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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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日揣测下来,年氏并非传说中的受宠,胤禛不过是常过来喝茶,却从未留下过夜。
在我不厌其烦阿谀奉承的攻势之下,年氏早将我当作心腹,甚至常常抱怨自己的容貌不够娇媚,以至如今连子嗣也无。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贞不二,我自告奋勇的帮她配置珍珠粉与胭脂,半个月下来,她脸上的斑点竟然奇迹般的淡去不少,开始有消失的迹象。年氏自然是喜出望外,我也得了不少好处。
我自不会愚蠢到帮她讨好胤禛的心,而是别有用心的在那些珍珠粉与胭脂中加了铅,尽管实在有些许阴损,但一想到我初来此处几乎命丧凌虚老道之手,此事的始作俑者虽不是她,却是因她而起,如今又一副趾高气扬、恃宠生娇的面孔,我满腹恶毒心思立时便被触发,想到种种阴险伎俩。
年氏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对肌肤一夜之间便可洁白无暇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日要照上百次镜子,为此我时常旁敲侧击,暗示她应多扑点粉。日子一长,年氏脸上的粉越来越厚,让我常常恍然记起《围城》里的句子:“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
这一晚,年氏忽而大发慈悲,准了我的假。盛夏的傍晚,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一丝风拂动蜷曲的树叶。身上的衣服是依年氏的意思择选的,色素质劣,湿达达的裹在身上。这年氏心思缜密虽远不及那拉氏,却也是天性使然,仍不敢在任一个细节上掉以轻心,衣饰打扮自然要千方百计突出自己。她这般突然迸发的智慧似乎和杜朗多同样伟大,深谙“陪衬人”的绝妙之用。可惜我生得并不丑,不必悲愤交加的接受她拙劣的粉饰与大方的犒赏。
我慢慢将那身可笑的衣衫扯下身,想象自己正躺在海滩上,夕阳的余辉不紧不慢的斜洒着赤裸的肌肤。要是有件泳衣便更完美了,即便是老土的连身泳衣也好。当然,这里没有莱卡,根本就不会造出这等渲染身体的玩意儿,毫无疑问,古人在这方面是不屑于浪费智慧的。
暮色正浓,树叶的沙沙声交织着清晰的心跳,别有一番宁谧深邃之感。时光无意识的倒流,韶萱妈妈、小林子,他们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我的身体飘起来,胤禛仿佛近在咫尺,耳畔传来的是他熟悉的心跳,我微笑着流着眼泪,执拗的把自己关在梦里,生怕梦醒之后又要面对他彻骨的冰冷。梦里的他带着盛夏的温度,我不顾一切开出最绚烂的烟花,在他的手上颤栗的起舞,哪怕只有片刻的妖娆,我的微笑和眼泪也要在他心口璀璨成永恒!
当清晨最终驱走黑暗的时候,我的梦还是醒了,我开始毫无意义的挣扎,想象着自己仍在无休止的梦境里,和胤禛,只有胤禛……
十九、口舌之祸起萧墙
是的,对于宇宙,我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我自己,我就是一切。
——辛涅科尔
刚进八月,那拉氏便张罗置办家宴,给格格钮祜禄氏的小儿子弘历过两周岁生日。钮祜禄氏出身不俗,如今又一举得男,自然春风得意,弘历这孩子生的极像父亲,深得胤禛喜爱,钮祜禄氏母凭子贵,似乎连嫡福晋也未放在眼里。
年氏表面平静如水,背地里谩骂了不下百次,我却极喜弘历这孩子,天真无暇、活泼好动,比之大人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不知强过多少。当然另有原因便是他也喜欢我,不像他父亲那般寒气逼人。
这弘历是个精力充沛的孩子,一天到晚叫人不得安生,弄得钮祜禄氏落下个心悸的顽疾。他第一眼看见我便对我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喜爱之意,偷溜到年氏身边,却是为在我怀中拈上一阵。这小子果真从小便好色,暗地里吃了我不少豆腐,念在他尚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也从不计较。只是最近几日愈发得寸进尺,时常舔得我满脸口水,还出其不意的往我裙子里钻。为此我曾几度要挟警告,却万没料到他居然嬉皮笑脸、奶生奶气的告诉我,说长大之后便娶我做福晋,我心中一凛,下意识便要捂他的嘴,生怕此话让居心叵测之人听了去。
我这般无心之举,在年氏看来倒甚为窝心,毕竟弘历和我亲近对钮祜禄氏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胤禛每日必定过来坐上片刻,足以说明她并未失宠。弘历睡在我怀中时,胤禛常常看得入了神,事后,她便会得意洋洋的道:“展眉你看,爷瞧见这孩子和咱们亲,心里定是高兴得紧呢!早晚有一日,这孩子和咱们过!”
此话自然只可作戏谑之辞,历史上关于年氏其人,我虽不甚了解,却也知她福薄短寿。只是每次见到胤禛的时候,总觉得他离我很远,我抱着弘历,瞥见他飘远了的眼神的时候,又觉得他似乎离我很近。只是无论远与近,我都不能说上一个“爱”字。
八月十三,高宗纯皇帝弘历的生辰。
王府一扫往日阴霾之气,张灯结彩。钮祜禄氏花枝招展,炫耀似的抱着弘历第一个坐下身,似乎连那拉氏也未放在眼中,那拉氏虽有不悦,大庭广众之下也未发作。年氏气得脸白口青,一言不发。我立在年氏身后,陡然想起海啸前的暗涌,只盼不要节外生枝。正思忖间,弘历挣脱了钮祜禄氏的怀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我裙中,我甚为难堪,满面通红,又不便当着一众福晋格格的面厉声训斥。正自手足无措,胤禛突然进门,面色一沉,道:“弘历出来,不准胡闹!”
这小子平时似被宠坏了,非但充耳不闻,反紧紧抱住了我的腿,还时不时露脸出来挑衅。胤禛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便往外拽,弘历自是不肯松手,死死的抱住,一来二去,父子俩便僵持不下。我站在原地,脸红过耳,胤禛的手蹭着我的腿,尽管中间还夹着弘历,却能真切地感到他指尖轻颤,他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指肚轻轻滑过我的膝盖,我浑身立时像通电一般,又麻又酥,正想闭眼,却被弘历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弘历不知何时已被生拽出来,一张小脸满是泪珠。我弯腰将他抱起来,幽怨的看了胤禛一眼。却见他已稳稳坐下,呼吸略显粗重,仿佛当真动了气。
“爷,您千万莫动了肝火,气坏了身子?以后叫他额娘严加管教就是了!”年氏扫了钮祜禄氏一眼,幸灾乐祸道。
钮祜禄氏冷笑一声,说:“年姐姐说笑了,小孩子管教起来果真不是想当然那般的简单,没当过额娘的又如何体会个中滋味?”
年氏焉能不识话中的讥讽之意,正欲还嘴,便被那拉氏挡了回去,那拉氏缓声道:“今日难得一聚,莫要扫了爷的兴。”话音方毕,便端起酒杯,调转身子,“爷,您若消了气,就干了这杯?”
胤禛神色淡漠,轻轻接了,手腕一抖,便灌了下去。
钮祜禄氏微松口气,继而又聒噪起来,道:“看来爷还是打心眼儿里心疼弘历,对吧,年姐姐?”
年氏表现得甚为冷静,冷声说:“可不是,弘历这孩子确实招人欢喜,平日最喜泡在我那儿,我和展眉丫头都是小心照看着,生怕有个闪失。这孩子也有心,跟咱们姐妹不分远近,一样儿的亲近。”
钮祜禄氏被说中了痛处,气得面目煞白,连带我也恨上了,狠白我一眼,咬牙切齿骂道:“我虽得了爷的眷顾,生了弘历,可怎及年姐姐有福气,养的狗都比别人的会吠!”
我冷冷的看着钮祜禄氏一张一翕的嘴,气血上涌,平日的刁蛮巧诈早一拥而上,不紧不慢的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格格千万莫为奴才动气,今日一聚实在难得,奴婢想起来洋人的一段话,略作修改,好像专门赞誉格格您这般主子的,您若有此雅兴,奴婢便借花献佛,念出来给您听听,权做赔不是了?”
钮祜禄氏神情倨傲的点头道:“你这狗奴才还算得识相!”
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富有激情的念着刚才灵机一动篡改的西谚:“高贵的血,在你胸中流淌,男人片刻的留恋,为你和你的骨肉描绘上耀眼的珠光。岂知你的周遭,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杀人的芬芳。当你再度践踏着别人的自尊和信仰,向名利欢呼,向权力高举臂膀,请不必询问那只曾经歌咏的画眉,她已经不知飞向何方。因为她的嗓音已经干枯喑哑,为了真实、尊荣和洁净灵魂的灭亡。”
屋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半晌没人吭声,钮祜禄氏似乎未完全领悟话里的尖刻,只知绝非溢美之辞。年氏反倒睿智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钮祜禄氏眼风一扫,立时明白过来,正想向胤禛抱怨,却见胤禛双目紧闭,一脸倦容,仿佛睡着了一般,便不敢言语,将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一时面如死灰。
见眼前的孝圣宪皇后这般窝囊,我只觉大蔚人心,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显出几分得意之色,胤禛陡然睁眼看我,微微一怔,马上拨转了目光,嘴角动了动。
因我的加入和胤禛的袖手旁观,年氏总算扳回一局,当她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时,我心中又是一阵不爽。我爱自己,更爱胤禛,对年氏一向用心恶毒,而她这般信赖时常使我微感愧疚,幸而这愧疚的分量并未超出良心弹性的限度,还能让我一如既往假她之手寻回胤禛丢掉的记忆。
二十、唱出的誓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上邪》
转眼入了冬,胤禛却莫名其妙的高热不退。几日下来,方子换了好几个,就是不见好,德妃派了太医正在请脉,半天下来,全无说法。我跟着年氏进屋,一眼瞥见病榻上的胤禛,苍白消瘦,面无血色。这会儿似是睡了,又睡得极不安稳,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太医起身,缓缓走到桌前,展纸、润笔、着墨,龙飞凤舞的开起了方子。那拉氏踱过来,蹙眉问道:“大人,爷的病拖了好几天也不见起色。这方子的药下得越来越重,会不会……”
太医叹道:“福晋,您有所不知,四爷的病本来不过是元气不调,偶感寒热而起,但一直高热不退,元气耗损,脉象浮而不实,现在隐有下沉之势,若是再不退热,怕是……”
我听得真切,面色惨白,年氏早已眼泪汪汪,身子一软,倒在我身上。我心中甚是烦躁,恨不得登时飞起一脚,将她踢得远远的,但眼前情形又容不得干出这种大不敬的举动,只得先扶她坐下,她气喘吁吁,神色黯淡,便如已死了丈夫的寡妇一般,我按捺住内心的鄙夷,柔声劝道:“主子,先回去歇着吧,太医已开了方子。四爷吉人天象,说不定不消几日便可痊愈,您若熬垮了身子……”
年氏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让我搀着一步一回头的回了房。待服侍她坐下后,我便拐进厨房端了碗鸡汤。回来的路上,趁四下无人,从怀中摸出了从前自顺子那儿偷来的蒙汗药,一股脑儿倒进碗里。这白色粉末如同和我作对一般,执拗的飘在鸡汤表面,就是不肯散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脑袋里偏偏闪出了身着官服的周星弛正端着一锅糨糊般的毒药朝我张牙舞爪的怪笑,我的冷汗唰的冒出来,却未觉半点滑稽,下意识的伸出食指在碗中搅了搅。直到表面不见任何蛛丝马迹之时,才陡感手指火烫。不及细想,便把指头放进嘴里含着。忽然暗叫不好,心道:“这不是着了自己的道?”不禁大惊失色,疾奔回厨房,罐了口凉水,漱了几遍口才敢离去。
再进屋时,年氏正半合着