这等离经叛道!”
我学他幽幽叹口气,笑说:“在下有何不好?不正和李大人你狂纵张扬气味相投么?”
他但笑不语,看看天色,提步踏出房门。
此后几日,李卫时常过府商议摊丁入地之事,由于事前计划周详,步步占尽先机。那班士绅只想乘机要挟,万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人暗中运筹,将卖出的田土一一吸纳。于是每日都有田土交易,转眼便到了真金白银的暗中较量,花出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眼看就要千金散尽之时,李卫整日如坐针毡,我亦是胆战心惊,做完最后一笔交易,已是把房契抵押了出去。李卫心下过意不去,几番劝说,要我低价卖了手中田土,若是输了,将来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似乎是个天生的赌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手,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是交代他派心腹暗中打探,又将这班士绅的祖宗八代一一请出,骂了个痛快。
这日刚过晌午,李卫便过府递来个折子,神色黯然。我翻开细看,大骇,竟是弹劾他的奏章,言辞甚是激烈,其后署名达百人之巨。旁边朱批,字迹清雅绝伦,熟悉之极,我的心脏骤然收缩,眼角泛出泪光,“啪”的滴到纸上,蕴染出一片红,只是这红字并非代表耻辱,而是胤禛的殷殷期望,他果然未负我,做回自己,哪管得身后累世骂名。
我的手瑟瑟发着抖,坐下来一字一字看下去,“朕深知你在浙江推行新政举步维艰,别人参你,朕偏偏要保你。事成,你是功臣,事败,朕替你担待。”寥寥数字,却是不能承受之重,我当即打定主意,纵然万劫不复也要助他成就大业,啃了浙江这方富庶之地的硬骨头!
立时掩去惆怅,抬眼看李卫,见他凝然不动,神情甚是凄婉。静默片刻,我率先开了口,问道:“打退堂鼓了?”
他攥起拳头,指节铮铮作响,眼圈泛红,叹道:“只怕是辜负了主子,连累你倾家荡产!”
我轻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咱们通气连枝,经此历练也算得肝胆相照的异姓兄弟,总之万不能在节骨眼儿上知难而退!”
他抓住我的手使劲摇了摇,眼泪打了几个转,滚落下来。
我挣开他的手,回身磨墨,代他起草密折,大意是请主子放心,不肖十日,浙江推行新政之事定能尘埃落定。本想嘱他誊写一遍,他却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一来这密折素来由人代劳,你也知道我那两笔字向来羞于见人,怕惊了圣驾,二来上面说十日内必见分晓,分明有欺上瞒下,粉饰太平之嫌!”
“你若是信我,就听我把话说完,将折子递上去。”见他微一迟疑,我继续道:“这些日子得了消息,那些士绅俱在观望,上窜下跳,盼朝廷能出面干预此事,眼下这联名奏你的折子即是明证。他们这般图穷匕现的所为正说明对手早已按捺不住,咱们只消推波助澜,暗地里烧上把火,他们必会闻风而动,按咱们的计划乖乖服输。”
“这火怎个烧法?”
我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略一沉吟,继而啧啧点头道:“就依你,陪你赌上一次!”
三十四、守得云开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纳兰性德《鬓云松令》
次日,市井之中多出数位外乡人,操山西口音,衣着华美,行踪颇为诡秘。大肆铺张发帖,请的俱为当地名流巨贾,席间总是有意无意探问地价。宴罢,一众外乡人径直叩了我的宅门。因还未及换装戴面具,只得先吩咐看茶,待收拾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随同前来的当地士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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